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如意,沾着血,不驯如同骄傲的小兽。
“帮你也行,”怀瑞之存心气气如意。“你给我什么谢礼呢?你若要以身相许,我怀瑞之不介意吃亏一点。”他说完哈哈大笑,饶有兴致地盯看如意的脸色变幻。
“爱慕大人的女子多如繁星,大人何必拿奴婢开玩笑。”
“你舞技拙劣,绣艺拙劣,想不到连板冷脸说话的能力也拙劣,有意思。”他索然把玩手中簪花,好似在把玩一支毛笔,神情难测,“一直就想追问丫头你了,”定眼瞧如意。
当如意以为他要提及中储宫一事的时候,他肃然说道:“你这丫头,对我是否存在什么误会?”
“我没有婚约在身,也无相恋之人,对那些身边女子也是怜爱居多,点到即止,未曾悖德做过逾礼坏人名节之事,交往也无不妥之处,怎么你这丫头不是躲我如蛇蝎,就是总用看无耻之徒的目光来看我?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怪怀瑞之要郁闷费解,如意第一次见他是在京都府尹徐大人的夜宴之上,如意装成女伶爱凤,怀瑞之那次给如意留下了不一般印象,如意早先入为主,断定他是好色之徒,这种观念一直延续到现在。
怀瑞之只想第一次见这“绻胭脂”丫头是在那次书房,他好歹也是出手相救,日后的相处,他也似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表现,怎么就给这丫头百般嫌弃。
即使他再少年老成,参透世事,也猜不到这个问题的真确答案,那欲求一解答的姿态,把他的俊脸渲染出几丝少年不识愁的迷茫憨愣。
如意哑口无言,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可能存在某种偏见。
但回头一想到雪歌怯弱的脸,她又摇摇头。
吊儿郎当的少年是无心也好,有意也罢,他在无形中的确伤了很多人的心,如意不能对他改观。
“小心我以外的所有人。”
临走之前,怀瑞之郑重交代,呼出的气在她的耳边,暧昧得旖旎。
然后回殿起的如意发现,殿里有人在等她。
默默一礼,接过女官送来的暗绿仿缎上襦和青花缎二十一褶小裙,对镜无言,额间的金色虞美人似微微有了烫人的温度,灼灼刺目,昭示着某种征兆。
半个月后开始乐子的筛选,怀瑞之要提醒她的,是这个吗?
苏嬷嬷脸色一凛,如意兀自揪紧了衣角,无意识抓住腕间金腕轮。
嬷嬷这样冷冷地说道。
“瑞宁宫那一位向你下最后通牒了。”
【53 临楼】
从各方面反应看,得到的结论是南江国上下正轰轰烈烈地摆出官民一心,喜迎皇太后六旬万寿的姿态。
后宫琐屑事轮不到外面的人谈论。
与如意有过一面之缘的京都府尹徐大人此时焦头烂额,国字型的胖脸浸透了苦恼,峻急,怨艾种种情绪。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擦去胖脸上的油光,听着属下的报告,在位子上不舒服地挪了挪,大腹便便的肚子在台下挪动,他咕噜噜又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上那么一口,啪一声,甩碎了寻常人家一个月生活的钱才能买到的描金白釉茶盖儿。
“钱钱钱,这些事都拖下去欠着,就是钱!我从哪儿要这么多钱来?”
这样怒道,他神色萎靡,把脾气发在无能的属下身上。
万寿盛典,各国使者都聚集了在南江国京都,京都里自红雀大街为中轴线,一共一十一条南北向的大街和一十四条东西向的大街,包括外郭城、宫城、皇城,京都九大门,皇宫里那两个握着最高权力的老女人说了,要铺红挂彩,修葺一新,大红彩灯从外郭城各大城门为头,一直要铺陈至皇城,还有,那些贫困下民和小街小巷里的流氓乞丐全数赶出京都,不许在大街上出现,为了叫进京来的使者们看到南江国的繁荣强大,皇太后与皇后下了死命令,别说是京都,就是南江各地方官员也是要严格办好这事,事关官员们的头上乌纱,他们一个个从软香酒肉中脱出来,睁着惺忪眼睛打起精神认真办事。
为官多年,京都府尹徐大人自有他为官之道,京都府尹本来就是一个难坐稳的位置,京都豪门大家,势力鱼龙混杂,绞杀争夺之下这个京都府尹要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徐可是当朝历史上在这个烫手葫芦般位置上坐得最久的人了。
但坐得最久。不代表活得最滋润,眼下又是一件叫人焦头烂额的事情,徐大人几日来徒添生了几根烦恼的白发。
他都已经忘了,上一次心情愉快惬意是在什么时候。
“大人,还有各国使者进宫,我们安排接待的人手不足。库里也实在空了,但这街道的离朝廷要的标准还相差甚远,修葺一事不能再拖啊。”一个官员小心翼翼又心急如焚地报告说道。
“贱民都赶出京都了吗?”
