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少夫人所说,谨鸿乃是位画师,画技卓越,在下素来喜画,因而得以结交。”
就这么简单?丝毫没有过程吗?居然一句带过,自动省略了关键部分,比如谨鸿的身份、年龄等等。
我喝了口茶,浅笑,“不知谨鸿画师祖籍何处?”
“据说她出身红地,兴许与少夫人还是同乡。”牧原说罢紧紧追看着我的反应。红地,是三大国人对南方诸多小国的正式统称,就象中国古代将西域诸小国统称西域一般,但这种说法只有世代官宦或皇族之人才会用,牧原这么说,可就不像一个商家子弟的谈吐了。
嘿嘿,他说漏嘴了。
我细细寻思,牧原或许在启光寺见过我之后,私下调查了我的身份背景,只是古痕将我的身份隐藏的极好,他的消息不够准确,所以才误认为我是南方小国的人。
看来,牧原第一次见我时,是惊讶一个死去的人又活在了他的面前。但死人复活太匪夷所思,所以他一面送我画像意图试探我,一面私下查询我的背景资料,然后亲自登门打探虚实。怪不得他自进门后,看我的眼神总显怪异,像是考古学家签别古董一般。
我含笑不语,我又不是红地的人。
牧原抿了口茶,冷不防冒出一句,“仔细想来,少夫人与谨鸿倒也有几分相似。”
我怔了一下,旋即报以一笑,“我可没有谨鸿画师那般精湛画技。”这是实话,会把老虎画成变异猫的事,谨鸿一定做不出来。
这里人画的画与我那时空的山水、花鸟、人物……水墨画如出一辙,精髓是讲求神似而非形似,只凭画像,到不能说我就是谨鸿。
再说,即使照相也会有偏差,或偏美或偏丑,更不用说一幅画像,谨鸿怀德十四年九月画的画像虽与我神似,却也有些偏差。
“对了,敢问杜公子,怀德十四年是怎么回事?”我兀自转移话题,怀德十四年,这一直是一个令我疑惑的纪年。牧原登基的那年为怀德元年,若一直以此纪年,那么去年就是怀德十四年,可惜一年前早就改了纪年,如今的日月国已是开宝二年。
牧原轻摇纸扇,探寻的看着我,云淡风轻,“或许她画画时,已忘了日子。”忘了?这个理由会不会太牵强了?忘了几月几日倒有可能,可要忘了哪一年,还真是有些不太容易。
不过,牧原既然这么说,我这么听也就是了。想来,他今日前来的目的是为他自己解惑,而非为我拨开疑云,所以他对我说的话未必真实,总给我一种虚实难辨的感觉。
我又与牧原畅谈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说是畅谈,但这种虚实不辨的感觉只增未减,他试探的成分过多,令我心生戒备,便难再探讨什么有价值的话题。
之后,飞羽送“雪燕汤”进来,这是古痕特意吩咐下人炖来让我补身的,是用罕见的千年雪燕草精心慢火炖制而成,既有营养又有保胎的药效,一定要准时服用。用了汤,见我已意兴阑珊,牧原识趣的离开,不知道他是否已找到了他要的答案。
反正我是无功而返。
除了知道谨鸿是画中人外,其他一无所知,或许牧原从一开始便没打算透露什么。先不说,当今天下根本容不下一个女画师,只说这么绝色的一个女人,无论是不是我,若非有意隐藏或被人隐藏锋芒,天下人不会不知。
好比我那“南国一绝色”的名衔,传得极快。
飞羽搀我回到竹林小屋,我的思绪有些乱,许多事情理不出头绪。谨鸿是否当真就是我?又或者,她与我有着怎样的关系?她又是如何认识了牧原?……
总之,千头万绪,令我整个人渐渐有些浮躁起来。
[第三卷 争:
第五十五章 反击]
朗日高悬。
我坐在竹林小屋内轻拂琴弦,试图平复心情,随意间弹了首清丽脱俗的《云水禅心》。
一曲作罢,烦躁消了不少,心头凝聚的疑云却依旧难以散去。
“古巽,”我伏案写了封信,叫来古巽,或许是该我做些什么的时候了,我在古巽耳边叮咛吩咐了几句。
古巽立身道:“小人明白。”转身离开。
看着古巽离去的背影,我转而对飞羽道:“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
飞羽搀着我进了古府的花园,花园的布局设置,花草的选植都属上乘,只是我极少花心思注意这些。如今,为了散心,穿梭于花海草锦之中,呼吸飘着幽幽花香的空气,方才察觉这花园的好处,当真别有一番雅致闲逸充盈心头。
“那边出了什么事?”嘈杂入耳,我循声问身边的飞羽,“那个丫头是谁?”
