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笑颜如花,仍然摇头。
连胤握在剑柄上的手指,松动一下,却很快又再度握紧。不易察觉的犹疑,在这微小动作里露了端倪。
“我从来就没有惧怕。”红衣女的眼底,沉静地像一汪万年止水,在这个由她一手造出的死亡世界里,投出了柔软的目光,“如果,一切因你开始,那……由你结束。”
她凝视着雕像般冷峻的连胤,高兴又落寞地笑了:“见到你……就够了。”说着,本在拨弄发梢的双手,慢慢垂下来,梦呓般低喃着谁都听不清的话。
钟晨煊楞了楞,这个跟方才的食人魔判若两人的女子,那柔软无助的神情,让人怀疑之前的那个她,是否只是见者一场虚迷的噩梦。
雪光夺目的利剑赫然举起,连胤果决的动作让钟晨煊小小意外了一下,也许是错觉,他隐隐感到那柄雪剑带出的不止是杀机,更是不留后路的彻底毁灭。
“也许你说的对。”连胤闭上了眼睛,“因我开始,由我结束。”
一道足以割裂天下万物的半月光华,从闪亮挥舞的剑刃上飞出,龙吟虎啸地朝对面的红衣女扑去,磅礴中的锐利,飞驰而过,连身为观众的钟晨煊,似乎都感到皮肤上突觉莫名的刺痛。
红衣女不闪不躲,那安然的神色,仿若扑向她的不是致命的剑气,而是一缕渴望已久的阳光。
激起的强大气流,将红衣女的衣衫与黑发吹得当空起舞,中央那张白皙而绝美的脸孔,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动人。比眨眼的时间更快,犀利的半月光华准确地从她柔美的脖颈上一切而过。
一条细到肉眼难以察觉的线,慢慢凸现在她的咽喉处,然后拉长,直到绕完她脖子一整圈。喀喀两声脆响,白嫩的肌肤随之裂开一个口子,像一张丑陋的大嘴,越张越大,可是,如此大一个伤口中,却没有一滴血出来,本该鲜血喷涌皮肉横飞的场面,此时却颠覆了所有观众的想象力,红衣女断裂开的脖子,露出的只是纯白若脑髓的玩意儿,些微反射着滑腻的光,像一块被横切开来的海绵,突突地跳动。
曾经美艳绝伦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下了地,同那些因她而生的残骨碎灰裹在一起,狼狈不堪。那具无头的身躯,在倒下去的一瞬间枯萎,曾经雪白细嫩的肌肤,被吸干了水分般打起了褶皱。
绝代风华,在一剑之下荡然无存。
且不论自己现在看到的是如何而来的场面,如果的确是发生过的事实,那么钟晨煊可以断定,罗德大费周章要拿到的“她的头颅”,属于这个被连胤亲自下杀手了结,并被他唤为“尸女”的女人。照罗德的说法,这尸女的头颅还被连胤封在了冥界的九重焰狱里。
刚一想到这里,连胤的举动便证实了他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这一连串的场面并非子虚乌有,而是发生在一个未知时间里的真实事件——
雪剑在连胤掌中收成一道白光,消失无踪,他眼中刹那的触动也跟这道光相同,一闪而逝。他漠然地走到红衣女的头颅前,从怀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红色方巾,巾身上写满了金光潋滟的符文。轻轻抖开红巾,他看着躺在地上那颗依然带着笑容的头颅,半睁开的眼皮下,失去光彩的美眸,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他。
连胤一言不发,连声叹息也没有,像捡一个不小心落到地上的普通物事,抓住头颅的发丝将其提起来,右手一挥,红色方巾覆盖而下,将它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救你,或许是我的错误。”背对着那具残缺的尸体,连胤抛下这句话后,默默地朝前走去。
“等等!”
见连胤要离开,钟晨煊本能地朝他的方向追上去。
可是,他刚靠近几步,便被围绕在连胤和残尸周围的莫名力量给用力推开了去。
望着眼前无形的阻碍,钟晨煊一皱眉,取一张黑符纸燃起,呵了声“去!”,那团明烈的火焰登时飞上前,飞速舞动之间,在空气中画出闪电形的金色光纹。
如果这是个让人讨厌的结界,那么就用最直接的方法来解决。钟晨煊闭目捏诀,手指向在空中待命的符纸处一点,斥了声:“天禁地锢,勿阻我路。开!”
话音未落,却听得一个微弱的声音焦急地喊了一声:“不要撕开这个结界!”
什么?!钟晨煊心头一惊,这声音的来向,竟是他自己的身体。
但是,咒法已经使出,那些金色的光纹已将结界割裂成了碎片。轰然一声巨响,如山崩墙倒,缭乱的黑紫之气混合着耀花人眼的光线,从天空与地底疯狂涌出,奋力摇动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无法控制的坍陷感包围了钟晨煊。
怎么回事,这个空间像是要被生生撕裂一般。刚刚又是谁在阻止自己?