“回大人。还有一些泼皮老赖留在城里。下狠手赶也赶不去。还纠结一帮无知下民闹事。”
原来移走这些贫民。朝廷里地意思是每个户发点补偿费。也向相关部门拨下了这个款。但其实这笔钱。很多人只在账面上见过。发到那些贫民手中。只剩下棍子和狠鞭!
“这种时候给我闹事。这帮贱民……”徐大人一拍桌子。“告诉他们。他们走就走。不走地就死!我一分钱都不会给!给我狠狠地赶。也不用警告了。把带头闹事地家伙抓出来处理。”
“是。大人。还有剩下地……”
“别报告了。你先告诉我。”徐大人地脸色很难看。“按上面地意思和手脚速度。昨天应该到数了。你告诉我。那笔钱。那帮吸血地还给我留下多少?”
皇太后为了这次盛典。曾经从皇家内库里特意拨下过一大拨钱。京都府尹徐大人一面强力开始安排分批移走部分居民和妆饰全城。加强城内监督和守卫力度。一面也急切等待着这一笔急需地资金。虽然知道惯例这一笔钱经过上头层层剥削。能到他手上地怕也大大缩水变得微乎其微。但他愤怒也没用。只能这样无奈地期望上头地这次别吸得过分。留下点油头叫他好好办玩着次地事儿。
显然,徐大人的期望要落空了。
听着属下颤巍巍地报出一个数字,徐大人沉默下去,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颓然倚在椅背上,目光闪烁,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好像一瞬间又老了些许。
“……这帮孙子浑球。要害我倾家荡产……”
是震怒到极点。叫这位大人低声咒骂。一个官员说道:“大人,要不大人向顶头说说。他们金贵不缺这笔钱,也能体谅我们难处吧……”
“要恨就恨我徐博为什么不姓乐正或姓李!”
好像想起什么事儿来,徐大人的脸色更加变得阴鸷无比。“拿着这笔钱去吃喝玩乐,他们也不会漏下半个子儿给我这条狗去办正事!”
同样的事情,在南江国上下各地方也正在发生。
“不指望这些人,今天晚上开始,你们叫人以万寿大典为由头,出去让每个京都居民每户每家上缴心意,多少你们看着办,我只看结果,给我凑出这笔钱来!”徐大人左右烦躁地踱步,又擦一次汗,狠狠下决心,低声吩咐:“你去发点消息,告诉外面那些肥头大耳地家伙,我们手下能安排的几个空缺有了价位,叫他们商量好来竞,渠道他们自己弄好,我们只要钱,把面儿上弄干净。!”
“是!”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现状在南江国由来已久,但能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并想改变它地人不多。
失去了如意的千叠楼夜夜宴笙歌,迎着这绚丽盛世之典,楼里的花儿们开得越发娇艳美丽。
“什么时候才能有她的消息?”
怨气十足地叹一声,楼里的少女盘膝坐在茶几旁,揪着师傅追问不放。
“……别问了,专心修炼吧。”
面系轻纱,娇弱似青柳的绝色女子摸抚一下少女的柔发,这样说道,指着少女,让她捧来一把素锦包裹的琵琶。
琵琶为身为师傅的女子为徒儿订制,用心良苦。
娇俏少女不满这个答案,月似地弯眉绞在一起,玉色玳瑁指套上熟谙地挑弦拨划,手中相品为上并赐名“霓裳”的大琵琶滑音浅浅。阁楼之上,横梁悬挂千枚金铃,若一道玄丝金铃所成的巨大珠帘,粒粒金铃光彩夺目,这些特制的铃铛敏感地感受到了琵琶发出的乐声,片刻就与琵琶声产生共鸣,纷纷跳抖不止,千铃共欢铃声甘美。
看着少女修炼,柔弱女子似乎欲言又止。
“幺妹,那个书呆子又来看你了!”
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地跑到这儿来,你推我我推她地隔着门笑着大喊。
乐声戛然而止,少女霍然起身,“那个混蛋还敢来?!”十五岁的小脸憋得通红,透出点别样心思,“师傅我出去一下!”她匆匆别过师傅,就抱琴跑出去了,那架势是要找人拼命。
“书呆子真可怜,招惹到我们楼里迟钝的小辣椒。”
丫鬟们看着幺妹气冲冲的背影,当着赭师流岚的面上小声取笑。关于丫鬟们口中地书呆子与幺妹的渊源,有人不想多讲,还有人一脸鄙夷地笑话幺妹——当然,这些楼里的人都只敢在幺妹背后说说而已,幺妹的火爆脾气,也就“病西施”赭师流岚以及离开快半年的怪丫头如意能治得住。
如意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幺妹似乎也不是在空度日子。无异的车在两匹温顺白马的努力下,渐渐靠近了红雀大街的尽头。
路人见了这马车,也不做过分猜想,多数只想到又是哪家败家子,无聊绕城走玩。
马车从宫门出发,绕着皇城慢慢走了一圈,才缓缓绕回来着红雀大街之上。偶尔停下来,里面尊贵无比地人轻轻掀起小半边帘子,淡淡吩咐随行地人几句。新奇可爱的物品说不上多珍贵,都给送上车里来,车里有一个小人儿就爱玩这种东西,分明第一次见着,喜爱得不得了,见什么都想要,要着要那地吵个不停,小小个子总扒在车窗边张望,目光热切。
而宠溺她的哥哥,每次都不舍得责怪她。
月色上柳梢,蹉跎了半日光景,夜色相送下马车缓缓停在了千叠楼楼前,一个俊美少年携带一个五六岁女孩下车,后面跟着一个双手拢在袖子里的少年。“哥哥,我要她头上的花饰。”
被少年抱在怀中的女孩把小脸娇嫩的肌肤贴在少年脖子边磨搓撒娇,眨眨水灵的大眼,指着路边一个无措的女子,脆生生地说道。
我要她头上的花饰,说得轻巧,自然得好似那东西本来就属于女孩自己的一样。
少年展颜一笑。
“芸儿要什么,哥哥都帮你。”
少年一脸温柔地对妹妹说道,一旁冷酷侍卫早芸公主开口之后走过去把无辜女子围住。
“哥哥,这儿就是好玩的地方?”