飞羽皱眉看了看,“回少夫人,那是花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紫玉。”飞羽搀着我继续走。
一听是花迎归身边的人,我理都懒得理。
想必这个紫玉犯了什么大错,以致断红带着一众家丁小厮穷凶恶极的追打她。花迎归如此作为,对身边的下人这般暴戾,迟早会自取灭亡。若非顾着她肚里的孩子毕竟是古痕的种,祸不及孩子,我现在就不会让她好过。
“算了,回去吧。”真扫兴,经这一闹,我全然没了赏花赏景的兴致。平静的来,本想平静的走,谁知紫玉的呼叫声越来越大,越大越凄惨,竟让我浮想到弱女被强盗欺辱的场景。心中一时不忍,转头吩咐身后的侍卫将那一干人都带过来,我自己调头走进了阅兰亭中坐下。
飞羽小心的伺候着我,我撑着肚子,看着侍卫将所有人带进了阅兰亭,“大好的日子,你们这是在演哪出戏呢?”我慵懒地扬起头,“你们是嫌府里还不够热闹?你追我打成何体统?”“体统”两字我故意落音很重很厉。
“奴婢(小人)知错,求少夫人开恩。”
原本就吓住了的众人更浑身颤了颤,紫玉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抽泣声,那声音听来怪可怜。
“到底什么事?”我冷眼扫过众人,点名道:“断红,你说说看,究竟何事,需要在园子里大呼小叫?”
断红久跟花迎归,多少也染了点主子的习气,显得比一般下人镇定些,“回少夫人,这个贱婢将刚沏好的参茶打翻,热茶洒在了花夫人身上,只怕会影响了圣胎,花夫人命奴婢将她抓回去严惩,谁知她竟逃跑……”
“少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紫玉楚楚可怜的蹑嗫,微抬起头,我留意到她脸颊的红肿,看来她已被打过了,怪不得会逃跑,一定是受不住了,断红这些人下手也够狠的。
被一点点茶水溅到,顶多受些皮外伤,绝不会伤到胎儿,花迎归何苦折磨个下人?小题大做,稍稍惩戒一下也就行了,打得人四处逃窜,丑化了她自己也丑化了古府,真是太不应该了。
“可有传了大夫替花夫人诊治?”我好意问问。
断红支吾道:“回……少夫人,已经传了大夫。”
“大夫怎么说,可有大碍?”一点茶水而已,不至于会伤到胎儿。
“大夫说……服一帖安胎药就好……没有大碍……”
我猜就没什么问题,“既然没有大碍,这丫鬟也惩戒过了,大事化小,就不要再添乱,就此作罢吧,你们都起来,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
“你过来,”我招来紫玉,“瞧这脸被打得,跟我回去让大夫瞧瞧。”一听我的话,紫玉和断红都呆住了,紫玉惊诧的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却知道,我若不留下紫玉,她一回去必定在劫难逃,花迎归绝对会变着法子为难她。
我转看向断红,“你回去告诉花夫人,就说这个丫头我看着喜欢,以后就留在我这里伺候了……”
“可是,少夫人……”断红惊慌地打断我的话,看样子,她不愿意我留下紫玉。
“怎么!”我提高音量,“主子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奴婢插嘴了,如此没大没小,是想让我把你送到齐管家那里,家法伺候不成?”
真是爽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威风。断红一听家法伺候立马跪地认错求饶,即使她心里不畅快却也不敢再有半句忤逆的话顶撞。古府严厉的家法可真是令人闻风丧胆,谈“法”色变。
我冷笑一声,“罢了,下不为例,还不回去伺候好花夫人?!”断红一听,滚爬起来。
搞笑!也不想想,我可是古府里的女主人。狗仗人势也不看看清楚形势。
一众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去,我带着紫玉回到竹林小屋,传了大夫,才知道,除了脸颊的红肿,紫玉身上还有十几处新旧不同的伤疤,道道触目惊心。可见她真是被打怕了,才会忍不住逃窜。只是紫玉自跟我回到竹林小屋便一直没有再说话,低垂着头,像一只怯弱的小白兔,时刻警惕着。
我不知道她还在警惕什么,也懒得去揣测,吩咐人安置好她,我独自回了房。
晚上古痕来看我,他默默坐在桌前自酌自饮,看着茶杯,良久才开口说话,“我已经遣了龙文芳率五万兵马赶赴卯城。”
“谢谢。”我知道古痕这么做,全是为我,他原本并不想卷入这场争夺天下的名利漩涡。而他冷漠的性格也不会因我父皇的一纸国书而改变,我相信他出兵是为我而战。
“你还有别的事要说?”我凝望着古痕疲乏的眼眸,竟从中看出些病态来。
古痕淡漠一笑,“你看出来了?”
“我看出了你心情烦躁。”
“哦?”
