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面相觑了片刻。众将赶紧打着灯笼火把,拿着披风围脖,小跑着跟了上去。却没人敢靠近王爷,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防备着老爷子突然摔倒。
但令人惊奇地是,赵无咎非但没有摔倒,反而越走越稳,当站在坡顶时。已经可以稳稳挺立了。
“点火。升旗!”粗声喘息几下,百胜公便大喝一声道:“让孩儿都知道。老夫还活着,我地战旗还没有倒!”
随着百胜公的一声令下,土坡左右接连燃起一团团火光,把个野猪岭照耀的一片通明。
突破的顶端,是那火光最密集的地方。在那里,一根长长的竹竿挑着面残破地雄狮战旗缓缓立起,旗下肃立着一身元帅金甲的百胜公,夜风拂动着他带血的银须,但他的身躯却纹丝不动,宛如上古神祗一般,令人忍不住顶礼膜拜。
溃逃至野猪岭的齐军一看到那面战旗,还有旗下挺立的老者,噤若寒蝉的心,便奇迹般的镇静下来……
这面战旗、这位老者已经为原本孱弱地齐国,遮风挡雨三十年了。^^^^三十年间帝位传了三代、丞相换了四任,不变的只有这面迎风招展的大旗,这位百战百胜的老者……他早已化身为齐人心中的守护神,其地位甚至超越了齐国皇帝!
所有人、包括齐国皇帝也这样认为,只要有这面旗在、有赵无咎在,齐国就永远是当世最强的!如果没有了这面旗、没有了赵无咎呢……没人敢进行这种设想。
所以当那面战旗倒下,才会对齐军的士气造成致命的打击;所以当那面战旗重新立起来,官兵们惶恐不安地心灵,顿时得到莫大地抚慰……
望着领前越聚越多的官兵,赵无咎沉声吩咐道:“让虎卫全都打起火把来!”一千虎卫很快便沿着山岭两侧举起了一千火把。
“让孩儿们都到火把后面站立!”赵无咎面无表情地下令道,说完便定定望着远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逃过来的兵士都被引到了火把后面,人数越聚越多。也许是置身于人群之中、也许是看到坡顶那如山挺立的身影,官兵们因为战败而产生的恐惧逐渐消失,神智也也逐渐清醒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追兵才到。
秦国骑兵纷纷勒住马缰,惊疑不定的望着前方连成片的火把、旌旗,也有人迅速通报队伍后面的几位将军。
秦雳便在皇甫战文和李龙地陪伴下。催马赶到前方。
借着通明的火光,几人能清晰的看到那面雄狮旗帜,还有大旗下的金甲老者。
几人交换下眼神,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他们实指望着能借此天赐良机,将齐军主力一网打尽,这才不顾疲劳伤痛,率军星夜追杀。但几人都是带兵多年的将领,自然清楚部下已经到了极限。
若是痛打落水狗这种轻松过瘾的追击。=当然一切不成问题。却着实没有能力再打一场硬仗苦仗了。
看一眼伏在马背上喘息的兵士们,秦雳沉声道:“二位怎么看?”虽然贵为大殿下,但他对另外两军的代表,还是保持着必要地尊敬。
“穷寇勿追啊……”皇甫战文轻叹一声道。
李龙撇撇嘴道:“狗急了还跳墙呢。”
见两人干脆利索的表了态,秦雳点点头道:“百胜公要拼老命了,看来今天只能到这了。”这黑灯瞎火的,自己这边又筋疲力尽,若是强攻的话。战果还未可知呢。
“能把百胜公逼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令末将夸耀一生了。”李龙笑眯眯道:“放在昨天,我们还是群惶惶不可终日的败兵之将呢,人生还真是唏嘘啊……”
皇甫战文也颔首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啊……”
既然意见一致,三人便要收拢队伍,准备撤退。
却听着对面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老夫是赵无咎,请大秦成亲王殿下出来说话。”
三人互相看看。还是由皇甫战文出声回应道:“追击尔等丧家之犬,便如杀鸡焉用牛刀?我家王爷早歇息了。”尖酸的语气引得秦军一阵哄笑。
齐军刚要愤怒的聒噪,却见百胜公一抬手,十多万人便重新安静下来。“不错,这一阵是你们赢了……”只听赵无咎不疾不徐道:“老夫要恭喜你们!”
“那我们倒要谢谢…百…胜…公…爷了。”皇甫战文把百胜公三个字咬地极重,显然是在刻意羞辱赵无咎。
赵无咎却不以为意地笑笑道:“世上哪有常胜不败的将军?就算我百胜公,也只能说是百战百胜,却也会在第一百零一次栽个跟头。”说着话锋一转道:“但你们也不用太过得意。这次老夫是输了,却不是输在秦雨田的手里,而是输给了老天爷!”
