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进来的衙役头子,接近六尺高的身材,体型庞大,微有些发福,挺着个大肚腩,腰间缠一根犀牛皮带,上面镶嵌着一圈碧绿翡翠珠,光是腰间这一条腰带,就已经价值不菲。
他手中所执钢刀和刀鞘,正是甄命苦为尉迟铁匠铺最新打造的合金刀,产量有限,并不是谁都能买到的。
让甄命苦一眼就认出来的,是这个牢头脸上那一道可怖的疤痕,从嘴角一直延伸到眼眉,一只眼睛已经瞎了。
这张狰狞的脸,甄命苦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他就是曾经在牢中折磨了他两个月,差点对他动用了宫刑的狱卒头子。他来这里干什么?
甄命苦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杨侗离开时那一脸愤恨的神情,和他临走时撂下的狠话,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在这个时代,官府就是挂了执照的合法流氓,他一个普通老百姓,跟他们硬碰,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当初若不是有独孤盛撑腰,他早已经被盐帮的人给杀人抛尸了,张氏也无法逃脱被盐帮的人贩卖给达官贵人做家姬的命运,如今独孤盛已经跟着皇上东巡,他若再惹上这些官府中人,只怕再难逃被人送进监牢的命运。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在这时候来刁难。
他下意识地挡在楼梯口,张氏还在楼上的房间里,而且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他可不想让这些豺狼看到她这个样子。
那狱卒头子见到他,也是明显地愣了一下,很快便认出他来,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他干了大半辈子狱卒,痛苦嚎叫哀求着死在他手里的人如过江之鲫,能让他记住的人不多,唯独甄命苦这个硬骨头是例外。
他走到甄命苦面前,打量了甄命苦一眼:“你竟然还活着,活得还挺滋润,一年多不见,不知道你的骨头是不是还那么硬,来啊,把人给我带走!”
两名衙役收起架在甄命苦脖子上的刀,上前将他双手缚在背后,甄命苦并不反抗,眉头一皱:“不知我所犯何罪,还请大人明示?”
狱卒头子看着他冷笑一声:“有人告你强抢他人妻子,窝藏反贼家眷!”
甄命苦不露声色地笑道:“大人恐怕是误会了,我乃是洛阳右武卫府器械司的参事,今夜迎娶张氏,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有媒人和宾客可以作证,何来强抢他人妻子之说。”
“器械司?”那衙役头子闻言脸上微微一愣。
对于右武卫府的器械司,他还是有所耳闻的,连他腰间这把用起来得心应手的钢刀,也是出自右武卫府的器械司,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曾在大牢里被他狠狠折磨了几个月的男子如今成了器械司的参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美人心计
器械司参事虽说没有官阶,却也算是官府的编织,属于公职人员,不是可以任由他搓圆捏扁的老百姓。
他话音一转,语气变得稍微和缓:“不管你是谁,你的妻子是反贼宋金刚的家眷,上面有令,凡是相关涉案人员,一律抓捕归案,来人啊,把人给我绑了,有什么话到衙门再说!”
话音刚落,几个衙役便从门口奔了进来,要冲进内间去。
“我看谁敢!”甄命苦怒喝一声,挡在这些人的身前,这世道,进了衙门哪还有老百姓说话的余地。
“怎么,想妨碍衙门公务吗?”衙门头子冷笑,不管甄命苦是什么身份,跟官府斗,抗法不遵,只有死路一条。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进去抓人!谁敢拒捕,格杀勿论!”
“是!”
几个人拔出明晃晃的钢刀,拥了上去。
只是几下,这些人全都被甄命苦一推,一拉,一送,拨甩了出去,狼狈不堪送出门去,连甄命苦的衣角都没碰到。
衙役头子脸上一惊,显然没料到这样一个身子瘦弱的男子,竟然有这样的身手。
“哼,好胆,让我先砍了你这狗腿!”
抽出腰刀,持刀上前,朝甄命苦腿上只砍,以钢刀的锋利,若被砍实,非将他双腿砍断不可。
甄命苦身子一侧,堪堪躲过刀锋,手已抓住衙役头子的手腕,轻轻一送,刀加速朝空处砍去,哐当一声,砍在了门框上,深深嵌入门框里。
刀柄震动,发出嗡嗡的响声,衙役头子拿捏不稳,刚放开手,甄命苦右肩膀轻轻撞在他的胸口,登时将他撞得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飞跌出去。
衙役头子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的神色从惊慌变成了愤怒,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反了反了,这人一定是刘武周和宋金刚的同伙!兄弟们,把这屋给围起来,我就不信逮不住他!”