女孩好奇地昂高头看眼前高高的楼,而千叠楼门前的丫鬟们都惊呆了,看着两排护卫送着这三人。“瑞之,芸儿交你照顾,跟我进去。”俊美少年笑道,他身后的另一少年听言微微点头,接过芸公主。
楼里有一些老一辈的嬷嬷看此情此景,不禁心头一戚,唏嘘不已。
好像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女子在重重护卫守护下,带着一身传奇来到这楼前。
那个女子,比现在的这少年女孩,还要目中无人百倍,嚣张可爱百倍。
从今日起,这就是属于我菊初南的楼了。
【54 流年】
名为怀瑞之的少年当日笑道出宫,明日不相见,这一去,却足足五日。
这个少年来了又去,在旁人诧异的眼光下,消失在别人措手不及的时候。
当日少年带笑的话语犹在耳,如意无意中问一次苏嬷嬷,才明白,原来千叠楼……真的不一般。
“你问千叠楼有何特别?”
苏嬷嬷泛起一丝有些怪异笑容。
“你以为……菊初南那怪物相中的东西,会是普通教坊之楼吗?”
与口中的怪物女子在当年一起在皇宫深处嬉笑打玩过,胡闹过深交过的这个老人,对如意这样冷冷说道。
“你应该是觉得庆幸你入的,是她的楼。”
在宫中小路压裙裾小跑,一路听到琴瑟声。呕哑嘲哳,似醉极的歌女以髻上钿头银篦击打玉杯,近最后,丽景轩已经停止了一般修炼,乐子们百般花样出,今日舞歌,明日敲鼓,南班(南方官妓)吴侬软语,北班(北方官妓)大胆腰舞,相逐相竟,共奏不休不止之宴。
宫中宫娥专司歌舞,缦衣笼衫,时而于丽景轩排舞演奏一番,九部歌十部乐,委婉柔美的软舞与敏捷刚健的键舞,《凉州》《绿腰》若女子娇羞一笑的风情,《柘枝》《胡腾》最俏最傲为翻飞的佩带,表情闲雅的司乐宫娥跽坐一旁摆弄乐器,弄音靡靡喈喈。
很多宫女换下高高的宫髻,宫装变布衣,收拾一些小巧的东西,以一张素布包住,背着踏出各种的殿宫,走到宫门前笑中带泪地等候。
一年一次探望时间。与家人相聚。很多后宫中地宫女一年只等这一日。每个宫女都翘首以盼。
雪歌前几天开始就心神不宁。抓着如意翻来覆去跟她说了很多家乡地事情。又连着几夜不睡做了很多绣品。今天天未亮就收拾好。在如意鼓励地目光下哒哒哒跑出去等候。
裙裾微乱。罗带轻分。喜极忘情地年轻宫女把宫中礼仪丢到脑后。在这个特殊地日子。最苛刻地老嬷嬷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为琴心?”
“清、微、淡、远。”
“妆品之中胭脂分几品?品相如何?”
“分四上品,红蓝花粉染胡粉而成为吟蝶,山燕脂花汁染粉而成是为雁桃。山榴花汁制成是为蜀芳绛,最后还有一种就是紫矿染棉而成的玉簪,其中玉簪品相最佳,蜀芳绛次之。”
“古人云揽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粉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妆比貌也,衣比心也,洁和鲜顺理正整,是我对你心智与妆貌的要求。就似据看天颜流转,风云移变,大地要更换四季,千色变幻一样。你知道女子何容为佳?”话毕。苏嬷嬷顿一下,冷声说道。“别给我楼里告诉你的,我只要听你自己悟出来地答案。”
“那嬷嬷。请你先告诉我,女子为何而容?”
“古人俱言,女为悦己者容,丫头你有疑问?”
“除去玉琢粉妆,还有何人会愿意悦我,既然无人,我又何必点染曲眉,傅粉施朱?”
“邋遢惯了的蠢丫头,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