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其实已经明白地告诉了他,太子之位,已经是他的了。
往日念想,如今唾手可得,陆苍蓝却眉毛也未动一下,只淡淡道:“恳请父皇准许儿臣探视二皇兄。”
玄机皇帝差点便要把奏折摔到他脸上去,然而还是忍下来了,嘲道:“去便去罢,谁能拦得住你?”
陆苍蓝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嘲讽,只平平一句:“谢父皇恩准,儿臣告退。”便起身离开。这次面圣,礼数尽是周全,然而却又好似半分礼数也未尽。玄机皇帝看着这个将来必登大统的儿子,心下怅然。
帝王无情,而这七儿却为一个女子伤神至此,若危流觞他日死别,天下在这个伤心绝情了的儿子手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然而眼下,他却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陆苍蓝再来这天牢,和上次不过只隔了数天,然而周身一切,全都不复当时。
铁栏之后,已无红衣女子,裹着被褥缩在稻草上呼呼大睡。
陆苍蓝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漠然道:“二皇兄。”
二皇子昔日威风豪气,何等排场;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身着囚服,瑟缩在天牢中的犯人。他倒也坦荡,看着陆苍蓝道:“不必再这样叫我了,你也未必想这样叫我。”
“不错,刚刚那句,是最后一句,”陆苍蓝道,“陆崇嘉,你后悔曾经所为吗?”
陆崇嘉厌烦道:“我就算后悔又怎样?”
“你勾结前朝皇室谢氏血脉,被他利用以复仇,我可以原谅;你用计逼大皇兄起兵造反,我可以原谅;你杀三皇兄以陷害四哥,直到这时,我仍然可以原谅,”陆苍蓝站在牢前,一动不动,只有声音寒冷彻骨,“但你助谢万福害我的楼主,只这一点,你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二皇子大笑道:“红颜祸水!陆苍蓝,你该庆幸我为你除掉一个隐患!危流觞那样的女人留着,难保不会有一天要了你的命!”
陆苍蓝置若罔闻,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竟然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一眼,转身走了。(文-人-书-屋-W-R-S-H-U)
五天前,花馆来信上只传递了一个信息。这个信息如若不是花馆从五年前就着手查探并一直派人关注着,恐怕谁也不会猜想到,二皇子背后那位高人真正的身份。
那位清瘦而又沉重的“先生”,的的确确就是风袖宫的革部部主傅晚颉,然而除此之外,这“傅晚颉”的身上,还有一层身份。
启国建国已五十四年,然而之前的承国却一直留有皇室血脉在民间,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复国。这“傅晚颉”三字倒过来,便是他真正的名字“谢万福”,而谢,便是承国的国姓。
谢万福心计过人,凭借才智入了风袖宫,又凭着风袖宫的势力勾结上二皇子,从此着手铺下重重计谋,掀起宫中腥风血雨。依花馆那边的猜测,二皇子城府不深又喜欢广纳良才,最容易被蛊惑控制,恐怕谢万福是想让他披上龙袍,再自己慢慢取代。
信上除了交代真相,还有一些花馆长年累月收集的证据所在。这是一封足可以置谢万福于死地的信,是一封会让他一败涂地的信。所以当日即使是白天,即使那是天下闻名的风烟霜月楼,谢万福还是不顾一切派出了死士,想要彻底掩盖这个消息。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风烟霜月楼,未曾如愿。
五天前,危流觞生死不明,陆苍蓝已经完全乱了心神,余不出力来做其他事,这封信甚至是洛雪和慕喜爱送去给玄机皇帝的。玄机皇帝当即就下令封锁全城追捕谢万福,然而这个人果然才智过人,早已靠着那一帮杀手死士的掩护,逃出了雪朝。
被抛弃的卒子二皇子可就没那么好运了,玄机皇帝对他失望透顶,抓到人之后连审都不想审便先将其打入了天牢。这是启国历史上头一遭有皇子被打入天牢的,然而陆崇嘉确实是谋害了三皇子,台面上的手足相残在皇室中尤为忌讳,恐怕这一次,他就算不死,也只能在天牢中过完下半辈子了。
二皇子阴谋败露,凝熏无罪归府,这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然而危流觞的毒一刻未解,陆苍蓝就一刻也感受不到喜悦。
这世上一切,似乎都已是灰色了。
“鹤雪,还记得这儿吗?”白衣女子轻拍马头,道:“我们又回来了,风烟霜月楼。”
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前院的繁花锦池,为碧池里的莲花驻足片刻,刚刚一直冰冷的眸子里终于才染上了几分温暖。随后,她将鹤雪拴在一棵梨花树上,径直走向了主楼。
绕过屏风,入眼便是熟悉的主楼大堂,她似是被这许久不见的场景触动,定在了原地。
夕照正捧着一叠茶具匆匆忙忙地穿过二楼走廊,余光中瞟到门口似乎有个身着白衣的人,于是侧头瞄了一眼。然而这一眼,她便骤然停下了脚步,手上的茶具差点没飞出去。
“空、空、空、空璇大人!”她瞠目结舌大叫。
楼下那白衣女子扬起脸来,面纱之后唇角微扬,朝夕照轻轻点了下头。
司幽弦转白衣胜,独立江湖只空璇。
当年那个名动雪朝的南羽空璇,终于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夕照这一声大叫实在响亮,只见瞬间便从各个房间奔出了美人们来,一个个扒着二楼栏杆向下看。慕喜爱从三楼听到动静,下楼来一望,也是惊喜地瞪大了眼:“空璇!”
