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实际内容,千般柔情骤然变冷血,一切都可能是假象。
千叠楼教她八大艺,教她如何去做一个完美的官妓,却没教她如何去相信一个男人的心。
苏嬷嬷再问。“这信很重要,必须送出去,难道关系你性命?”
如意给问住了,犯难。
“不,这是……”
简单小巧一只纯白色的如意结,长长的穗子漏出信封口外,给如意用手指又一丝丝捋回去。
“再过几日是……楼主的生辰。”如意说道。
“……你送白丧之物给你的楼主?”苏嬷嬷冷冷一哼,纯白为丧色,如意在别人生辰送这结子,完全是大逆不道。
“楼主从来不过生辰。”
如意露出了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楼主的生辰日,同时也是前代楼主菊初南的……忌日。”
苏嬷嬷摩挲着手背,把指节磨得微微发烫,那瑟瑟抖动的陈色宽袖,就成为了此时死气堆沉的空间中惟一的鲜色。她眯起双眼,望着一片阴郁的天空。
菊初南……
原来你已经离开了这么久。
“丫头,你跟我来。”
苏嬷嬷固执地转身,还是没有接过那信。
【48 樨妃】
“菊初南的孩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暴人库里唯一的一棵树下,苏嬷嬷交给如意一把叫人眼熟的小阮。
重新得到那把自己从斋宫寻得并修好的小阮,如意有点诧异,摸着一根根熟悉的丝弦,想起了斋宫的一人一物,她眼神黯淡下去。从拿走这阮的少监手中再把小阮要回来,万不是苏嬷嬷要提醒一下如意,曾经做错过的无可挽回的事情?
自己信誓旦旦说过要常回斋宫,去看看那些可怜的老人们,可事实上她是弃信了。
弦声婉转凄迷,如意信手一曲《离殇》,仿佛回到了离开千叠楼的那一天,五指飞舞,指尖弦轻颤,小阮发出若当心强划的裂帛断弦之声,胜似哀号。
枯槁残树下,倚着败黑色的树干,脸色微变的苏嬷嬷很细致,甚至细致到了入微地步,去观察如意简简单单的十指。
苏嬷嬷说,这棵暴人库里唯一的树,乃当年她种下的,这个当年,是二十年前的事。
如意跟苏嬷嬷说过,这棵树之所以如此,是树根下有害虫为祸,只要想办法除去了土壤之下啃噬根系的害虫,树自然会恢复生机,暴人库也不至于看起来如何荒芜凄凉。
但当时苏嬷嬷只是冷冷哼一下,说这暴人库,根本不需要什么生机。
残破小阮不如千叠楼里的好琴,《离殇》有一个复杂难弹的谱,只见如意两手伸到阮腹面,以一种很奇异的指法去触碰根根弦丝,捻弹抹擦,空中全是一个个虚影,。coM电子书似急雨打芭蕉,船桨击灯影。半响,苏嬷嬷眸子底下的精光越加盛。弹罢后苏嬷嬷执起如意一双手,摸数出上面大大小小的老茧。千叠楼里有用于消除这些难看老茧的珍贵膏药。楼里教导琴艺的师傅也不怕徒弟留下一双粗糙一点的手,如意手上的老茧留到她正式出师地那一天,就会被全部消去,换回光洁滑腻的肌肤。指腹,掌骨根处,苏嬷嬷一眼就辨出这些老茧分布在位置。虽然有些厚茧是如意制作金银饰物做手艺的时候落下的,但很明显,她一双手上最厚最老的那些茧子,都是她弹琴留下,若也是懂琴艺之人,细心的话,甚至能透过如意地双手一些关键处,多少猜出如意那独特的指法。
然后苏嬷嬷淡淡地问出了开头这句话。
她问。楼主柳怡宴是个怎么样地人。
意料之中。如意被问到这个问题。
