十二月丁亥,司马衷下诏,改元永兴,永安元年变成永兴元年。
司马颙表奏,废司马颖“皇太弟”的皇储身份,令他回封地,另立司马炽为皇太弟。
这日,司马颖带着孙瑜、我和数十个部下离开长安。
在府前话别,司马颙拍拍司马颖的肩膀,“此番分别,日后还会再见。章度,本王相信,日后还有你大展拳脚的一日。”
司马颖笑了笑,“其实,我只想与母妃、妻儿团聚,这大晋江山,有皇叔辅佐陛下,我很放心。”
其实,废司马颖,司马颙乐见其成。诸王内斗已有数年,发展至今,死了不少人,司马颖是他最有实力的盟友、也是最强劲的对手。司马颖无势,于司马颙而言,利大于弊。
孙瑜登上马车,我随后跟上,忽然,司马衷的叫声远远地传来,“容姐姐……容姐姐……”
所有人都转头望去,但见司马衷疾步奔来,气喘吁吁地拉着我的衣袂,“容姐姐,你不要走……朕想和你在一起……”
“王爷会好好照顾陛下,陛下就安心留在这里吧。”我推开他的手,可是他抓得很紧。
“不!朕要跟着容姐姐,你去哪里,朕也要去!”司马衷的语气少有的坚决。
所有人都看着他对我的痴缠,这个瞬间,我的脸颊烧起来——我是陛下名正言顺的皇后,但也是他的妻,而在众目睽睽下,我弃他而去,跟随司马颖离开,这不是为人妻子该有的作为。
司马炽拉住司马衷,劝道:“皇兄的容姐姐在洛阳宫中,这位公子是十六哥的近身,皇兄认错人了。”
司马衷迷惑地皱眉,“真的吗?容姐姐在洛阳?为什么他和容姐姐长得这么像?”
“人有相似罢了。”司马炽掰开他的手。
“那朕要回洛阳找容姐姐……”司马衷眨眼道。
“好好好,待天暖和一些,臣弟陪皇兄回洛阳。”司马炽拉着他回去,哄道,“臣弟陪皇兄玩,好不好?”
我望着司马衷的背影,心中满是愧疚。
世人本就对这个失智的大晋皇帝不敬,甚至鄙薄他、轻视他,我在众人面前背弃他而去,更让他丢了体面和尊严。但是,我无法顾全他的面子,只能选择心中所爱。
危言耸听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我们一行人往南方奔行。
寒风凛冽,我和孙瑜坐在马车上,但也冻得瑟瑟发抖。加上风餐露宿,不出几日就染了风寒,病怏怏的。
司马颖决定,找一处民居暂歇几日,待我们二人风寒症好些了再上路。
我三番四次寻机向司马颖解释那晚与司马衷同床的事,可是,他不是借故避开,就是孙瑜适时出现,到了嘴边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几次下来,我就知道,他不想听我的解释,她也暗中阻止。
这日,司马颖与几个部属外出,我来到孙瑜的寝房。
“容姐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她白嫩的脸上点缀着动人的微笑。
“这些年,你一直在王爷身边,陪王爷出生入死,患难与共,想必你觉得很幸福。”
“自然很幸福,不过,人总是贪心的,我要的不仅仅是幸福。”
“我知道你的野心不仅如此。”我莞尔一笑,“王爷好比一块肥肉,你想一人独吞,别人妄想染指。”
“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孙瑜笑眯眯道。
我凝视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你可有想过,就算你伪装得再好,总有被揭开面皮的一日?就算真相被刻意地掩埋,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她眼角含媚,婉约地笑,“那就拭目以待咯,不过,无凭无据的事,你以为王爷会信吗?”
我笑,“看来你当真不了解王爷,你以为你的伪装功夫和伎俩很高明吗?王爷心思细腻、才智超群,你那些小动作,逃不过王爷的眼睛。只不过王爷不想拆穿你罢了,假若你想永葆宠爱,我奉劝你收手,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不必危言耸听,我常伴王爷左右,而你呢?王爷在想什么,有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她端着杯盏,吹了吹热气,浅尝一口。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我冷冷眨眸,拂袖离开。
这夜,我假装头疼,司马颖来看我,我趁机解释:“王爷,那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抬到陛下房中也不知道……王爷,什么事都没发生……”
司马颖掖了掖棉被,面上没什么表情,“你好好歇着,不要想太多。”
我拉着他的衣袖,楚楚地恳求:“王爷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我还有要事与部属商谈,你先歇着。”他推开我的手,面目冷淡。
“王爷不信我吗?”我凄然地问,眉骨酸涩。
“你病了,好生歇着,后日就启程。”他的脸孔毫无暖色,冷得刺人。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满心悲酸,泪水不可抑制地滑下,“我会陪在王爷左右,不离不弃。我只想弥补以往的过错,视王爷为夫君,每日能见到王爷,如此就心满意足了。”
司马颖漆黑的瞳孔微微一动,眸色却淡然,“既然见到了,你就不该这样。我还有要事,你早点歇着吧。”
话音方落,他就匆匆离去,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为什么他的心这么冷?为什么我的付出无法令他回头?我应该怎么做才能令他回心转意?
