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侯将金樽递到嘴边,却突然停下动作,呵呵笑道:“恕在下妄言,怎么看着殿下如此面善呢?莫非在哪里见过?”说着一呲满口的黄牙,怪笑一声道:“在下可是第一次来贵国呢。”贵国二字发音特别重。
秦雷早知道他来者不善,也搁下金樽。面上波澜不惊道:“孤悬壶济世,诊治过的病患何止千万,也许给侯爷看过病也未可知……”
武英侯不愧是个武人,性子十分憨实,顿时被秦雷把思路带到了阴沟里,坚决摇头道:“绝对不可能,本人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怎么会有病呢?”
秦雷抱歉的朝他笑笑道:“那就是孤认错人了……上次有个来看男科的,与侯爷长相酷似。但武英侯说不是,那就一定是认错人了,孤王给你赔不是啦。”这话阴损之极,虽然等于什么也没说,却让人听着就是那么回事。
大殿里的闷笑声连连,楚国贵族本身就对这个没礼貌的武英侯颇不感冒。便听有人怪笑道:“增寿王一定是认错人了,武英侯一定是没有病地。”
边上人奇怪问道:“你又不是增寿王的跟班,为何如此笃定呢?”
那人眨眨眼睛,抖机灵道:“你可知武英侯大人高姓大名?”
“赵无病啊……哦,”发问的也笑了:“呦,人家都把声明写进名字里了,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听着这些疯言疯语,赵无病的脸涨成猪肝一般的颜色,他仗着是天下第一名将的弟弟,一向飞扬跋扈。骄横不法,没想到竟然被一群南蛮奚落,顿时就要发作!
却被边上的正使拽住袖子,低声急促道:“莫中奸计!”赵无病虽然浑了点,却也不是个傻子,经自己领导一提醒,这才猛然惊觉……对呀,这十年间。齐楚两国的关系和睦,楚国对待齐使地态度也算客气,从没如此轻慢无礼过。
有些反常!两位使节对视一下,赵无病便就势坐下。让一直冷眼旁观的秦雷大为失望,他本想发挥无事闹三分的优良传统,直接搅和了这次宴会,没想到那赵无病看着浑不吝的,竟能把火气压下去。
但齐国这二年气焰嚣张……昭武十六年的那场战争给他们壮了胆,且通过变法,国库里一下子有了钱。又给齐人增添了许多信心。可谓既有心又有胆,怎能不嚣张?
所以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正所谓小弟扑街大哥上。把爆仗似的副使大人安抚住了,那正使便缓缓站起来,看一眼对面的齐王,这才端着酒樽道:“方才正使大人敬过了,也该轮到下官了,”说着把那酒樽朝秦雷一举,恭声道““止戈公请了,下官先干为敬!”
秦雷还没来得及说话,齐王突然插嘴道:“孟大人,你为何称呼增寿王为止戈公啊?”
那副使乃是齐国礼部尚书孟延年,闻言朝楚妫邑拱手笑道:“王爷容禀,这止戈公是增寿王地另一个封号。”
齐王满脸不解道:“不对呀,增寿王在秦国的封号不是隆威郡王吗?”
孟延年一脸学究模样道:“王爷有所不知,增寿王殿下在敝国还有个止戈公的爵位呢。”
“哦,增寿王还有这么丰富的履历呢?”齐王一脸羡慕道:“楚齐秦三国占全了,这叫什么来着?”还装模作样的挠了挠头。
那赵无病终于逮到机会道:“三姓家奴嘛!”
如果说方才还算是调笑的话,那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顿时很多人都变了脸色,齐刷刷的望向话题的主角,看到到底会作何反应,大殿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
秦雷确实要气炸了肺,他秦雨田什么时候被人如此侮辱过?右手便按向了桌上地盘子,那可是纯铜的啊。
“一切为了大秦!”耳边传来乐布衣低沉的声音,秦雷这才梦醒,压抑住满腔的怒火,冷冷道:“按照武英侯的说法,当年苏秦佩六国相印,岂不是一妻六夫、人尽可夫吗了?”
这话引得大殿中一阵喝彩,人们都为增寿王的急智折服。要知道齐国一向推崇这位号称齐之苏秦的前齐武安君,秦雷便将苏秦一生中最荣耀的事情拿出来攻击,让对手不得不为其辩护。
武人口拙,赵无病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孟延年赶紧顶上道:“止戈公此言谬哉,要知道当时是秦国野心勃勃,列国无力单独抵御,此时武安君而出,合纵六国,共抗暴秦,这才担任合纵长、佩六国相印地千古佳话。”说着轻蔑的看秦雷一眼道:“与止戈公这种四处纳福,没有任何可比性。”
说完这话。他便干脆离席,走到殿前,朝一直闭目养神地景泰帝拱手大声道:“陛下,现今西秦强暴,穷兵黩武,列百万铁骑于两国边境,虎视眈眈、垂涎齐楚。狼子之心、昭然若揭!延年虽不才,然仍愿效仿昔日武安,合纵齐楚,共御暴秦!”