见他说得云淡风轻,皇甫战文几个十分不爽,李龙忍不住出言嘲讽道:“公爷的脸皮到是厚啊,输了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你说的不错,老夫就是脸皮厚。**赵无咎哈哈一笑道:“想要老夫服气,就凭真本事击败我一次!转告你们家王爷。今日之仇。老夫定然百倍奉还,希望下次他还会这么好运!”说着一挥手道:“不送了!”
一番话便把齐军失落地信心重新捡了回来……是呀。这次秦国撞了大运,这才侥幸胜了一把,若是下次还能撞大运,那也不要打仗了,俺们直接抹脖子算了。
一旦把问题归咎于老天爷,官兵们心里便轻松多了,还有人叫嚣着要与秦军再战一场,看看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赵无咎全当那些人是在放屁,他自家事自家知,这些残兵败将溃逃数十里,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不修整个十天半个月,是休想恢复战力了!
能安然脱身就不错了,还要求啥呀?赵无咎心中苦笑道:一群雀蒙眼!
双方既然都不想再打,自然也就打不起来了。又对峙了一会儿,便趁着夜色各自撤走了……视线回到牧野原,这里却没有丝毫大胜之后的欢乐气息,充斥着原野上空的,除了浓重的血腥味道。便是无尽地忧伤和悲痛,因为这空前的胜利背后,是惨重到令人窒息的牺牲……
“王爷,我军大概的阵亡人数出来了。”沈青轻声道,他地部队损失最重,也就没有参加追击,而是留下来指挥民夫打扫战场、掩埋尸首、救治伤员。
秦雷倚着那面牛皮鼓,安静的坐在大车上。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但他的双目定定望着横尸遍野的战场,显然是醒着地。
沈青便住了嘴,静静的立在王爷身边。
一静下来,他便清晰的听到伤者在痛苦的呻吟、兵士们在轻声安慰,民夫们在为死难地将士哭泣……
沈青这才感受到王爷心中地沉重,但也不能一直沉默下去,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王爷打破了百胜公的神话。今天应该高兴才是。”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良久。秦雷终于缓缓道:“今夜有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有多少忠魂埋骨他乡,孤凭什么高兴?”
沈青无言以对。
深深地叹口气,秦雷看一眼天上悬着地孤月,这才转头望向沈青道:“是孤王矫情了,我们议正事儿吧。”
“是。”沈青轻声道。
“你刚才要报什么来着?”秦雷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出声问道。
“大概地阵亡人数。”
“我要准确的。”秦雷沉声道。
“因为骑兵部队全部出动了,只能通过收殓遗体估计,所以无法拿出准确的数据。”沈青小声道。
秦雷沉默的点点头,却不再说话。
沈青只好接着道:“总共有我大秦一万九千具遗体,其中我们京山军损失最重,足有六千多;再就是天策军五千五百,龙骧军五千,其余的是民夫。”
秦雷闭目良久。才幽幽问道:“重伤的呢?”只要不是致命伤,兵士们一般不会当场死去,但这个时代地医疗条件太差了,大多数人熬不了多久,也就陆续死亡了……即使命大不死,也会落下终身残疾,被军队无情的抛弃。
所以此时有专门的补刀队,跟着军官在战场上巡视。挨个检查那些伤者。只要确定没法再站起来的,不分敌我。便会一刀给个痛快。
秦雷花费了巨大的金钱与精力去研发战场救护,但因为这个时代的外科太落后,许多难关根本无法逾越,是以也只能减少死亡率,却无法避免残疾。
但他依旧顽固的阻止了补刀队上场。
“几乎个个带伤,”沈青满脸痛惜道:“重伤的也有两万多,咱们京山军又是最多地,足足有五千人;天策军四千、龙骧军也有三千左右,其余的都是民夫。”
咽口吐沫,他又蚊鸣道:“这其中有一半再也站不起来的,您看是不是……”
秦雷猛地抬头,双目凶狠的盯着沈青,把个指挥千军万马的沈将军骇得噤若寒蝉,只听王爷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道:“你…要…干…什么?”
沈青赶紧双膝跪下,把头埋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秦雷却不依不饶,伸手把自己的心腹爱将拖起来,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记住,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任何一个伤员,不管他是缺胳膊还是少腿,都要全力救治,要是谁敢敷衍了事,甚至……甚至还想着补刀的,孤王就把他先补了!!”说到最后,已经是抑制不住地咆哮起来,引得周围人连连侧目,不知道沈大人怎会触到王爷地逆鳞。
沈青面色惨白,汗珠子也下来了,虽然不敢反驳,但那紧紧抿起的嘴角,却透露了他心中地倔强。
“怎么,不服?”秦雷恶狠狠道。
“不是,属下只是觉着……”沈青干脆豁出去了,声音低沉而清晰道:“王爷不应该感情用事!”