鎏野哼哼着,蹦到钟晨煊脚边,腾一下跳到他怀里,藏个严严实实。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变不回那个威风八面的冥王坐骑,小猫版的它,连胆子也跟着缩水了。
蓦地,地面上所有土块石头,一切一切,在这混乱场面中里地而起,像一场下反了方向的大雨,密集地朝空中而去,连钟晨煊跟鎏野也不能幸免,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
坚硬的石块从眼前嗖嗖而过,一碰到身体便化成流星般的亮点,极端的闪烁晃得人头晕,虚实混乱中,钟晨煊努力张大眼睛,视线从密集的流星雨间望去,红衣女的尸身漂浮在一道道疾驰而过的光华下,衣衫若沉于水中,幽幽漂浮,那一身凄艳的红,在光华的冲刷下,越发淡去,褪去一身颜色,渐渐同四周的一切混为一体,无迹可寻。
自己这是要被送去哪里?钟晨煊鲜少有这般不由自主的情形。可是这个从未遇到过的古怪空间,蕴藏的力量不止是巨大,更重要的是——未知。很多时候,敌手的强大不是最令人恐惧的根由,完全不清楚对方的来龙去脉深浅高低,那才是最让人头痛的。
为什么刚一进大殿就落进一个山洞,又来到这个不应该出现的村子,现在更不知道要被这股怪力拉去哪里。那些纷纷而过的乱光,穿过钟晨煊的身体,搅乱他的思维。原本意识清晰的脑袋,越来越沉,石块,光华,暗黑的天空,漩涡般搅和在一起,将他吸入最深的深渊……
连胤,如果你没有看好古灵夕那丫头,我不会放过你……
钟晨煊在闭上沉重的眼皮前,心里无端端冒出这么一句话。
自身都有难保的危险,怎么还有心思牵挂那个笨丫头……她现在在哪里,没有他在身边,她可安然无恙……
这样的反常反应,钟晨煊自己也解释不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任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一阵冰凉的湿润之意,从额头上浸入四肢百骸,脸颊一侧,似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动来动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钟晨煊的耳畔——
“小主人……小主人……醒醒……”
钟晨煊缓缓张开了眼。
樱华久违的脸孔,带着喜忧各半的复杂之情,渐渐清晰。
先于它醒来的鎏野,正趴在他的头边,用毛爪子用力拍着他的脸。而樱华,正把轻覆在他额头上的手掌收回。
“我说小猫……你的爪子很脏……”钟晨煊瞪着打巴掌上瘾的鎏野,用力眨眨眼,深呼吸一口,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樱华欣慰不已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钟晨煊环顾四周,幽暗的天际,笼罩着深沉的蓝晕,细碎的星子寂寥地闪烁,身旁,一条绵延向前,不见源头,更不见尽处的长河,黑色的河水缓慢流淌,缓慢到让人错觉为这条河是静止的。
黑河对面,一大片火红的颜色,顺着河岸蔓延,远眺过去,似要接到天上去,甚是引人注目。
“彼岸花……”钟晨煊喃喃道。
“是……”樱华望着那片红似火海的美丽花朵,“冥界之花,彼岸。”
钟晨煊稳稳神,转过头望着这个在他面前烟消云散的魑,这才看清此刻的她,虽有形体,却是呈漂浮之态,全身上下透着挥之不去的虚无,尤其那下半身长长的尾巴,更是接近无色的透明,道:“你……”
“我的身体,已经不在了。”樱华垂下头,苦笑。
一阵冰凉的湿润之意,从额头上浸入四肢百骸,脸颊一侧,似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动来动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钟晨煊的耳畔——
“小主人……小主人……醒醒……”
钟晨煊缓缓张开了眼。
樱华久违的脸孔,带着喜忧各半的复杂之情,渐渐清晰。
先于它醒来的鎏野,正趴在他的头边,用毛爪子用力拍着他的脸。而樱华,正把轻覆在他额头上的手掌收回。
“我说小猫……你的爪子很脏……”钟晨煊瞪着打巴掌上瘾的鎏野,用力眨眨眼,深呼吸一口,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樱华欣慰不已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钟晨煊环顾四周,幽暗的天际,笼罩着深沉的蓝晕,细碎的星子寂寥地闪烁,身旁,一条绵延向前,不见源头,更不见尽处的长河,黑色的河水缓慢流淌,缓慢到让人错觉为这条河是静止的。
黑河对面,一大片火红的颜色,顺着河岸蔓延,远眺过去,似要接到天上去,甚是引人注目。
“彼岸花……”钟晨煊喃喃道。
“是……”樱华望着那片红似火海的美丽花朵,“冥界之花,彼岸。”
钟晨煊稳稳神,转过头望着这个在他面前烟消云散的魑,这才看清此刻的她,虽有形体,却是呈漂浮之态,全身上下透着挥之不去的虚无,尤其那下半身长长的尾巴,更是接近无色的透明,道:
“你……”
“我的身体,已经不在了。”樱华垂下头,苦笑。
钟晨煊赫然想起,在樱华临终前,曾将她的内丹交付给自己,顿时恍然大悟,道:“你肉身已灭,跟那枉死城主一场恶斗,魂魄亦受损伤,为保残存的魂魄暂时不散,你将魂魄收在内丹之中,以内丹之神力,加上我身上所出的生灵之气,保你暂时平安,然后一直跟随于我,伺机而动?!”