话音一落,齐王便带着一群武将起身,高声附和道:“合纵齐楚,共诛暴秦!”声音之大,足以将屋顶掀翻。
而更多的文臣贵戚们,却紧紧盯着景泰帝,无声地表示着反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昭然若揭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意气之争,也不是什么体面问题,而是赤裸裸的政治斗争。齐国人希望楚国远离秦国、合纵伐秦,所以他们肆意攻击秦雷;而以齐王为代表的楚国武将系统,也希望掺和进齐秦之战去,对于武将们来说,只有打仗才能立功受奖、加官进爵,且可以名正言顺的贪污粮饷。而对于齐王来说,满足武将们的需要,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可只要不是面临亡国灭种地危机,就一定会有主和派地存在。道理很简单,国家资源有限,一打起仗来,就得让你们这些武夫予取予求,那我们这些和平人士喝西北风去啊?因而以周王为代表地文官贵戚们,统统的不想打仗。
但这一切,还需要高高在上地皇帝陛下定夺。
满屋子都望向景泰帝。希望他能做出有利于己方的决断。然而皇帝陛下却依然紧闭着双眼,甚至还传出了轻微的鼾声。大殿里静极了。所以大家都听到……陛下已经睡着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越地声音响起来:“谁能告诉小王,苏秦是怎么死的?”众人的视线一下被吸引过去,见出声的正是那位增寿王殿下。
秦雷意味深长的看了齐王对面的周王一眼,楚妫心领神会道:“据史书记载,是被齐王车裂而死?”
“车裂?那不就是五马分尸么?”秦雷惊呼道:“为什么孟大人的偶像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楚妫极为聪颖的,顿时明白了秦雷的意思,温柔一笑道:“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奸细!所谓合纵诸国,不过是为了燕国一国罢了,这样的叛徒还能为齐国敬仰,实在是件很有意思地事儿。”他的笑容虽然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冰冷彻骨。而且故意将此齐彼齐混淆,也让孟延年抓不住口实。
此言一出,孟延年顿时出了一头冷汗,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那看似简单的秦雨田,从说出苏秦两个字开始,便已经为自己挖下一个大大的坑,而自己果然就毫无所觉的掉了下去!
愤愤的看秦雷一眼,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孟大人,一屁股坐下不再说话。
稍微解释一下,战国时期乃是华夏历史上最灿烂地星空,涌现出了一大批这家那家,号称诸子百家。而这其中,有一位称不上最好最强,但绝对是最能忽悠的仁兄。这位仁兄名唤苏秦,是韩国人,当然是赵魏韩的韩,而不是高丽棒子的韩。这位仁兄曾经被父母、媳妇、嫂子轮流羞辱,然后一生气用锥子扎了自己地大腿根子,凭着这股疯劲,他又背着把破剑四处上访,被秦政府遣返之后,终于被燕政府收留。
当时燕国被东边的邻居齐国欺负的哭爹喊娘,比丫鬟还没地位,苏秦便主动请缨。去齐国捣乱,在忽悠着齐人归还燕国土地的情况下,仍然取得了憨厚的山东大汉的信任,十几年间兢兢业业,为糟蹋齐国呕心沥血……为了转移齐国的注意力,便忽悠齐王打宋国;为了消耗齐国地实力,又忽悠着六国打秦国,然而别地国家都是意思意思。只有憨直的齐国人信实,几十万大军劳师远征,结果一仗没打,却让其国力大损;而苏秦又暗中合纵五国伐齐,终于把一个与强秦并称东成西就大齐国糟蹋地日薄西山,在几年后被人敲得只剩下一个县级市,差点亡了国。
这就是苏秦同志的光辉历史。之所以要说这么详细,只是为了证明他是一个二五仔,虽然这个词是因为他的死而得名的'注',但他才是史上最强二五仔。
而现在的齐国人之所以推崇他,是因为他牛到极致地忽悠功夫,而不是他史上最强二五仔的身份。更何况此齐非彼齐,现在的齐国皇帝姓齐,而战国时那个齐国的国王可姓田,人家老齐家可没准备认老田家当祖宗,自然也没有替祖宗雪耻的自觉。
所以就算秦雷和周王骂苏秦一万遍二五仔。齐国人不会觉着太难堪。
但是,孟延年拿苏秦说事儿,劝楚国合纵的话,显然就太离谱了。要知道,这位武安君大人搞合纵可是不安好心的,他不是为了抗秦、而是为了当好他地二五仔……不把齐国彻底玩残,决不罢休!