动摇了(二更)
继续前行,只要我坐马车,孙瑜就骑马,我骑马,她就坐马车,如此轮流。
这日,她竟然与我同处车厢,相安无事地过了半个时辰。
“容姐姐,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对你说。”她忽然开口,声调拿捏得颇为犹豫。
“洗耳恭听。”我淡漠道,她的装腔作势,我领教得太多了。
“这几日,我听见王爷的几个部属在抱怨。”
“抱怨什么?”
孙瑜故意重重地叹气,“这也怨不得他们,毕竟他们也是为王爷好。我就直说了,容姐姐千万不要生气。”她停顿了片刻,道,“虽然容姐姐女扮男装,但谁不知道你是大晋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是陛下的皇后,是王爷的皇嫂,你跟着王爷,有违人伦纲常。再者,长安不少人知道容姐姐背弃陛下,跟随王爷,这迟早传得人尽皆知,你让王爷情何以堪呢?”
我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
她黛眉微蹙,继续道:“此次王爷离开长安,表面上是被遣回封地,实际上王爷想联络旧部,以图东山再起。可是,容姐姐跟着王爷,王爷的部属会有什么想法?他们会觉得,王爷与皇嫂暗通曲款,做出有违伦常之事。王爷招揽旧部,是为了保护陛下、保卫大晋江山,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我们知道,王爷与你清清白白,恪守礼数,可是那些武夫不明白,在他们眼中,容姐姐迷 惑王爷,是勾 引小叔的妖后;而王爷鬼迷心窍,为了一个女人甘冒天下之不韪,兴兵作乱,争权夺势,问鼎帝位。”
我知道,她所说的很在理,我反驳不了,因为事实如此。
“容姐姐,我并非以此逼你离开王爷,我只是将那些部属心中所想、口中所言说给你听。”孙瑜状似诚恳道,“如今王爷失势,旧部散乱,若想招揽强兵强将,就要德行不损、清誉良好。容姐姐是聪明人,这些浅显的道理,不必我再多言吧。”
“妹妹对我说这番话,我很感激。”我淡淡道。
“那就好。”她清润的嘴角浮现些微得逞的笑纹。
“道理,我很明白,至于如何抉择,我会慎重考虑,妹妹不必费心。”
话落,我朝外喊停车,外出骑马。
寒风袭来,吹得脸面生疼,双耳、双手冻僵了,像是被猪油淋过似的,辣辣的疼。
我应该怎么办?
孙瑜所说的,我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我一味地认为,只要司马颖不赶我走,我就无所顾忌,就应该死守着他,不离不弃。我羊献容的余生,属于他!
可是,她的话,动摇了先前坚石般的决定。我的存在,只会让司马颖的处境更加艰难,让他更加为难。
大婚之礼
原本想着我可以帮他,可是,我不但帮不了他,反而害了他,我应该怎么办?
他策马在前,我望着他,心中很乱。
娘,我应该怎么做?成全他,还是成全自己?
就在我纠结于这个抉择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胯下骏马突然嘶叫一声,发癫似地狂奔,如箭离弦。虽然学过骑术,可是并不精通,性情温和的马,我尚且可以掌控,若是癫狂的马,我无法控制。
因此,疾速前奔的烈马几乎把我甩出去,所幸我紧紧地抓着缰绳,伏在马背上,才没有被摔下去。可是,这匹烈马好像很不喜欢我骑在它身上似的,恨不得掀翻我,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制住它。不一会儿,我被烈马颠得东摇西晃,头晕脑胀、翻江倒海。
忽然想起,刘聪教我骑马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只不过眼下这匹烈马比那匹烈马更为暴烈。我按照刘聪的教导,缰绳不敢抓得太紧,伏低身子,不让自己摔下去。
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我紧张地回头望去,司马颖策马奔来,满目惊乱,焦急担忧。
他靠近我,伸臂勾住我的腰,将我抱到他的马上,我魂飞魄散,紧紧抱着他。
一个部将控制了那烈马,司马颖拥着我,让骏马慢行,我埋脸在他的肩窝,心慢慢安定下来。
“没事了。”他沉声安慰,紧绷的脸略略松缓。
“嗯。”我微微一笑。
远处,孙瑜骑在马上,望着我们,面冷如冰。
她知道我不会骑马,却不知道我跟刘聪学过骑术,虽然骑术不精,但也不差。这骏马突然发癫,一定是她暗中做了手脚——她要我被癫狂的马甩下来,最好是摔断了脖子或是摔伤了手脚,我对她的威胁就少了。
——
临近年关,司马颖决定,择地休整三日,在郊野的一个小村庄过除夕、新年。
我们给了农家一些银两,农家为我们准备房间和过年的物品。
除夕这夜,我们三人与几个将领围炉用膳,好不热闹。
正月初一,孙瑜和我早早起来,在雪地上堆雪人。
“容姐姐,明日就启程了。”她朝我一笑,白雪映得她的容色愈发显得娇嫩,“不如今晚由妹妹做主,让王爷和容姐姐喜结连理,好不好?”