“因为你一直在看茶杯。”
古痕释然笑了,“你越来越了解我了。过两日,我或许要去南夷国一趟。”
为什么?我不解的看向古痕。
“我们在南夷国失踪的商旅有了线索……”
“那也用不着你亲自去查啊!醉城内并不缺人才。”我急道:“你离开了,醉城怎么办?”我怎么办?
或许是依赖古痕太久了,一想到与他分离,我就浑身难受,仿佛顿失依托,眼泪便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古痕温柔地拍了拍我的手,“这批货物事关重大,只有我亲自去方能将事情妥善解决。我离开后,醉城的一切事务暂时交由你处理,只是要辛苦你了。”
“交给我?我不行的。”我毕竟是一介女流,且没有任何野心,虽然醉城内的事务我早已经熟识,但真要我管理这么大一个城,当真有赶鸭上架的嫌疑。
古痕语气坚定,“你可以,要相信你自己,你的智谋不输给男子……”古痕有条不紊的说服着我,看来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再多说已无用处,为让他心安,我只好点头答应。其实我也知道,醉城有它自己的运作模式,无须我做什么事情,短期内它也不会脱离自己的正常轨道,变得举城大乱。
“那你决定何时出发?”
“三日后,与牧原,水墨宇的最后一批粮队同时出城,免得惹人耳目关注。”古痕说完,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便不再说话。
夜风,静静地吹,吹起纱帐,吹乱了帐内我的心,也吹乱了屋外古痕寂寞的笛声。
翌日,花迎归不期而来,说是要带回紫玉,她还是只笑面虎,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姐姐”,甜言蜜语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只是我却始终不肯松口,让她将紫玉带回。怎么说我也是古府的女主人,她一个侍妾,我不再忍让她,她奈何不了我,只好作罢,悻悻而去。看着她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我心中直呼痛快。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即使她背后真有云楚撑腰又能耐我何?是她自己搞不清楚她的身份,在古府处处与我争锋,相安无事时也就罢了,如今她害死了小兰,我是绝不会再对她忍退姑息。
我要她知道,在古府,我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而古痕似乎也默许了我对花迎归的态度,花迎归在他那里同样讨不到便宜。花迎归的圣胎虽然尊贵,却毕竟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比如,一个爱她的男人。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古痕即将出发前往南夷国。
这三天以来,水墨宇来求见过几次,我都婉拒了。见面只能徒增烦恼,又何必再见呢?再说和国内战即将开打,他应将所有注意力放到匡扶他的太子皇兄复位的事情上。
古痕这三天来还是很忙,眼眸中的病态也越来越明显,但任凭我如何追问,他总说他没事,也不肯传大夫探看。
第四日,古痕出城是在凌晨,他混同牧原、水墨宇的粮队悄悄出了城,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我只是站在竹林小屋外听着笛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晨露与朝霞中。
一切都仿佛很平静。
我与古痕便在这种看似的平静中再次分离,前尘往事一一袭上心头。回思过往,我与古痕总是不多话,虽然知道彼此相爱,却又爱得疏离,明明彼此关心,却又不能情话缠绵……我也知道这是种奇怪的相处模式,奇怪的是,我与他竟也相处了这么久。
[第三卷 争:
第五十六章 山庄]
古痕离开醉城已有两日。
醉城内一切运作正常,并不需要我特别劳心,我也无须去城主府处理公务。早晨点看了容夫人遣人送来的安胎补品,我又去探望了养伤的紫玉,她还是怯怯不敢跟我说话。但据飞羽说,她已与下人们交流自如,我会心的笑笑,这丫头肯定怕我。
回到自己的房间,飞羽扶我在软塌上坐好,未及坐定只见一个身影飞闪而过,紧接着飞羽晕倒在我身边。意识到什么,我正要呼救,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气息撩动我的青丝,“你若不叫,我便放开你,如何?”
这句话,这个声音勾起了我那并不太遥远的记忆,是他!我欣喜地点头,来人松开了手,闪到我身前,果真是他,荀隐,不,阴寻。
阴寻平静的笑着,看着我笑得暖心,像一个极其亲切的大哥哥。我的泪霎时涌了上来,千般心情,万种情绪都融化在眼泪中,有苦楚,有喜悦……百味陈杂,搅在一起反而什么也不是了。
阴寻疼惜道:“怎么?见了‘刺客’,吓哭了?”
我一听话中的戏虐,哭啼为笑,在他的面前,我总能做一个最真实的自己,喜怒哀乐可尽情表达。我与他仿佛几世以来都是这么坦诚的相处着,没有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与阻隔。
“她不会有事吧?”我将飞羽扶上软塌。
阴寻笑道:“我只是点了她的穴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得知飞羽没事,我稍显撒娇道。
阴寻失笑,“别忘了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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