张了张嘴。犹豫好一会儿。把想涌出喉头地各种赞美之词全数又咽回去——当你太尊敬与仰慕一个人。你会发现找不到任何一种形容去描述。既然形容不好。又何必去形容。大千世界里。你知晓有这样一个人。你毕生地努力。都不过为能站到她地身旁一个小小地位置上。
于是如意摇了摇头。希望嬷嬷懂得她眼中地信仰。
“你师傅送你进宫来送死。身为楼主地不加以阻止。你还依旧尊敬这样一位人。真是愚蠢。”苏嬷嬷把元宝蜡烛摆好在面前。燃烧地纸屑。黑色地残灰被火吹到半空。是今日从如意口中才知晓。再过几天就是菊初南地忌日。可这元宝蜡烛却是准备了十几年。就等这一日似地。苏嬷嬷面无表情地往火里抛冥纸。宫中禁私自拜祭死去地人。但没人会特意到暴人库来看看。去找一个暴人库将死之罪人地麻烦。要弄死暴人库里地人。对很多人来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没有利益地事情。宫中地人也懒得去做。
两个后宫中最卑贱地宫人。沉默地跪下。膝盖沾满土壤。这样光明正大地在祭拜故人。
苏嬷嬷手边的冥纸被分成完整的两大叠,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她先拿起一叠烧。让如意也伸手来,给了如意一些。“知道自己地孩子被人这样盲目地仰慕着。菊初南死得不冤,按她的性格,在九泉之下早笑得得意。”
仿佛想象到九泉之下那个绝世女子的那份天下我有的气概,苏嬷嬷语气放柔了。
苏嬷嬷在祭拜菊初南,如意她沉默一会儿,把白色的如意结从信封里拿出来,放入火堆,看着它化成为飞灰,送给了泉下那位她不知道该恨还是该爱的人。
点点头,苏嬷嬷开始烧起另一叠雪白的冥纸,一片片。
“这些年只有我一个人祭拜死去的樨妃,现在多了一个你,还多了一个菊初南,泉下的樨妃总算不太孤独。”
如意递出去地手停在半空,苏嬷嬷瞥一眼,伸出老手用力一拍,才让发怔的如意松开手中掐紧的快燃烧上手指来的冥纸。
原来苏嬷嬷准备好的元宝蜡烛,不是为菊初南,而是为那一位传说中的樨妃。
如意抿紧唇,贝齿紧咬在一起。
樨妃,菊初南,苏嬷嬷,一个当今皇上最宠爱但红艳薄命的妃子,一个京都教坊千叠楼曾经的楼主,一个暴人库里的带罪宫人。
如意想过当年地菊初南是怎么样得罪瑞宁宫地皇后娘娘,苏嬷嬷又是怎么会认识一个宫外教坊里的官妓,但万万想不到地是,里面还会存在这样一个人。
樨妃,念樨殿的主人。没有她想象中的简单。
“瑞宁宫的那一位生平最恨的人是菊初南,因为菊初南欺骗了她一次。仅此一次,她就对菊初南恨之入骨。”嘴边冷笑不断,苏嬷嬷不肯叫皇后,只是左一声瑞宁宫的那一位,右一句她,口中的不尊敬意味溢于言表,看来皇后娘娘在苏嬷嬷眼中……不是个东西。“菊初南的每一句话都是魔障,有人爱之,有人恨之,瑞宁宫那一位吃斋念佛十几年,听到菊初南这三个字,还是会失态。神佛是什么,神佛什么也不是,你出自菊初南的楼,若你再骗她一次,她定然发疯,一如当年。”
没想到苏嬷嬷竟然轻描淡写就说起当年的事情,如意细听,越听越发脑子反应不过来。
“你今日所言是真?的确近的是菊初南的忌日?”半途,苏嬷嬷口中突然蹦出几字。
“胭脂句句属实。”
如意本能迅速地回答。
见如意的确不似欺瞒,苏嬷嬷脸色又一变,“她也真的死了……”
如意这才发现,苏嬷嬷刚刚一番动作不过,竟不过是在试探,好似不甘心相信菊初南已经死去的样子。
“我认识的菊初南总爱骗人,我以为……”苏嬷嬷说话,顿一下,不欲说下去。