所以楚国人很是要问一问,你孟大人是为了把你自己国家玩残了呢。还是要把我们楚国玩残了?多半还是楚国吧……
见慷慨陈词的齐国正使哑了火,楚国的和平人士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一时间群情激昂、群策群力、群魔乱舞、群蚁溃堤、群起而攻之。把个齐国使节数落的体无完肤、无地自容。
看见场中这个形势,齐王那伙人哪敢帮腔,一个个低头喝酒,装聋作哑起来。
“好了……”就在大殿中唾沫横飞、脏话乱撇的时候,高高的玉阶之上,传来了景泰帝那威严而低沉的声音,嘈杂声戛然而止。最后的决断到来了。看着满脸忐忑的齐国使节。景泰帝缓缓道:“我楚国一向珍惜与齐国地友好关系,也一定会帮助贵国的。”
孟延年和赵无病闻言大喜。孟延年更是喜不自胜道:“太好了,有贵国的水军加入,至少可以拖住秦国的一半兵力!”
景泰帝摇头笑道:“我们楚国只为贵军提供粮草,不出兵!”
暗骂一声老狐狸,孟延年不得不问道:“那会是多少万石粮草呢?”没兵有粮也可以接受……齐国以步兵为主,成本低廉,对兵力最大的限制便是粮草问题。
景泰帝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万石?”孟延年掩口吐沫道。
但对他来说,今天注定是个失望的日子,只见景泰帝摇摇头,微笑道:“一千石。”
打发叫花子呢?
'注'二五仔一说来源于战国故事。苏秦身为大忽悠,骗了许多人,自然也结下了很多仇人。后来,他终于在齐国被人杀了,齐王很恼怒,要为苏秦报仇。可一时拿不到凶手,于是,他想了一条计策,让人把苏泰车裂,然后将首级悬挂在城门上,旁边贴着一道榜文说:“苏秦是个内奸,杀了他黄金千两,望来领赏。”榜文一贴出,就有四个人声称是自己杀了苏秦。齐王说:“这可不许冒充呀!”四个人又都咬定说自己干的。齐王说:“一千两黄金,你们四个人各分得多少?”四个齐声回答:“一人二百五。”齐王拍案大怒道:“来人,把这四个二百五推出去斩了!”二百五一词就这样流传下来,而二五仔正是这个说法的广东话版。……
第七卷 【红色浪漫】 第四四七章 莫须有
“这个……未免有些少吧?”孟延年面色难看道。
“是啊……”景泰帝不慌不忙道:“但今年我楚国流年不利、巴蜀地震、湖广水灾,岭南瘟疫,实在是自顾不暇,有心无力啊,”又许愿道:“这样吧,等我们缓过劲儿来,定然大力支持,你看可好?”
这不等于没说吗?两位使节心中无限郁闷道,却也发作不得,毕竟楚国皇帝没有把话说死。为了避免无端树敌,两位仁兄决定打落牙往肚子里咽,忍了!
把这事儿整完,景泰帝略一举杯道:“朕乏了,诸位继续吧。”说完便搁下杯子,在宫人打得搀扶下,颤巍巍的离了大殿。
恭送了皇帝陛下,这酒也喝不下去了,吃了瘪的齐国使臣灰溜溜的离开了;没得逞的周王一伙气呼呼的走人了;也不知是吃亏还是赚便宜了的增寿王殿下,也板着脸开路了。
只剩下一伙文官围绕在周王身边大肆庆祝。一场宴会不欢而散,得意的只有这些人而已。
回到车上,秦雷便把身上的南楚王服一把扯烂,三两下揉成一团,扔在了脚底下。
乐布衣和石敢默默的看着他,他们都是秦雷最亲近的人,自然了解他唯我独尊的性格,今天受了这般侮辱,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孟延年、赵无病、楚妫邑必须死。”秦雷面无表情道:“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乐布衣闻言皱眉道:“王爷,还有两天咱们就要逃亡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秦雷摇头道:“不行,无论如何,这几个人……至少是前两个,也必须得死。”说着找个理由安慰乐布衣道:“就当是我要彻底破坏齐楚联盟吧。”
乐布衣苦笑着点点头;轻叹道:“这次景泰帝之所以没答应出兵。不是因为这位皇帝没了雄心,而是他清楚地看到,挑起战争的是齐国,最终获胜的也八成是齐国,所以按照他们帮弱不帮强的原则,是不会帮助齐国的。”说着呵呵笑道:“说不定,景泰帝还会与我们秦国联手的。”这才是根本原因,一个成熟地帝王,不会被个人的好恶所左右的。他们只做对帝国有益的事,而不会像昭武帝那样自私自利到了偏激狭隘。
“为什么是齐国赢?”石敢忍不住插话道,说完有些忐忑道:“卑职多嘴了。”
秦雷摇摇头,示意无所谓。乐布衣见他懒得说话,便为石敢解释道:“孙子说,知胜有五:也就是说,判断一场战争的胜负有五个标准。”
“我们逐条分析,”说着屈指道:“第一。能准确判断仗能打或不能打的胜,现今东齐锋芒正盛,而我大秦却在一个困难的蜕变期,理应暂避锋芒,养精蓄锐,所以这一仗不能打,但是昭武皇帝执意要打,是以必败;第二,知道根据敌我双方兵力的多少采取对策者胜。而皇帝不考虑双方兵力的强弱多少,盲目地寻求主力决战。这是要吃大亏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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