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外迢迢的家乡,拥抱那一抹云,一片风,只要是大草原的韵息……项真摔摔头,猛然回身,在他的周遭,数十名残存的皮衣大汉正颤栗的包围着他,鬼头刀高举着,刃芒如雪,但刃芒却全在不可抑止的轻抖着,反映出那一张张惊惧的面容,这包围的阵势,却变得恁般软弱与可悯了。
罗刹女严婕隔着项真有五步,她手中的黑亮罗刹网无力的垂洒于地,那张俏丽的脸庞苍白如纸,她喘息着,目光里,有掩隐不住的畏怯和惊骇!
如意府中,烟浓焰烈,大火混着爆炸声,倒塌声在空气中呼啸,而人影奔掠,乱成一团,没有人还注意到这里,也没有人愿意往这边闯进,任谁也明白生命是可贵的,越在危难的时候便越如此!
两手在破碎的黄袍上拭擦,项真徐缓地踱进一步,他目注着往后倒退的严婕,冷漠的道:“严姑娘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之策,你去吧!我不伤你。”
严婕的嘴角痉孪了一下,她闭闭眼,孱弱的道:“黄龙……我不能放你走……”没有表情的看着她,项真沉沉的道:“你说错了,严姑娘,是我在放你走,你势必明白动手之后的结果,那不会太有趣!”
顿了顿,项真又道:“你知道:“再次动手,地下除了将摆列着你们原在片刻之前都是一些活人的尸体外,你们没有其他收获……”严婕想举起手上的罗刹网,手臂却似瘫了一样就是抬不起来,她恨得泪珠盈眶,娇躯轻颤,但连挪步都似挪不动了。
擦过她的身边慢慢走过,项真又停下来,回头道:“江湖上的血腥日子,严姑娘,不是你这等的女子可以习惯的;你不是早想退出这个是非圈么?为什么不呢?想想那林泉、山水、竹篱、茅舍;想想那玉铮、古琴、青炉、书案该是多么样和、多么安宁?去吧!那样日子才过得自在,虽然平静了点,但却清静舒适,是不?”
严婕没有回答,也不知怎的,她再也忍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扑簌簌顺颊滴落,微微抖索着,自那层双目间薄薄泪的晶幕里,眼睁睁的看着项真扬长而去,穿过了一个个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皮衣大汉们中间!
于是——
在迷漫的浓烟焰火中,项真闪电也似的倏起倏落,飞炔的奔向了东西的堡墙,照预定计划,无双派方面的人马正朝这边攻来!
掠到了堡墙之上,项真找着一座角垛暂隐,现在整个堡墙上已布满了各色各样,衣履混杂的如意府结盟所属的汉子们,有的身安全检穿皮衣,有的罩着灰裘,有的套青衫,有的着青蓝袍,形态迥异,语音嘈嚣,一堆堆,一批批,不停的在通道上来回奔走着;这些不同的衣着,不同的神色,不同的面孔的人们,却全有一个相同的地方——表情恐慌,目光失措!
有一些看上去便知道身份特殊的角色们在往来指挥调遣,他们个个满头大汗,血迹斑斑,显露出来过份的疲乏与困倦,但他们不能停,也不敢停的拉开嘶哑的喉咙喊着、奔忙着,一个个的面色全泛出灰黑了……嗯,项真已看见了正在那边挥手跳脚的“北地一旗”杜宗,也看见了吊着左臂,神色颓废的“鬼谷客”巴崇恕,还有,那个尖嗓子的角色,项真虽未见过此人之面,仅凭着在村池边缘这人当时的尖嗓门,便已认出了他,此刻,他正扯开那副尖嗓子在大呼小叫呢!
这个人头生得又横又粗,脑袋瓜子尖尖的,头顶无毛,两鬓却长着黄疏疏的的稀发,细眯眼,大嘴,好一副德性;项真回忆着昨晚的过程,他似乎曾隐约听到有人呼到这位仁兄为“杨爷”,杨爷,嗯,莫非他便是如意府中那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反回七梭”杨涂?