以为什么?以为菊初南其实没有死去,她不过是对自己的好朋友又开一次玩笑,下一刻就会挂着可恶的微笑出现在眼前,狡黠地笑道你也上当了。
几十年过去了,菊初南的孩子都这般大,继承了那个楼,菊初南就真的是……死了。
拜祭完后,收拾好残留下来的东西,苏嬷嬷对如意说道。
“我知道什么信中的如意结,什么生辰忌日,都不过是你这个丫头为从我这老太婆口中探出点东西的借口而已,不过既然你没有撒谎,就不怪你了。”
生辰,忌日,白色如意结,不过是如意为撬开苏嬷嬷的口,所做的小技巧小手段,苏嬷嬷看得透彻,心也变柔了。从被送进暴人库那一刻开始,如意就为摆脱被动状态而努力。这点无伤大雅的小计谋,比嬷嬷在宫中十几件看到的听到的,实在是微不能比,眼前的丫头,虽然嬷嬷总爱骂她一声蠢丫头,但也明白,这丫头不是蠢,只是不够狠,不够毒罢。
犹记当年她与菊初南,与樨妃三人,曾经为了如何在宫中寻得生存这样的问题,争吵过无数次。
不能慈悲,也不可以无情。
存在而无所适从,追忆而无可奈何,空虚而不知所终,都若浮云流水,留要不得。
谋算人心以及争斗竞逐,就当是游戏吧,哭什么,过一阵子,也就习惯了——人这种卑鄙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轻叹一声,那个在你耳边叫着小苏小苏,一直嚷嚷下辈子要当一棵无忧无虑的树的女子分外冷峻地吐出她的答案,清淡如菊的微笑下面,埋藏着看透世事的冷漠与只属于她自己的一份明了。
眼前的丫头,不适合这个无情的后宫。
“蠢丫头,你的师傅是谁?”不是没怀疑过如意的身份,不相信菊初南的楼里会出来一个这样心软慈悲的女孩,但看过如意后,苏嬷嬷却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仿佛,仿佛是眼前的少女,与当年那个初初进宫来的菊姓女子重叠起来,好似光与影,花与镜,相对又相似,谁是谁的化身,谁是谁的前世。
一个外刚内柔,一个外柔内刚,当年知晓菊初南最后下场的时候,嬷嬷还暗自嗟叹了很久很久,看着眼前的丫头,她是否比当年女子坚强一些?
苏嬷嬷很少好奇,但不禁有了想追问的欲望,除了菊初南,那楼中还有怎么样的一个人物,能教导出这种丫头。
菊初南的孩子,算算今年也未满二十五,生不出这般大的丫头。
【49 学习】
你师傅是什么人,这一句话,苏嬷嬷算来已经不是问第一遍了。
刚刚在冷冷嘲笑一番当年的皇后娘娘时候,苏嬷嬷谈及菊初南欺骗皇后,虽然语气甚淡,如意就是捕捉到淡淡的不满。加上她轻描淡写说了原谅如意之前的试探,怕是苏嬷嬷跟皇后性格里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刚强的嬷嬷对多次的欺瞒很是反感厌恶。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苏嬷嬷要的是一个怎样的答案——绝不是让你随便敷衍了事。消化着苏嬷嬷刚刚从口中漏出来的惊人内幕,稍稍思索断定嬷嬷是个干脆的人,不会喜欢一再的欺瞒试探,如意眼珠子一溜转,缓慢点点头,力度好似要把脑袋拧下来。
然后她说了一句话。
苏嬷嬷眉头徒然就紧紧一皱,淡淡地嗯一声,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低头利索地拔掉插在地上的几枝烛,拈走凝固的烛泪,把留下的黑灰埋掉,一句话没说。没想到得一个沉默漠然的背影,如意却急了,难道嬷嬷不相信她的话?
