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门,重见了明媚阳光,我仍觉得像是吃了只苍蝇般恶心,干呕连连,呕得掏心掏肺一样。古痕见我的情形,轻拂我的背,吩咐小兰和身边的丫鬟太监,“带少夫人到花园里去透透气。”
“那你去哪儿?”我扬起头看着古痕。
“我先去趟‘丽华宫’,回头再来接你。”古痕说罢,带着一群太监走开了。
我走在城主府的花园里,这里虽然没有赤唐国的御花园壮观,也算不错了。小兰掺着我走在花径之间,闻着浓浓的花香,我的人也慢慢轻松起来,颇感舒服。
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一个八角凉亭,建在花海之中,颇有意蕴,“她是谁?”我望着亭中品茶吃点心的贵妇,问身边的丫鬟,这个贵妇正是我在古岳房中见到的那人。
“回少夫人,那是容夫人。”果然是城主不知道第几房的夫人,我无心与她寒暄,正欲择路绕行,容夫人却看见了我,她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见推托不得,只好走了过去,虽直觉她并无恶意,却也不欲与她结交。
容夫人年岁长我许多,又是城主的夫人,怎么也算长辈,我便福了一礼,她笑着掺我起来,温和道:“少夫人不必多礼。”
“要的,”我在容夫人身边坐下,“怎么说夫人也是我的长辈。”
容夫人笑着上下打量着我,不住地点头,“不错,不错,知书达理,你与痕儿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容夫人虚叹一声,“穆兰要是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穆兰?是谁?我从未听古府的下人提起过,会是古痕早亡的母亲吗?小兰曾跟我说过古痕的母亲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虽不知道确切的名字,但可以肯定地是,她的闺名中没有一个“兰”字。
兰!
我的心漏跳一拍,古府之内那么多的地方取名中夹带一个“兰”字,纪念的莫非就是这个穆兰?
沂兰厅后的院落,原住着古岳的一位夫人。若是这个“兰”就是穆兰,那穆兰便是古岳的夫人,她会与古痕,青冥有何种关系?看样子还关系不浅。不然,他们不会如此看重沂兰厅,古痕也不会让它成了古府的禁地。莫非古岳的这位夫人甚是年轻,古痕、青冥都倾心于她,他们名义上虽为母子,实际上却是情人关系?
可是,还有一点如何解释?
若说穆兰是沂兰厅的那位夫人,容夫人提起她时的语气,该是平辈称呼,却为何直呼姓名,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态度。要不,这个穆兰并不是古岳的夫人,而单纯只是与古痕、青冥青梅竹马的情人,甚至她与古府有某种渊源,因此,容夫人才认得她。
还有,听容夫人的语气,似乎她自己与古痕的关系也不差,那为何在坤和宫时,她却只是笑了笑,并不打招呼?
“敢问夫人,您口中的穆兰是谁?”
容夫人正在欣赏似的打量我,听了我的问话,吃惊不已,“你不知道穆兰是谁?”
我点点头,“夫人的意思,我早该知道穆兰是谁?”
容夫人凤眼一眯,却不是笑,叹息一声,“痕儿这孩子竟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苦了他了。”容夫人似乎了悟了什么,语气也忧伤起来。
“夫人这是何意?”我更感蹊跷,容夫人的语气,她知道古痕的过往,而这种过往似乎隐约让人觉得苦楚。可古痕一身天然而成的傲气,一点也不像从小吃苦长大的孩子,而且他是城主的儿子,又能吃什么苦?
[第三卷 争:
第三十八章 真相]
容夫人望天长叹了一声,吩咐身边的丫鬟们纷纷退去,到五十丈开外等她。
我知道容夫人此举的意图,便也让身边的人一同退去,包括小兰也退了下去,亭中便只剩下我与容夫人二人。我心想,或许穆兰牵涉到古家的某些辛秘,容夫人不愿下人知道了嚼舌根。
但她却很放心的告诉我,这是为何?
“穆兰是城主的第二十六房夫人。”容夫人终于出口,似乎我的第一种假设已经成立了。
容夫人接着道:“她十年前去世,去世的时候,也才二十有一。”看容夫人的神情,颇为之惋惜。
“那夫人为何直呼其名?”我插了一句。
容夫人明白我的意思,怅然一笑道:“因为我与她母亲平辈,你可知道,她的母亲是城主的第十房夫人,而我是第十三房夫人。”
“啊!”我惊叫出声,这是什么跟什么?乱伦?畸婚?
古岳居然变态到娶自己的女儿?这不可能!太恐怖了!