无声的笑了笑,项真还没有再想到别的什么,十分突然的,整个如意府墙上的喧闹声竟蓦地静止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除了人们粗重的呼吸之外,简直就没有别的了!
立即回头向外看,这一看,项真忍不住自心底泛起一丝微笑,是的,这一天一夜以来,所损的人命,所流的鲜血,所经的艰险,全在这一刹得回了报偿,得回了代价;在那边,在那片他们潜入如意府时所经过的林子边,现在,正有一排排的骑影出现,那些雄灿的马匹是白色的,马上骑士们所穿的衣袍是白色的,而金环闪耀,大弯刀银芒辉耀,鹰盾斜背在骑士们的肩上;那一张张冷沉而坚毅的面容,那一张张豪迈而悍野的面容,充满了猛与勇,力与狠,看上去是如此的令人震慑,又如此的令人惊畏!
不错,无双派的铁骑到了!
项真认得出那些出现的骑士们全是无双派“飞”字门所属的弟子,他们一共分成十排,每排约有三十余骑,肃静而快捷的列队于林前,风拂着他们的白色头巾,猎猎作响,好一股沉雄无畏之概!
这些“飞”字门的铁骑甫始排好队形,在紧跟着的一片低呼惊噫声里,如意府的右侧面积地上,又有一批批的骑影出现,白衣金环,弯刀如林,老天,也是无双儿郎!
暗里吁了口气,项真知道,莽字门所属人马也适时赶来了,此刻,他们正一排排的齐头并进,每一排的骑影,却在五十左右!
近处,一个灰裘汉子哆嗦了一下,抖着嗓子朝他身边另一个灰衣人低声道:“完蛋操了……兄弟,你看看,这不是打到家门来了么?惨啦……我看咱们有得受啦……”那皮衣人身子微微蠕动。目光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涩黯,他叹了口气,抱着那么一股自暴自弃的绝望味道:“这场仗一打,刃一接,我就知道早晚得是这么个下抄…有什么好说的?谁叫我们生来是这种命?混的是这口饭?”
于是,蹲在地下的一位蓝袍仁兄也“唉”了一声,愁眉苦脸的道:“这位老哥说得是哪……在褐石涧,一路便败了下来,这纵横几十里地,我们以多过对头的人马硬挺,也就是挺不住,敝教‘玄’字行的两位教头便全死在里面,到了大河镇,我们防守的弟兄更多,约莫有无双派的两合,却亦没有守住,弄了个丢盔曳身,溃不成军,唉……”那皮衣汉子揉揉脸,沉重的道:“老实说,褐石涧一败,赤衫队与黑手党两千多人便算全坑进去了,而赤衫队和黑手党也就差不多跨了下来,如今,他们合起来还有个六七百的残兵败将,听说已经沥血宣誓死守抱虎山庄……其实宣不宣誓都是一个鸟样,结果如何,大家心里有数……当时,要守就得守住褐石涧,要打败无双派也只有在褐石涧最有利,也不知上头怎么搞的,险地不拼命守,却在平原上和人家的骑队硬干,我早就晓得败仗是稳吃了;褐石涧一垮,我就知道大势已去……”灰裘汉子吸了口凉气,无精打采的道:“人家无双派是干什么的?人家的铁骑冲刺如虎,奔腾撼山,最拿手的就是在大平原上打仗,乖乖,哪还能硬挺哪?光看人家万骑齐冲,蹄声雷震的威风,别说连地皮全在哆嗦,自家的头皮也都发了麻了……自心底徐缓漫升上来的忧虑及沉郁就宛如一股灰郁的云雾,这片云雾不只笼罩着这几个斗志消沉的汉子,也笼罩在如意府联盟所属的每一个心田上,远古留传下来的战祸遗痛,就那么隐生生的浮动在他们的脑海里,枯骨、断剑、锈盔、残矛,加上千里连绵的野坟,向着凄嫣如血的晚照啼叫着的黑雅,大地掩遮于死神灰沉沉的阴影里,逐渐阴暗下来的天,像是聚拢了无数张不甘的、哭泣着的冤魂的脸……这就是杀戈了,这就是争战了,多少长久年代的悲哀便潜伏在这一场的拼斗中,多少人世间的惨剧也全由这里开了端……默默地,项真也不禁暗自叹息,他轻轻吁了口气,目光又坚定而冷漠的瞧向了如意府外。
此刻——
无双派莽字门的铁骑已经在右侧起伏不平的地面上列好了攻击队形,他们共有十一排骑队,大约在五百多人之谱,看情形这一路下来的激战,以及在大河镇内外的火拼,已使他们损失了近三百人马了……而林子那边,无双派“飞”字门的骑队却只有三百多人,为首者,正是那飞字门属下的猛将“九命郎”严宿!