南羽空璇举臂,纤细五指动作如莲花绽放一般精妙,轻巧地解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端丽素颜,柔声道:“喜爱,好久不见。”
若说慕喜爱的美如同一幅精致的工笔画,让人望之即醉;危流觞的美如同一盘绝妙的棋,愈下愈觉沉迷;那么,南羽空璇的美,就像是以石为琴,以水为弦,婉转流淌于心间的一首天籁。
她的柔以及她的冷,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便成就了南羽空璇名动天下的传奇。
慕喜爱飞身下到一楼大厅,直到站在南羽空璇面前,才敢确定她不是一个幻影。然而,慕喜爱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是刹那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悲伤无措的复杂神情。
南羽空璇神色一动:“怎么了,喜爱?”
慕喜爱摇了摇头,张了张口,却似乎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只低声道:“先随我来吧。”
在过去相交的数年之中,南羽空璇几乎从未见过慕喜爱露出这样的表情,顿时心头一紧,知道这回是真出大事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这本该是一场欢欣的重逢,然而世间悲欢,往往不能简单地顺着人的意愿,因此,这段承受过数十年形形色色足印的楼梯,如今又多承载了一份酸涩的心情。
南羽空璇见慕喜爱一直往上,没有停留在某一层的意思,心中便隐隐有了预感,然而当慕喜爱果真停在“隔浦莲近拍”的雕花木门前时,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呼吸一顿。
流觞,出什么事了?
这个问句本已经卡在喉间,然而南羽空璇还是默默敛下了疑问,跟随着慕喜爱踏入了安静异常的楼主房间。
唐三娘、卢品酿、顾熙君、时央……都在。
唯独不见那个红衣爱闹的不正经楼主。
房间内,众人听到推门响动都抬起头来,神情都是相似的——从麻木转为惊喜:“空璇!”“空璇大人!”
下一刻,众人的神情更是惊人的一致——那种惊喜迅速地黯淡下去,重又回到了那种失望的麻木。
南羽空璇不由得皱起了眉:“品酿,告诉我,流觞出了什么事?”
“中毒,”卢品酿言简意赅,起身走向卧房,“来看看她吧。”
南羽空璇跟着进了卧房,便看见在危流觞床边坐着的青衣男子。他神情漠然地靠在床柱上,望着窗外,即使知道有人进了房间也没有任何动作,如一尊冰冷的雕像。
她不由得疑惑地看向卢品酿。
卢品酿解释道:“这是七皇子殿下……先不说这个,看看楼主吧。”
危流觞一头青丝散落满枕,远远看去,就如同在安睡一般。然而南羽空璇凑近细看,立刻就察觉她苍白的脸色和发乌的嘴唇。
陆苍蓝终于有所反应,看了站在床畔的南羽空璇一眼,站起身走到卧房的窗边,给她让出位置。
“流觞,我回来了。”南羽空璇坐下,轻轻地说了一句。
卢品酿道:“她中的这种毒,我从来未曾见过。我看过了残留的毒药,大致能确定是由哪几种毒草毒虫配置的,然而配置的顺序和用量不明,我不敢随便做解药。还好流觞中毒伊始我便用金针封住了她的血脉,又及时给她喝了吊命的药,否则……”
南羽空璇皱眉,“怎么会这般复杂?一般的毒,根本不用这样解。”
卢品酿解释道:“没办法,这毒有一种成分是千情草,你也学过医的,千情草有多麻烦,你应该清楚才是。”
千情草本身并没有毒,然而其他毒药若是被它的汁液浸过一段时间,就会毒性大变。若是不知道究竟哪些成分被千情草改变过毒性,那么贸然配置解药,也只是枉然。这种草卢品酿只在古时的医书上见过,万万没有想到现今竟还存有这种草。
南羽空璇却是眼睛一亮,音调微扬:“千情草?”
她话语中那一丝惊喜极其微弱,卢品酿也只是微觉怪异,然而看着窗外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陆苍蓝却猛然转身,只一刹那便出现在南羽空璇身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紧张而又狂喜道:“你能解?”
卢品酿茫然地看向南羽空璇。
其实只是短暂的停顿,在陆苍蓝而言却是千万年那般的漫长——南羽空璇好似已经明白了他是什么人,友好而安慰地笑道:“是,我能解。”
陆苍蓝突然滞住,不哭亦不笑——然后解脱般放开南羽空璇的手,背过身去,将所有的动容都掩藏在背影之后。
卢品酿道:“你说你能解……难道,你竟有北冥血玉?”