“是的。”樱华点头,“我只剩一缕幽魂,若不靠内丹和小主人天生的清灵之气相护,不出一个时辰就会魂飞魄散。这一路上跟随小主人,一直不敢有动静,也是怕轻举妄动的话,会散了那最后一口真气,永无归路。”
“刚刚要我不要撕裂结界的人,是你吧。”钟晨煊看着她,“那个时候开口,不怕散了你辛苦保存的一口真气?”
“小主人同枉死城主相斗时,境况虽然凶险,但我清楚你不会有事。”樱华轻叹,摇摇头:“但是,自从你进入这‘柳溪村’后,将要面临的危险,已不是你我可以预见的。我不得不现身。”
“柳溪村……”钟晨煊回望着身后无边无际的幽幻之景,诡异的村庄早已消失,或者说,被后来出现的某个力量,遗留在时间或者空间的另一端,再无法窥探分毫,他收回目光,平静说道,“那个村子,着实让我迷惑了,多年来,不曾遇到过这般情形,幻境非幻境,结界非结界。至于现在所在之地,看那如火如荼的彼岸花,以及这条死气弥漫,却又沉静得让人心都凝固的长河,应当是死魂最终的去处……冥界。”
樱华看着他满脸的淡然镇定,尊崇之情上又加一层由衷的钦佩,说:“若此地真是冥界,小主人也毫无惊惧么?”
“有何可惧,人,终归是有这么一天的。”钟晨煊不以为意地笑笑,眉间却闪过一丝忧色,“只是……那个家伙,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灵夕么?”樱华即刻猜出钟晨煊心头那抹担忧,想了想,宽慰道,“吉人有天相,灵夕不会有事,何况,她身边有冥王相护……”
“若冥王还是从前那个冥王,我相信那丫头不会有事。”钟晨煊打断她,复杂的目光落在黝黑的河面上,自言自语道,“但现在,他已经不完整了。我甚至开始怀疑,对罗德的估算,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听到他话锋一转提到罗德,樱华的目光一阵不自然地闪烁,忙问道:“小主人是什么意思?”
“先不说这个。”钟晨煊摇摇头,转了话题,“听你刚才那一番话,打从我一进那柳溪村开始,你已经知道事有蹊跷?关于那个怪地方,你究竟知道多少真相?”
樱华咬了咬下唇,似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往事,说道:“小主人已经知道,罗德并非普通人类,而是非人亦非鬼的‘旁观者’,他不但可以随意游走阴阳两界,更拥有你我难以想象的异能。”
“比如?”钟晨煊追问,虽然知道罗德是世间罕见的“旁观者”,但他对于这个族群的真正实力,并无太多了解,如果只是能随意游走阴阳两界,那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以想象”的能力。
“旁观者,最精于驭梦造幻之术,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取人性命于不知不觉间。”樱华叹了口气,“不仅如此,他们还有提取‘记忆’的本事,可以将他人或者自己的记忆从人身上提炼出来,然后用这些记忆,造出名为‘幻忆’的诡异空间,这幻忆空间区别于普通幻境,困在空间里的人,除非制造人愿意放过他,否则会一直沉迷在那里,在回忆的重现中坚信自己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然后在这种真实里,落入藏于暗处的各样陷阱,到死都不知是因何而死。而且,幻忆空间最可怕的是,被困者,实际上是丧命在自己的‘坚信’中的,在他们的概念里,那个空间的一切都是合理而真实的。他们不止是精神上的迷幻,连肉身都会完全属于这个空间,比如在这里看到了逝去的亲人,他们会错觉地坚信,他们是真正的活人,欣喜地追上去时,却发现亲人一直在往前跑,而他们则会一直追下去,失去停歇的本能,会抱着这种假‘希望’执著跑下去,直到跑到精疲力竭而死。”
钟晨煊略一思索,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柳溪村,是罗德用旁观者的异能,造出的‘幻忆空间’,村子里发生的一切,是某个人,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的记忆?而我们,因为身在他异能的波及范围之内,所以被牵扯了进来?!”
樱华默默地点点头,走到黑河河畔,俯身捞了一掌河水起来,看着从指间滴落的水滴道,“若离他的幻忆空间太近,灵力越高的人,越是容易被牵连进来。但,如果只是罗德的幻忆空间,我们是无法取到河水的,因为存在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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