“孤怎么着感情用事了?”
“您要属下把珍贵的药品资源优先用于重伤号,要我们全力救治那些根本不可能再站起来、甚至不可能活下去的人,就是……”虽然一肚子意见,但他还是顶不住王爷那吃人的目光,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也没把感情用事四个字说出来。
但秦雷全明白他的意思,冷哼一声道:“放屁!如果易地处之,换做你是躺在那的,你也会这样理直气壮的要求孤王,不要救治吗?”
“是的!”哪知沈青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如果卑职不能再站起来为王爷征战,我会请求补刀的!”
秦雷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却见沈青眸子里一片清明,显然不是作伪。
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秦雷松开手,缓缓摇头道:“你怎能如此冷血呢?那些人都是我们生死相托的兄弟,照顾他们是我们的义务啊!”
沈青默然,但很快又抬起头,通红着双眼问道:“卑职请问王爷,您的志向可曾改变?”
“怎么扯到志向上了?”秦雷继续摇头道:“我已经永远不能回头,这你不用担心。”
“古人有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将军想要成功,尚且需要万人牺牲;而要达成王爷结束乱世、一统三国的梦想,又该需要多少兵力,该多少人牺牲呢?”
秦雷一时语塞,他有些明白沈青要说的话了。
但沈青不知他有那么高的悟性,还是在喋喋不休道:“少说也得各有百万吧?”
“属下请问王爷,以我大秦的国力,能在连年征战之余,还养着这二百万吗?”
秦雷哑口无言。
“其实这话属下一早就想跟您说,只是以前咱们京山军独立作战,死伤微乎其微,说了就怕您以为是小题大做,不放在心事。”沈青的婆妈劲儿上来,话头止都止不住:“卑职斗胆说一句,王爷您的心太善了,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不是心如铁石,手段刚烈的……”
秦雷被说的十分郁闷道:“那些人不都是爱兵如子吗?我记着书上说太祖还为伤病吸过脓呢……”
“乐先生说过,成大事者应该是外圣内王,爱兵如子也好、不抛弃不放弃也罢,这样的仁义的圣人举动,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罢了,可千万不能当了真啊。”沈青见王爷面色变幻不定,暗道有门,便再接再厉道:“王爷可以不下令,全当是属下的个人行为,一切与您无关。”
“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更不要把史家当笨蛋!”秦雷使劲揉揉头道:“我脑子有点乱,你先到边上站一刻钟,等我想清楚了再过来。”………………………………………
第七卷 【红色浪漫】 第五四六章 难得糊涂
斜倚着大鼓,秦雷陷入了沉思。
对于沈青所说的,他无法反驳。因为所处的位置更高,他比沈青更清楚大秦的财务状况……自从昭武十三年起,国库便已经空了,基本上是寅吃卯粮,卯吃辰粮的状态。据田悯农说,为了这场战争,朝廷已经在花昭武二十二年的税银了……也就是说,朝廷已经向老百姓提前征了三年的税!
谁都知道这是竭泽而渔,但是前方要打仗、朝廷要运转,实在没有旁的办法,只能拣软柿子捏了。
但秦雷知道,老百姓虽然平时软弱可欺、能忍则忍,但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爆发出来的力量,却足以毁天灭地,改朝换代,所以他不能再让朝廷打百姓的主意。
复兴衙门呢?也不可能。那里不是慈善堂,且大部分财力都要往基础建设上投资,就算想负担,也没那能力。
至于他的京山城,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根本没有那份兼济天下的能耐。
想来想去,不知揪掉多少根头发,秦雷也没想出个妥善的法子安置那百万伤号。
只好暂且放在一边,自我安慰道:“这是杞人忧天也说不定,可能到时候才有二三十万重伤号,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即使快愁疯了,他也没想过放弃那些重伤员。
这不止是为了收买人心,也不止是为了树立形象,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背叛自己的信念!他要对自己的一切负责!
沈青说错了,秦雷那不是善,而是责任心!因为一个真正善良的人,是不会把敌我分得那么清楚。()应该不分敌我、一视同仁,都给与保护和怜悯。而秦雷则不然,他虽然对自己人婆婆妈妈,但对敌人向来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秦雷所做的一切。都遵循着一个原则:要让自己人免于苦难,各得其所!仅此而已。
这就是善和责任心的区别。
在秦雷眼中,那些重伤员显然都是自己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应该被牺牲地。
而眼下的形势,显然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有足够的大车和驮马,完全可以运输这些伤号而不耽误行程。
既然主意已定,他便把沈青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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