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圆- 第4部分

“……”危流觞认命了，“算了，你去睡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啊，我今天倒是接待了两个美人呢。”时央忽道，“就是凝熏前日特地要我们关照的贵客。”

“贵客呀……长得和凝熏像吗？”危流觞放下笔，支起下巴。

“想必一个是七皇子，一个是九公主。九公主还小，稚气未退全。七皇子殿下不愧是凝熏的亲弟弟，容貌自不必说，他那一身冷淡真是摄人极了，若是请他来做四伎之一可就最好了。”

凝熏。全名陆凝熏，是当今四皇子殿下，另一个身份则是上代风烟霜月四伎之一的月伎。启国皇室有一个不为人知而又不成文的规定，也不知道当初开国皇帝陆曌是怎么会答应这个条件的——风烟霜月楼中，每一代必有一位皇亲国戚隐姓埋名前来为伎，而相应的，风烟霜月楼会对启国皇帝付出绝对的忠心。

“你又乱说话了，谁来风烟霜月楼可不是我们决定的，就看我们的玄机皇帝是怎么考虑了。”危流觞合上手中的书件放到右边，又从左手边那一堆拿下一本摊开，“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想见见他的。”

“小姐……”时央忽然换了称呼，“依我看啊，七皇子殿下沉稳冷静，又俊美脱俗，正是小姐心心念念想了几年的那种男人，若是有机会，小姐不妨把握看看。”

“要死啊你！就会取笑我，”危流觞一扬手飞出一本书册打向时央，被后者勾手接住，“还有，就算在私底下你也不能叫我‘小姐’，要是被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不仅是风烟霜月楼呆不下去，只怕还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到时候我一定丢下你，哼。”

“好啦，我以后不叫了。”时央笑笑，把书册还回桌上，“那我去睡了，你别忙太晚。”

“嗯。”

时央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很快就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听着她下楼的声音，危流觞一时没有了整理情报的心情。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今夜明月正悬挂在花城浮光的方向，月光氲浮，洒在浮光的街上，想必很美很美吧？

一转眼她已来风烟霜月楼半年了，当初决定来这里真的是对的吗？

万一霖川师父的预言错了呢？

主楼共七层。

第一层主厅，是表演接客的地方；第二层是给不过夜的客人用来吃饭，闲聊，品茗，听琴的；第三层是给客人过夜的厢房；第四层是一些长住风烟霜月楼的客人的居处，这些客人通常是楼里人的朋友亲戚，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层建有三个温水池；第五层是没被归到四伎门下的各伎的住处；第六层整层都是楼主的房间“隔浦莲近拍”；第七层只有很小的空间，相当于阁楼，一般人不能进入，摆放着风烟霜月楼的机密和各种名贵收藏，其中以兵器最多。

风烟霜月楼的房间名来自词牌名，楼主的房间是“隔浦莲近拍”；风烟霜月四伎的房间分别是“水调歌头”“霜天晓角”“鱼游春水”“潇湘夜雨”；客房名为三个字，如“剔银灯”“半死桐”“苍梧谣”“剑器近”等；各伎的房间名则为两个字，如“暗香”“疏影”“花犯”“大酺”“品令”“西河”等。

按理来说，楼主最好应该不常在主厅露面，但是危流觞最喜欢坐的地方，却是正对大门的主厅二楼栏杆。她总是会在白日里抽段时间坐在那里，一身红袍曳地，淡望白日里空空荡荡的主厅，神情漫漫，和平时嬉笑的样子都不同。楼里的人对此见怪不怪，外面来的人却要被惊艳好久。

这一日危流觞依旧穿着红衣坐在栏杆上，心里奇怪萧铭怎么还没来向她汇报昨晚战果，正在发呆时，身后一个人鬼魅般贴近，突然伸手将她轻轻一推——危流觞来不及稳住身体，手一撑栏杆旋转飞起，红衣一展便稳稳落在一楼地面——“慕喜爱！没事干嘛偷袭我！”

“没事？”慕喜爱轻笑，“不知道是谁昨天命萧铭夜闯如风栈？”

危流觞叹口气，“这种小事你也跟我闹，我现在烦死了。”

“什么事能烦到你危大楼主啊？”慕喜爱道。

“正好我要找你商量这事。”危流觞眨眼一笑，“跟我上楼。”

走上六楼，因为“隔浦莲近拍”实在太大，七拐八拐才进了书房，危流觞将一份薄薄的书简递给慕喜爱，自己往贵妃椅上一躺，“自己看。”

慕喜爱先是大略一眼扫过，立刻变了脸色，“这是真的？！”

“这是副件，原件我已经送交皇帝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启国就要变天了。”危流觞一脸平静道。

慕喜爱再次细看了一次，“那么，这种时刻，谁会来风烟霜月楼呢？”

“谁知道呢？”危流觞倒了两杯酒，“但可以确定的是，不会是几位公主来。”

慕喜爱点点头，“要么嫁人要么就年岁太小，可以理解。不过，我倒真没想到大皇子竟不是玄机帝亲子，更没料到他竟敢暗自计划逼宫谋反。”