他的话音刚落,又从门外涌进来十几个衙役,将甄命苦团团围住。
甄命苦伸手将刀从门框上拔了出来。
他是绝对不会容许别人将张氏带走的,特别是这个变态的狱卒头子,他可是亲耳听过牢中那些女人被这狱卒头子折磨时的声音的,张氏若落在这人手里,哪还能有活路,拼着这条性命,他也绝不能让这人带走张氏。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张氏的一声轻呼:“相公,不要。”
已经穿上了衣服的张氏缓缓从楼上走了下来,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抱住他的手臂,制止了他的冲动。
门外的那些衙役一见一袭新娘装扮的张氏,眼中无一例外地露出惊艳色迷迷的眼神,特别是那衙役头子,跟丢了魂似的,看得两眼发呆。
张氏朝这些人施了一礼,淡淡说:“众位大人,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我一定会配合众位大人办案,还请大人开恩,让我跟我相公说几句话,便跟你们走,还望大人成全。”
那衙役头子这才魂归躯壳,眼中带着强烈的嫉妒,朝甄命苦望了一眼,想起甄命苦刚才露的那几手,不敢再贸然对他动刀子,如今见张氏愿意配合,倒省了不少事,他并不担心两人逃跑,甄命苦带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
“既然你开了口,我就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时间不出来,我立刻带人冲进去,到时候别怪我刀下无情。”
“鹅鹅,你别乱来!”甄命苦听到张氏这么说,低喝道,张氏不知道这个狱卒头子的变态,他可是亲身领教过的,牢里那些女人的凄凉惨叫,他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怎能让她落入对方的手中。
可当他看着张氏那楚楚可怜的乞求眼神,心中却不由地一软,不再说话,举着钢刀的手缓缓放下,将刀扔出门外。
张氏回过头,对那狱卒头子展颜一笑:“多谢大人。”
就在狱卒头子有些魂不守舍,看着她发愣时,她从容地搂着甄命苦的手臂,转身上了二楼,进了两人的婚房,关上了房门。
……
“你说什么傻话!你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我怎么能让你落入他的手里,说什么也不行,要走,咱们一起走,要死,我们一起……”
没等甄命苦说完,张氏伸出的一只芊芊玉手,掩住了他的嘴,如水温柔的眼眸凝望着他:“相公,不要说死好吗?人家已经死过一次了,好不容易能和相公在一起,不想那么快就分开,我很贪心的,还想要相公疼我,爱我,想听相公说的笑话,想看相公写的故事,想听相公胡说八道,还想……”
说到这,她脸上泛起了一丝瑰丽的绯红,声如蚊语:“……还想给相公生好多小宝宝……”
甄命苦闻言忍不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张氏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轻声说:“相公一向机智,为什么今天却如此不冷静呢,他们有备而来,相公就算三头六臂,却也难敌他人多势众,如果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话,随时都可以逃跑,肯定不会被他们抓住,如今有了我这个累赘在身边,带着我的话,一定跑不了多远,虽然我身体比以往好了很多,可毕竟是女子,他们是官府中人,上次盐帮追捕我们的时候,我们不是已经试过一次了吗?不管跑到哪里,都会被他们盯上,独孤伯伯如今也不在洛阳,若是我们两人都被抓住,那我们的缘分就真的到头了。”
甄命苦听着张氏头头是道地分析眼前的形势,额头渗出了一丝冷汗,张氏的分析,虽然令人沮丧,却是事实。
“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抓走你!”
“相公是怕我受人欺负吗?”张氏抬起头问,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狡黠,“其实不用太担心,我是朝廷钦犯,只要我在供词上画押,他们不会对我用刑的,最早也要等到秋后才会问斩,相公还有时间想办法救我出来。”
甄命苦突然发现,怀里的可人儿一点也不娇弱,不但处事冷静,而且透着深谋远虑的味道,与之前那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豆腐西施判若两人。他愣愣看了她好一会,才问了一句:“那我该怎么做?”
第一百六十章 盖章下订
张氏一直在努力思索着,没发觉甄命苦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抬头说:“相公想一想,我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等你逃出去之后,先把告发的人找出来,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手里握着什么证据,如果是为了银子,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对方撤回状告,就还有希望。”
甄命苦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说:“你说会不会是杨侗在暗中捣鬼?”