项真担忧着,不知道飞字门大尊主长孙奇带去攻扑抱虎山庄的无双弟子有多少,他目前虽然无法判断飞字门在这连串的杀戈中牺牲了若干,但是,看样子也必不会轻松到哪里……这时,“此地一旗”杜宗匆匆的奔了过来,一面奔跑,他一边低促的叫道:“不要慌乱,弟兄们,无双派仅是虚张声势而已,这一阵子拼杀,他们的人马已差不多死光了,大家看看这也只有不足千人,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往回的奔走吆喝着,像在打气,又像在息说自语,模样儿十分可笑,但是,显然这种做法也多少发生了点作用,堡墙上的各帮各派角色已经稍稍安静了下来,有的甚至还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
项真隐在角垛之下,一边注意着周遭情形的演变,一面观察着无双派临城铁骑的变动,他的脑筋在急快转动着,思忖下一步的举止;眼前的情势摆得明明白白,无双派方面的兵力并不充足,至少比如意府这边少了一倍还多,但是,他们却是胜利者,而列将如意府这边围困了起来,他们以较少的人马却做到了较多的人马该做的事情,完成了那自古以来强者所期冀的目的——寡凌众,少胜多!
当然,最后的关头将越加艰苦凶危,无双派已经经历了大多的坎坷与困阻,那些连串的血战,都是凄厉的、惨烈的、冷酷而绝情的,可是他们到底也一一闯过来了,悍勇无畏的闯过来了,现在,生死一决的场面已摆在眼前,如能成功,即功德圆满,凯旋归师,否则,那种尸积如山,血流遍野的结果只是可以预见的……如意府下。
右侧,无双派莽字门的人马,一排排肃静的迸立着不动,林子那边,飞字门的铁骑赤悄无声息的一列列横排着没有动静,寒风吹拂他们的衣袍头巾,猎猎之声隐约可闻,他们的大弯刀平搭在马首上闪泛着森森的冷芒,头顶的金环也在灿然发亮,每一张面孔都是沉默的,木然的,毫无表情的,他们定定的坐在鞍上,似有所待,看上去,宛如一排排的桩林,铁骑的桩林!
于是,在蓦然间——
“砰”“砰”的沉闷弹射响声又自烟火袅绕的大河镇边缘传来,一阵阵重物掠空的呼啸声尖锐的刺人了人们的耳膜,那种声音“哗——嗤”“哗——嗤”像能撕裂人们的心胆,就如此凄厉的摇曳而来!
刹那间,满空只现了一颗颗黑球似的圆点,那些圆点闪泛着乌油油的光芒,极快的由小而大,仿佛甫始发现,已然到了近前,而这些黑球又似生有眼睛,如此准确的轰击在如意府的堡墙之上!