“不必了,妹妹有心了。”我冷冷一笑,不信她当真有这份好心。
“既然容姐姐决定跟随王爷,那就应当有名分,否则王爷那些部属如何看待你呢?”孙瑜搓搓手,哈气在手中,“你也不想他们看轻你,是不是?”
“他们如何看待我,我不介意。”我拢紧大氅驱寒。
“话虽如此,容姐姐也不能无名无分地跟着王爷嘛。”她走过来,握着我的手,笑得真心真意,令人难以分辨,“你放心,我一定为容姐姐准备一个简单而隆重的大婚之礼,今晚就是你和王爷的洞房花烛之夜。”
作者题外话:孙瑜真有这么好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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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蛇蝎(二更)
我不为所动,轻轻一笑,这时节,这乡野,根本弄不到大婚之喜的用物,她有什么法子?
此后,我再也没看到她,直至午膳时候,她还没回来。
司马颖问起孙瑜,有个部将说,她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为我和王爷采办大婚之喜的用物。
接着,司马颖派人去找,一个时辰后,两个部将抬着孙瑜回来。
孙瑜冻僵了,发着高热,神智模糊,部将找来村中懂医的人诊治她,煎药给她服下。
司马颖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部将回道:“属下在十里外的树林找到夫人,当时夫人被绑在树干上,大氅丢在地上,身受寒气侵袭,奄奄一息。”
“夫人怎么会被绑在树林里?”司马颖怒问。
“属下不知。”部将垂首道,“待夫人醒来,王爷就能知道详情。”
我看着昏睡的孙瑜,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不多时,她醒了,她柔弱无辜的目光滑过我的脸,凄楚地看着司马颖。
他问她,她虚弱地看我一眼,他就让我先出去,我只好离开,心中惴惴。
不到半个时辰,他走出来,面色冷峻,眸光冷沉得令人发怵。
我想问,孙瑜不是为我去置办大婚用物吗?为什么会被人绑在树林?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
静默了半晌,司马颖终于看我,目光如箭,一箭射穿我的脑门,“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我听明白了他的话,却明知故问,心间越来越冷,落满了雪。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他骤然提高声音,声色俱厉地怒问。
“我不明白,王爷此言究竟何意?”手足冰凉,我的声调隐隐发颤。
“她好心为你我置办大婚之礼,你却暗中命人将她绑在树林里,还脱了她的大氅,让她活活冻死!”他扣住我的手腕,怒目瞪我。
“我没有!”我辩解道,他这么轻易地相信孙瑜,这么轻易地定了我的罪,还这么凶厉地吼我,他的一言一行,好比一支支冷箭,穿心而过,剧痛难忍,“王爷不信我?”
“没有?”司马颖疾言厉色地吼,“假若不是你,她为什么被人绑在树林?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她出去了?”
我早已知道,孙瑜不会好心为我和他置办婚礼,这是她的布局,以苦肉计离间我和司马颖,以此赶我走。我也早已知道,之前她的温婉大方只是伪装,她早晚会出手。即使我清楚她的为人、秉性,可为什么没有防范?为什么让她得逞?
终究,还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眼下,我应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司马颖相信我?
他喝问:“为什么这么做?”他苦笑,笑得失望透顶,“你说你错了,你心甘情愿跟随我,不离不弃,我以为你会和孙瑜好好相处。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心如蛇蝎至此,置她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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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丢弃在雪地(三更)
我拼命忍着眼中的热泪不掉下来,可是,泪水轰但是下,“王爷,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你不信我?”
“不是你,还有谁?”司马颖握着我的手,遽然用力,捏疼了我的手腕,但终究没有刘聪的残酷,捏伤我的手腕。
“王爷,我不介意你身边有什么人,只要王爷心中有我,我已知足。”我低哑道,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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