北冥血玉是一种传说中的玉。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古医书上说,千情草只长在北冥血玉旁,唯一能克制千情草的毒效的,就是北冥血玉。
南羽空璇解下发上的一根玉簪:“我曾在蓬莱见过千情草,不过现在也已经没了踪影。这玉簪,是……是我哥哥夜岚在我及笄礼时所赠,正是用北冥血玉雕成的。”
卢品酿敏锐地感觉到南羽空璇话中那一缕惘然,然而她选择了什么也不问,只迟疑道:“既然如此,这玉簪对你而言一定十分珍贵……”
“无妨,”南羽空璇道,“玉簪伴我数年,药性已入我血脉,以我的血作解药药引便可。事不宜迟,品酿,我们快去配解药吧。”
陆苍蓝却道:“等等。”
南羽空璇抬眼。
陆苍蓝站在背光处,表情都看不清,只听得他道:“多谢。”
南羽空璇微怔,随即朝他点点头,和卢品酿一道出去了。
两人一出房间,等在外面的众人顿时觉得气氛不一样了,再看看南羽空璇的表情——有救?
于是一窝蜂迎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情况,卢品酿淡定地挤出人群,带头下楼配药,可怜南羽空璇就只得被簇拥着浩浩荡荡地下楼。
片刻后南羽空璇被身边一帮女人吵得要抓狂,把蹭在自己身上欣慰的快要泪眼汪汪的慕喜爱一把抓下来,道:“行了,流觞有救了,你们总可以告诉我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吧。”
顾熙君也已经淡定下来了,在一旁给卢品酿帮忙,于是简短地说了说二皇子的事,又把陆苍蓝和危流觞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南羽空璇道:“哦,原来治流觞妖孽的人已经出现了,我还以为要再等几年呢。”
唐三娘道:“空璇,你错了,你看方才七殿下守着楼主的样子,他俩是谁治谁还不一定呢。”
南羽空璇皱眉道:“也就是说,这位七殿下已经很久没睡了吧?”
众女面面相觑。
慕喜爱果断从椅子上跳起来,随手抓过一支笔一张纸开始写信:
“七殿下坚持不睡,我等无可奈何,公子速来一掌劈昏他!”然后潇洒地把侍女夜露叫来,吩咐立刻送到洛王府去。
于是洛雪公子来了,十分干脆地上了楼,话也没说一句,抬手就把尊贵的七皇子殿下劈晕了,然后拖着人往楼下客房一扔。
慕喜爱鼓掌:“公子好魄力!”
卢品酿和唐三娘无语地经过这两个人,端着解药揣着金针去“隔浦莲近拍”;南羽空璇则失血眩晕,头昏脑胀地坐在一楼大厅,被风烟霜月楼里的姐姐妹妹美人儿们问东问西,觉得自己被漫天的鸭子围满了……
时央站在“隔浦莲近拍”的书房,将花馆独有的信鸟放飞出去。
“馆主:
小姐所中的毒已解,霜伎大人判断小姐今晚或可清醒。若馆主大人放不下心,可于夜间潜入雪朝,与小姐一见。”
危流觞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嘴里又腥又苦,一股子怪怪的药味。她愤怒地心想吃了药连颗糖都不给喂,真是有够小气的,一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然后咕噜咕噜,睡得太靠近床沿,一溜儿滚下了床,在地毯上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时央:“?”
黑衣人:“?!”
危流觞愤怒而嘶哑地喊道:“扶我起来!”
然而她的声音小的如同蚊子哼哼。时央诚惶诚恐地朝从楼主房间里翻进来的三个黑衣人行礼,道:“时央见过馆主、木兰花主、扶桑花主。”
危流觞奋力抬起手,“啪”地拍了下地板,眼睛睁圆了瞪着那为首的黑衣人,想叫却力不从心。
那黑衣人负手几步便走了过来,躬身轻轻巧巧捞住她的腰,手上一带一提就把跌倒在地的楼主大人安安稳稳地放上了床,沉声道:“闹够了?”
危流觞眨眨眼睛,泪珠子要落下来了。
个子最矮的那个黑衣人连忙走过来,从怀里摸出颗糖,剥掉糖纸,把糖喂到危流觞嘴里,回头道:“时央,倒杯水来。”又朝最先说话那黑衣人道:“温柔点,没看见觞儿难受吗?”
危流觞心满意足地咂着糖,小声道:“心一。”
木兰花主陈心一解下脸上蒙面布巾,露出一张斯斯文文的书生脸,像摸一个小孩子那样摸了摸危流觞的脑袋:“觞儿乖。”
最先那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也解下了脸上布巾,坐在床头。他身材高大健硕,十分有力,眉目深刻英俊,有种粗犷的男子气概。正是当今江湖第一人,十三曼陀罗花馆馆主,龙冠华。
时央把危流觞扶起来,让她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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