一片霹啦啦的爆炸巨响连串的扬起,腾冲的火光夹着窒人呼息的浓烟倏忽四射,火光是赤红的,莹绿的,白煞的,烟硝是乌黑的,淡灰的,一团团的炸裂飞溅,宛如一团团眩目的迷神的灿丽烟花:“轰——哗啦啦”“轰——哗啦啦”连连爆闪,煞是好看,但却也煞是惨怖!
碎石糜粉并旋扬射,而人体上的肉块也就像被撕裂了一般往四周抛贴,鲜血一蓬一蓬的喷溅,带着人的肚肠腑脏,段段节节的拖扯蠕动,惊人毛发的尖嚎厉叫混成了一片,堡墙上的一些汉子们开始了惶恐,失措的奔逃,于是,有些人便摔下一了堡墙,有些人被践踏于脚底,而无双派那边的“烈焰弹”仍然暴雨似的飞落,不容情的,在不息不绝的爆震声中宰杀着他们的敌人!
隐藏在角垛突出的尺许底层下,项真冷眼注视着这一场人间浩劫的惨像,他的面孔神色淡漠,嘴唇紧闭,看上去林酷而寡毒;自多少年前开始,项真即已是如此了,并非他天生一副铁石心肠,只是他经的太多,看得太多,他明白这是一场杀戈,一场生与死的争斗,除了胜便是败,除了活着便是灭绝,其中没有选择,他需要活着,因此就要采取活着的手段,一切,也便是如此了,他看得穿,看得透,所以,自然也就无动于衷……冷静地,项真分析着目前的情势,他知道无双派这一阵猛轰狠击,目的是在清扫可能尚残存或重修上的箭穴强弩设施,在这一阵猛轰之后,无可置疑的,早已列队布阵以待的铁骑们就要开始冲杀攻扑了,但令项真感到忧虑的却是这些无双好汉们怎么冲进来呢?坚厚的如意府门虽然接二连三的落上了无数枚“烈焰弹”,却丝毫没有颓塌之状,任是烟硝蓬溅,火光四射,但除了平添上一些凹痕之外,甚至连摇晃都是那般轻微,一阵“轰一当”“轰——当”的巨大金铁反震声传来,那扇坚牢的大铁门依然无恙!
项真正在沉吟着是否要在无双派大举进攻时冒险前往破闩启门,那阵阵雨似的弹流却突然停止了下来,像它们突然飞至之时一样,那么迅速的在瞬息里完全静止,开始了死一般的沉寂!
项真急忙移目注视,于是,他看见了右面无双派“莽”字门的铁骑队已潮水般一排排的展开了行动,肃穆而快捷的向如意府涌近树林子那边,“飞”字门的人马也同时静默默的逼了上来!
白衣金不在耸动着,一片耀目的金白眩闪着人们的眼睛,而蹄声轻沉如阵阵的闷雷,无双派的人马正在以小快步逼近,偶而响起马匹的低嘶声与兵刃的撞声,其他毫无声息;一股窒人的杀气自冥冥中朝大地笼罩下来,阴森森的,惨凛凛的,一张张冷酷的面庞模糊的在鞍上闪动,空气里飘浮着隐隐的血腥,近了,近了,如意府的堡墙上,这时,尚有余烟残烬在微微浮袅……大煞手……第五十九章铁骑无双城下盟第五十九章铁骑无双城下盟一抹深沉而怪异的微笑漾在项真疲乏的面庞上,他将全身上下匆匆检视了一番,准备在即将来临的狠酷杀戈中作血腥的接应,目光注意着迅速移进的无双派豪士们,项真全身的劲力已聚集于四肢之上——正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重要关头,就于靠着林子方向的这边堡墙上,蓦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项真还没有仔细看清楚,一个高昂的,宽厚的语声已石破天惊的响起:“无双鼠辈,全听着,你们的‘铁字门’大尊主商先青,‘血字门’大尊主鹿望朴,还有你们的师兄弟展百扬、提尧、邱富贵五个人都押在我们这里,若是你们爱惜他们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