这倘大的皇宫之中,倘若真要选择,叫如意试着去相信的人,除了丽景轩的薇玲姑姑,就剩下苏嬷嬷一人。虽然冷漠的苏嬷嬷从未给过如意什么好脸色,也让如意吃过很多苦头,但如意还是很感激,没有苏嬷嬷的当头棒喝,没有那次斋宫经历,她也不能这么快就寻到自己在后宫中生存的方法与目标,可能还在为皇后娘娘的怨恨这块湮没头顶的阴影而自怨自艾,钻牛角尖走不出死胡同。暴人库里所有吃下的苦,如意权衡当磨练,不是吗,过去的五年。如意不也是在两位贵篁师傅手中接受艰苦地磨练么,不过是换个地方而已,她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辛苦难受。
若是没有皇后娘娘这个时刻在隐隐威胁着如意性命的存在,在这宫中,在这人人避之如蛇蝎的暴人库里。可能如意过得比在丽景轩的乐子们还逍遥自在。暴人库就只有苏嬷嬷与她两人,她不用时刻对着三个丽质天生,但蛇蝎心肠的“好姐妹”,苏嬷嬷认识千叠楼前代楼主菊初南,也不会对她种种旁人看觉得大胆放肆地地方显得不能接受,如意甚至在苏嬷嬷身上找到了些许前世属于考古教授的那份蔼然宽容。此时见苏嬷嬷此等漠然反应,又怎么能不懊丧焦急。
“之前不信任嬷嬷,多次试探。恳请嬷嬷原谅!嬷嬷莫恼。此次真的……!”
“你急着解释什么,蠢丫头。”
有四个贵篁细心教导,却还是这样窝囊没用,你不光丢光菊初南的脸,还丢光了嬷嬷我的脸面。
冷笑几下,小阮易主,经苏嬷嬷的手中化为了神奇。那熟悉地指法。比自己更流畅完美老辣的控琴手势,叫如意看得呆呆站在原地。
“丫头你曾求过我。教你如何在这宫中生存。当时我不应承。现今……也不会应承。但我告诉你。我要教你地是其他东西。其他在现在地丽景轩已经学不到地东西。”数数假若。瑞宁宫那个皇后娘娘真地吃斋念佛十几年念傻了脑子泯灭了杀心。如意平平安安地。苏嬷嬷还有一个月地时间能教导。“丫头你是官妓。学自然要学官妓该学地。你地师傅若不是要让你去死。送你进宫。也该是冲着宫中比外面教坊更系统更精湛地才艺来。”老脸上狰狞地疤痕微微抖动。苏嬷嬷不说时间不够。只是冷冷问道。“你穿上我给你地那双特制鞋子已经有多少个月了?”
“两个月了。已经。”
“以后一个月。你穿着它睡觉。”
苏嬷嬷说道。
“瑞宁宫那一位信佛多年徒然自欺欺人。留下我这个当年地知情者。也不过是她为求安心。要以我当成她掩饰恶行地遮羞布而已。哼。我也乐得睁大这双老眼。等着看她得到报应地那一日。”
望着枯萎地树。嬷嬷冷哼。露出讥笑。“蠢丫头你总嚷嚷说暴人库荒芜。你哪里懂得真正地荒芜。现在在瑞宁宫地那一位每日苦尝煎熬着地。才是真正可称为荒芜地滋味。”
当年之事,通过苏嬷嬷的口,终于揭开冰山一角。
如意不贪心。
突然知晓菊初南真的已经不在人世的信息,嬷嬷心里不免有些黯然,当年牵手同行的三人离开了两,原本不过希冀总创造奇迹的菊初南,古灵精怪的菊初南,那个十几年前传来的略显悲哀的死讯只是谣言或是幌子,如今一朝证实,苏嬷嬷面上不说,依旧阴冷的调子,但就能叫旁人看出她心中藏得极深的苦楚——胜似全世间,在意的,温暖的,牵挂于心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