“他也是被逼无奈，玄机帝此次要立太子，定不会立他，他当然只能自己抢得皇位。”

“玄机帝召你问了楼里的意思吗？关于这次哪位皇子来风烟霜月楼的事？”

危流觞摇头，“还没有，想来是因为我刚做楼主，还不熟悉事务的缘故。但这事总是逃不掉的，我要问你的意见。”

“玄机帝想必早已察觉大皇子有篡位之意，所以才急着要立太子以平衡大皇子势力。这种时候，想必皇子们都想好好表现以求太子之位，谁会愿意来风烟霜月楼呢？”慕喜爱沉思。

危流觞叹了口气，“每次立太子，风烟霜月楼就会出现变动，只因风烟霜月楼一向为皇帝直属势力，立太子或新帝登基，楼中人都会大调以形成新帝的坚固后备；而相反的，风烟霜月楼的意思也会部分影响皇帝对于太子人选的考虑。”

慕喜爱点点头，“当今玄机帝便曾入过风烟霜月楼。这样看来，凝熏既得我们支持，又因为已入过风烟霜月楼而可留在玄机帝身边，他为人仁义，才艺双全，人缘也好，想来最可能成为太子，我们不妨支持他，再从剩余皇子里挑人来。”

危流觞苦笑，“他却一早送急件来，表示他对皇位毫无意愿，要我万不可支持他做太子。”

慕喜爱一愣，“那这就难了。”

危流觞抿了一口酒，“罢了，我们不妨走一步算一步，等三娘回来再从长计议。要不然，干脆我们什么也不说，全凭玄机帝做主。”

慕喜爱道：“也好。”随即笑开，“我还真不习惯你这么严肃的样子，挺稀奇的。”

“既然坐在这里，不严肃也不行啊。我啊，本来只想风风光光地做楼主，谁知道还这么累人。”危流觞气闷地捶捶椅子，“我可警告你，你已经三天没去接客了，上门等你的人一排排，你今天别想逃！”

“昨天又不是我不接，是因为你的试主之会嘛。好好好，我今天去不就得了？”慕喜爱笑道：“你看，虽然你做楼主操心累人，可是却不需要强颜欢笑地接客，你还是很划算啊！”

“哎，你把萧铭怎么了？他到现在还没出现。”

慕喜爱狡黠一笑：“他呀，正在享受我如风栈的花草香气！”

如风栈外。

萧铭被倒挂在如风栈墙上，拼命地打着喷嚏：“啊哈切！——慕喜爱！——哈切！你到底给我——哈切！——闻了什么——哈切！快放我下去啊——哈切！”

墙下，各伎默然走过，偶尔给墙上那位总管大人一个同情的眼神。

萧总管，谁叫你是风烟霜月楼里最耐打耐操耐折磨的人呢？楼主大人和喜爱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啦！

第五章

风烟霜月楼的夜，永远是最华美最令人迷醉的。

慕喜爱坐在雅间里，将纱帘放下，朦朦胧胧看着楼下喧嚣。侍女夜露推门进来，将一份名单递给她，“小姐，这是今晚邀你陪客的客人名单。”

慕喜爱接过来看了一眼，立刻皱眉道：“怎么这么多？我哪接的完啊！”

“因为小姐你三天没接客了，积累了一些客人啊。而且今晚是银灯会，要是能约到你一同出游，那可就有面子了。”夜露道，“你偷懒可是会有报应的，今晚有的你忙了。”

“嗯……有没有长得好看一点的？”慕喜爱仔细地筛选名单，希望从当中找出一个翩翩佳公子来。银灯会都到了啊……难怪今天主厅里面热闹非凡。想想自己也有几年没去看过银灯会了，今晚花别人的钱去看看也好。

夜露苦笑摇头，“小姐，你要求太高了吧！要是客人们都符合你的期望，想必你也不会偷懒不接客了。”

“那算了。”慕喜爱失望放弃，把名单还给夜露，懒懒散散靠回椅背，“老规矩，竞价吧，赚钱才是正事嘛。”

“好。”

风烟霜月楼接客的规矩有几种。对于四伎来说，是他们挑客人，挑的方式由他们自己决定，可以竞价也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唯一的要求是必须每月为楼里赚五千两银子，而这个数目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少，四伎有时候可以一夜赚来五千两。对于其他各伎，则是客人挑他们，当客人来得差不多时，各伎可以上台自由表演，随后等待揭牌，有时候也会出现几位客人同时揭了一个牌的情况，这时就由被揭牌的伎自己决定接哪位客人。

一般而言，风烟霜月楼支持卖艺不卖身，但是各伎若愿意留客人过夜，风烟霜月楼也不会阻拦。整体而言，风烟霜月楼是很清净的，从不曾乌烟瘴气纸醉金迷，这也是为什么连慕喜爱这样心高气傲的人都愿意接客的原因。

等了一会儿，夜露便上楼来了，“小姐，孙老板出价最高，请下楼迎客吧。”