见我的反应,容夫人依然不紧不慢的道:“我知道你吃惊,可穆兰并不是城主的女儿,而是她母亲入府前与另一个男人的孩子。”我稍稍松了口气,但这又怎样,名义上他们仍是父女。
她母亲怎么能忍受?穆兰又怎么能接受?看来,她们母女不是极其贪慕虚荣,便是有极大的隐衷。
我的震惊表情写在脸上,容夫人试图安抚我,“你静下心来,听我慢慢说,便会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我入门之时,痕儿已经诞生。我那时十六妙龄,虽在众夫人中最年轻,但姿色最美的却是痕儿的娘,罗夫人。可不知道何种原因,罗夫人那时已不得宠。我当年,年幼无知,受宠时,时常得罪年长于我的夫人。失势之后便受到她们打压,众夫人中,只有罗夫人以德报怨,善待于我,我渐渐便与她走近,成了好姐妹。可我发现她一直不开心,终日难得笑颜。
后来,她慢慢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原来,她在入府前,早已嫁作他人妇,还生了两个孩子。谁知偶然间她被城主看中,因此城主便拿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与她那个男人交换她,而那个昧良心的男人竟然答应了。罗夫人心灰意冷,原本打算一死了之,不曾想到,城主却擒了她的小儿子威胁她,她若死了,她的儿子便也没命活了。
为了保住儿子的命,罗夫人只得忍辱偷生的活着,不久便生下了痕儿。可能是罗夫人冷避城主的缘故,痕儿从小得不到城主的青睐,甚至遭到城主嫌恶,待遇与下人的孩子无异,城主对他,每日非打即骂,还常常拳脚相加,打的他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我记得有个冬日,天降大雪,别的世子都能围着暖炉,有人伺候。不知何故,城主却逼痕儿赤裸上身,跪在雪地里,整整跪了两个时辰,我与罗夫人苦苦哀求夫人(城主的正妻)前去解救,赶到时,这孩子都快没气了,却还是一动不动的跪着。
痕儿这孩子原本十分乖巧懂事,无论城主如何打骂他,他也不在别人面前诉苦,在他娘面前更是整日喜笑颜开。可那次之后,痕儿整个人都变了,不再爱说话,见人也总是冷冰冰的。他与我着面不打招呼,也是自那时开始的。
之后,对于城主的打骂,痕儿开始反击。可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能与城主抗衡?罗夫人与他的日子便越来越难过。
罗夫人也因此更加郁郁寡欢,不到一年,就去世了,那一年痕儿也不过才十四岁。而穆兰便是这时到的古府,她那年十七岁,貌美如花,比起罗夫人的姿色,有过之而无不及。说是罗夫人的远方亲戚,大老远来看罗夫人,谁知罗夫人正在此时去世了,但总算是见到了最后一面。
罗夫人去世没有多久,城主便纳了穆兰为第二十六房夫人。穆兰与罗夫人待人接物的方式十分相像,或许是我与她的缘份,她入府四年,我与她关系甚好,但因她曾对我说,她是罗夫人的侄女,我对她始终难以平辈待之,她也不以为意。
穆兰在府的四年,极得城主的宠爱。原先罗夫人死后,痕儿可能开罪了城主,被关进了死牢,可单凭穆兰几句话,痕儿便被放了出来。从此之后,痕儿更是得到了城主的喜爱与重视,诸般待遇都是世子中最好的,他十六岁那年,城主更是将城中诸多公务交由他处理。痕儿也争气,小小年纪竟能将公务处理得比城主更高明。
只是他冷冰冰的性子却转不了了。
痕儿十八岁那年,穆兰突然死了,外人都说她是病死的。可我知道,她那时虽怀着身孕,身体却不弱,也没有什么隐疾,她的死,我感到意外,却至今也无从知晓其中原因。我只知道,她与我提过,城主要她打掉孩子,她不愿意,那之后没多久她便死了。
她死前才告诉我,她是罗夫人的亲身女儿,罗夫人死前嘱托她好好照顾两个弟弟。那时,罗夫人的另一个儿子被放到醉城的重犯堆中生长,罗夫人一去,他必定也没命了。而痕儿因为将罗夫人之病怪罪到城主头上,竟跑去想刺伤城主,被打入了死牢。
穆兰为救两个弟弟,最后迫于无奈,委身给不知内情的城主,做了他第二十六房夫人。并说服了城主,释放了罗夫人生长在囚牢中与重犯为伍的儿子,更要求城主厚待痕儿。痕儿似乎早知道穆兰的身份,见她嫁给城主,一直不能理解,甚至仇视她,鄙视她。
直到穆兰死时,痕儿才知道他姐姐对他的深情厚意,为了他,竟使她牺牲到如斯地步,一时冲动,竟又跑去刺杀城主,失败被擒,又被打入死牢,不日便要处死。无论我与夫人如何哀求,城主都不为所动。可至今仍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正是痕儿被关押的这几日,古府所有的世子,小姐竟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全死了,只剩下牢内的痕儿一人。
有人说这是个预兆,预示着痕儿的命金贵,若要他死,城主便从此无后,甚至祸及城主本人。城主一贯最信鬼神之说,因此,在众人苦求之下,他万般无奈,只得放了痕儿,并封他为少城主,统管醉城内大小事务。