“阿侗?”张氏有些愕然,显然不太明白甄命苦为什么会怀疑起杨侗来。
甄命苦向她解释说:“他一直跟我说,等他成年后要娶你做他的妻子,我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个小孩子的心性,随口说说……”
他将今天晚上杨侗前来闹场的事跟她略微提了一下,张氏有些着恼他瞒着她这件事,却也无瑕再责怪他,沉默了一会,接着很肯定说:“我觉得这件事跟阿侗没有关系。”
“哦?你怎么这么肯定?”甄命苦有些惊讶。
“阿侗虽然有些少爷脾气,不过心地却是很好的,应该不会耍这种心机,而且他不过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孩子,未必能指使得动官府那些人,再说,阿侗也不知道我的身世,告密的人一定是知道我身世的。”
甄命苦此时已经被她的心思缜密给折服,忍不住问:“那会是谁?”
张氏这时才发现他看她的眼神,脸上一红,轻声说:“我也不知道,相公足智多谋,一定能想办法查出来的。”
甄命苦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问:“娘子,你不怕吗?”
他可是记得当初她逃进邙山时被狼群追逐到荒冢堆里时那无助恐惧让人心疼的样子,也就是在那时,他生出了想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念头。
可如今她哪还有一丝害怕惊慌的样子。
张氏会说话的美眸里闪动着动人的光芒:“有相公疼我,以后都不会害怕了。”
甄命苦身心皆醉,将她搂入怀中,说道:“看来你独孤伯伯真的没说错,娶了娘子你,算是把整个洛阳的男人都得罪了,真是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时刻都要提防别人打你的主意。”
张氏用春葱般的芊芊玉指在他胸口轻轻戳了戳:“那你是不是后悔了?”
“想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甄命苦笑着,凑到她耳边:“娘子,你说一炷香时间是多久?还有没有时间,我们先把我们的洞房圆了再说。”
说着,不等她的回答,将她拦腰抱起,朝卧房走去。
刚进卧房不久,楼下的门外响起激烈的敲门声。
被甄命苦压在身下的张氏浑身一颤,像是要一辈子分离似的,紧紧搂着甄命苦的腰身,身子轻轻发抖。
甄命苦吻住她的唇,手探入她的衣襟,粗暴地在她丰满的胸脯捏揉,像要划定地盘似的,在她洁白如玉的脖子上,雪白娇嫩的胸脯上,留下只属于他一个男人的红色吻痕。
这一切,张氏默默地承受着,嘴里发出迷人的娇吟,她其实也知道,这一次分开,未必还能像以前一样相聚。
许久,唇分。
甄命苦放开了张氏,为她重新穿好身上的衣裳,遮住她丰满傲人的酥乳,为她整理好乌黑亮丽的云鬓,吻去她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回头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鹅鹅,你已经被我盖了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洞房先记下,等我回来。”
他的话音刚落,房门被衙役给狠狠地撞开了,几个衙役蜂拥而入,甄命苦不再犹豫,纵身从二楼跳下……
张氏甜心坊的老板娘在新婚之夜被人关进监牢,判下重刑,准备秋后处斩的传闻很快就在洛阳城传得沸沸扬扬。
各种版本的谣言越传越玄乎,每一间茶楼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有人说她嫁了个无权又无势,其貌不扬的男人,触怒了京城有钱有势的公子老爷们,被人棒打鸳鸯,强行拆散。
也有人说她亲口承认所有罪名,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御使大夫张衡潜逃多年的女儿,其罪当诛。
还有人说她不守妇道,守寡的时候跟野男人勾搭,伤风败俗,这才被抓进监牢后,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凌辱,至今生死未卜。
各种版本的谣言被人添油加醋地传开去……
“我听我一个在监狱里当差的表弟说,这个张氏平时就是个水性杨花,是男人都能上的贱货,嫁了个无权无势的男人,白瞎了这副身姿容貌,活该被人送进监牢。”
“哎,这样的女人要是进了监牢,那哪还能全身而退的?只怕她此时正被十几个狱卒给轮流着凌辱吧,好好的一个美人,真是可惜,听说张氏甜心坊被官府查封了。”
“最可气的就是她那相公,眼睁睁看她被官府的人抓走,竟然丢下她独自一个人逃了,简直就是个窝囊废,现在她被抓进去好几天了,他也不知逃去了哪里,世道人心,可见一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也怪不得她相公,换了是别的男人,只怕除了在一旁干瞪眼,也一样无计可施。”
……
洛阳城外十几公里的仓城粮仓守军的军营中。
“报!”
“进来!”
一名卫兵走入营帐,单膝跪地,向坐在营帐上首的一名年轻将领报告说:“独孤参军,门外有个叫甄命苦的人求见,说是跟参军的认识。”
“甄命苦?”身上穿着一身威武军装的独孤无信放下手中的兵书,抬起头来,想了想,木无表情地挥了挥手,“本参军不认识这人,让他速速离开。”
“对方说有急事求见,跟一个叫张鹅的女子有关。”
独孤无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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