“又是他？”慕喜爱撇撇嘴道，“开赌场真是有钱，他夜夜来此，竟然也没见他败光家产。”

夜露笑道：“小姐这么聪明，不妨开一家试试啊。”

“算了吧，没那份心。”慕喜爱站起身，淡紫轻纱微拂扫过地面，发上玉步摇轻颤，“你去忙吧，夜露。”

她才动身下楼，那孙老板赶忙迎上来站在楼梯口候着。慕喜爱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故意慢慢下楼，侧头看看台上歌舞，待下到最末几级台阶时，孙老板伸出手来要接，她便顺着客人的意思也伸出手，正要搭上时，突然一阵风起，从主楼大门冲进来一个蓝衣女子，拨开等了许久的孙老板，站在慕喜爱面前急问：“喜爱，流觞呢？”

慕喜爱吃了一惊，“三娘，怎么了？”

唐三娘，风烟霜月楼现任月伎，长袖善舞，心思玲珑，常以浓妆示人，不欲被人窥见自己真面目。此前她一直没有现身，是在外地为四伎的空缺物色人选。如今她陡然现身楼里而没有提前通知，定是出了什么事。

“今晚不接客了。”唐三娘难得有此严肃表情，她转身对正要发怒的孙老板一拜，“孙老板，今次喜爱急事缠身不能侍奉您，是我们的不对，今晚楼里其他人随您挑，若还不能让您消气，请您明晚再来，为表歉意，喜爱将免费陪您一晚。”说着朝楼上萧铭道，“萧总管，请你亲自随侍孙老板，确保他在风烟霜月楼玩得尽兴。”

孙老板还没回过神，唐三娘又是一拜，“我们先告退了，抱歉。”说完不给孙老板开口的机会，拉着慕喜爱迅速上楼。

“三娘，你不是在外物色美人吗？”慕喜爱也没回过神，有些发愣地任唐三娘拉自己上楼，“出什么事了？”

“流觞在哪里？我有紧急情报，事关重大。”停在四楼的一个安静处，唐三娘以极轻的声音和慕喜爱说话。

“今晚玄机帝召她，她刚刚被宫内的人接走了。”慕喜爱迅速回神，明白事态严重，“你先说出什么事了。”

“她进宫了？”唐三娘蓦地睁大双眼，“糟了！”

“嗯？”

“今夜子时，大皇子联守城将军，驻雪朝城外的安南平抚将军，率三万之众，欲取玄机帝而代之！”

“危楼主，进宫时必得搜身，奴才冒犯了。”

危流觞眨眨眼，笑道：“公公请，这规矩我可以理解。”

本以为还要过段日子自己才会进宫面圣，谁知刚入夜就有圣令命自己前去面圣，倒有些出乎意料。她今日一早起来就总有些心神不定，这会儿总算知道原因了。诏令来得太晚，她来不及盛装打扮，只好随意套了一件宽大的青衣——平日里穿的红衣太妖气太显目，自然不能穿到皇帝面前去。

从侧门进了宫，先被带到偏殿的内室，由一位宫女把自己全身上下搜了个遍，并无兵器毒药，通过搜身之后那带路的公公才退开，“冒犯了。请危楼主随奴才来。”

皇宫恢弘，建于曌帝登基七年后，是在前朝旧宫的基础上所改建的。有前十八殿后十二宫，二十所十三园，四阁五府，俱是世间集大成之建筑，勿论形貌，气势便已迫人。危流觞随着那公公转了几条回廊，本期望着好好来看看皇宫景致，天色却和她作对，早早黑了下来，便有些郁闷，“你说玄机帝干嘛非要晚上召我，夜里这么黑，人家都说皇宫好看，我却什么也看不到。”

“圣上日理万机，晚上才有空邀危楼主商谈，楼主请务必谅解。”那公公暗叹这楼主言辞也太过随性，面上却是平静，道，“圣上在重华宫，再走片刻便到。”

重华宫在皇城东南，并非重要的宫殿，仅作休憩或客殿。危流觞心知玄机帝不愿暴露风烟霜月楼，召见自己恐怕也是绝密之事。到达重华宫后，又在宫外候了一会，才被允许入内。

宫内灯火通明，红木案几后，玄机帝侧身而坐，龙袍委地，面相庄严，沉稳镇肃确有帝王之风。危流觞匆匆一眼扫过，不便再看，低头跪地行礼，“风烟霜月楼危流觞参见皇上，祈愿皇上长乐无极。”

“危卿平身，请起。”

“谢皇上。”

站起身后，眼神不小心对上了皇帝——危流觞愣了一瞬，貌似无意地稍微偏过了视线……嗯嗯嗯，这皇帝长得还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

皇帝本在批阅奏折，此时将笔搁下，道：“危卿姿容过人，的确适合担当风烟霜月楼主。”

一听就是场面话，恐怕皇上连我脸都没看清吧……危流觞边想边道：“谢皇上夸奖，流觞惭愧。”

“楼中事务已上手了吗？最近几日情报处理的还不错。”

“回皇上，流觞正努力学习，相信很快就会有成果，请皇上不用担心。”

“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