但他们俩父子的关系却越来越淡漠,痕儿要了穆兰身前曾住过的别苑,改称古府,住了进去。他每日进城主府只在一门内处理公务,从不进三门内探看城主。随着痕儿的实权越来越大,到后来,城主渐渐忌惮他。只是,城主人虽老了,却还是改不了好色的毛病,近两年,痕儿待他稍好些,他便耍了些手段,娶了痕儿没娶的几个夫人,想必这事你该知道。”
容夫人一口气说完,泪已坠下,她凝视我,我泪盈满眶的点了点头。我原以为古痕少年得意,却没想到他有这般凄惨不堪的过往。我的心不停的抽痛,他的冷,他的傲,原来竟是这样铸出来的。
难怪他总是心里藏着事,不愿与人说,可说了,又有谁能明白他的痛,他的苦。他的孤傲,无人能企及的孤傲,竟是在这种情景中一点点积聚起来的。
可怜的古痕。
自小没有得到半点父爱,而他的母亲,同母异父的姐姐,竟都嫁给了这个禽兽般无耻的父亲,不得善终。他对古岳的怨恨,只怕深似海,但他得势之后,却并没有如他的父亲般残忍无情,虽剥夺了他的实权,至少仍任他逍遥的作着醉城城主。
我不明白古痕为什么没有杀古岳,但他既然这么做了,只这份气魄就足以令人叹服折腰。他虽冷,虽傲,可冷傲的面具下是一颗有情的心。古岳对他无情无义,他对古岳却仁至义尽。
有古岳这样一个无耻的父亲,是古痕今生最大的悲哀。
容夫人轻拭了眼泪,看着我,“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所以我知道,你在痕儿心里,是不同的。”
我抬起头,以眼神询问,何叫不同?
容夫人淡道:“穆兰去世时,曾哀求我为痕儿的终身大事多费心,她不希望痕儿因见了她与她娘的遭遇,便对人世间的情爱失了信心,孤老终身。因此,痕儿虽未必听我的劝告,但我对他的婚姻大事却一直十分关心。
这些年来,见了他带来的四、五个女人,各不相同,原本他都说要娶,最后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娶了。我心里一直担心,这两年,他再带女人回来,我都懒得去古府看了,半年前,听说他带回来了一个花夫人,还有了身孕,我以为喜事近了,又特意跑去看了看。
谁知没两天,我就听说痕儿让花夫人把孩子打掉了,又不娶了。婚姻大事他这般儿戏,我也失望不已。没想到,没多久,痕儿又带了你回来。后来也听说你有了身孕,古府传话,说痕儿定了娶你的婚期。我并没当真,在这事上,他总是喜厌不定,随时都会变卦,没想到,这次他却真娶了。所以,我说,在痕儿心中你是不同的。”
容夫人顿了顿,“今日我见了你,端庄娴雅,心里也十分欢喜,想必痕儿也十分喜欢你,这也是我为何将痕儿的过往告诉你知的缘由。痕儿为人是冷淡了些,独傲了些,但对他这样一个孩子,我希望你能多体谅他,也希望你能多关心他,改变他,让他快活起来,他冷然的对待别人,他自己其实也苦的很。
我自己没有孩子,早把痕儿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看到他不快活,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第三卷 争:
第三十九章 学习]
容夫人说着,似乎又回想起了过去某些值得怀念的岁月,她渐渐便陶醉在了她自己的回忆中。
我来回咀嚼着她的话,她说的古痕的过往,凄惨曲折,演绎的是一场四个人的悲剧,罗夫人,古痕,穆兰,青冥。而造成这段悲剧的是两个无耻男人的贪欲,一个贪念财富胜过妻子儿女,一个贪念美色无视伦理人常。
所幸,即使是悲剧,也有温情慈爱,罗夫人对儿子的爱,穆兰对弟弟的爱,她们爱得很苦,很累,也很伟大。
霎那间,我似乎明白了,古痕与青冥,他们爱着彼此,只是用他们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来爱对方。古痕爱着青冥,却不希望青冥爱他,他不愿青冥因这爱再受拖累。
青冥又何尝不是如此?
或许在他们的心里,始终认为罗夫人与穆兰的悲剧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因这悲剧的导火索是罗夫人与穆兰对他们的爱。
难道青冥的毅然离开,古痕的若即若离,也是出于这一个原因?
他们所求的,只是静静的爱我,不需我用爱来回报?也害怕我用爱来回报?
“夫人?夫人?”小兰轻轻摇了摇我的手臂。
“怎么了?”我昂起头,不解的看着小兰。
小兰努努嘴,“容夫人和您道别呢。”
我一转头,对上容夫人慈爱的笑脸,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想什么呢?失了魂儿似的。”我一怔,只顾着胡想乱想,被容夫人拉出了凉亭,我也不知。
我不好意思的浅笑,以表歉意。
“好了,今日也不与你闲扯了,以后空闲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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