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会儿到明早晨。这些人地吃喝拉撒都在里头了。不过齐国人还算厚道,他们给每个屋两个大瓮,一个盛水一个供人便溺。所以认清形势后,你会发现没什么好抱怨地……
那枯瘦老者和青年人同在一间三十人的囚室里。地上有一圈破草席,席子上还有些破布头、烂棉絮,似乎是充作御寒的。但你要是因此以为齐人还有些人道,那就大错特错了,若不是怕这些囚犯伤风感冒。从而影响了秋收,谁管他们去死?
在屋子中央还有一张瘸了条腿的桌子,用一块土砖垫立着。十几只满是缺口的碗,一把黑乎乎的竹筷子,胡乱地放在桌上,桌边还有两张破凳子,这便是这群人的饭桌了。
什么,你说只有两条板凳,不够用的?即使有更多地板凳,这桌子也不能同时容纳三十个人吃粥。什么。你问怎么又吃粥?晚上又不干活了,难道还要浪费干粮吗?
互相解开绳子,三十个人便散开了。
枯瘦老者和那青年人显然有相当地位,其他人一进屋便纷纷歪倒在席子上,但两人却不紧不慢的走到桌边,一撩衣裳后襟,在仅有的两条板凳上坐下,一副达官贵人的做派,动作丝毫不走样。
有个低眉顺目的小子过来,先朝两人施一礼。再从桌上取走那摞碗,分与众人去大瓮中取水饮用。他则端了两碗给桌上送去,便悄无声的退了下去。
甚至还有两个小子不顾疲劳,上来给这一老一少捏脚。
受到非一般的待遇,坐凳子的两人却没有丝毫得意。他们面色凝重的对视着,久久无语。
好一会儿,还是那年轻人先沉不住气,他拉着板凳与那老者坐近些。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办?”
老者挥挥手。把捏脚的小子斥退,活动下酸麻地肩周。小声道:“等着吧,千万不要露出破绽,万一明了那位的身份,才是天大的篓子呢。”
年轻人也活动下膀子,叹口气道:“也是,反正他的处境应该比咱们好,只好先等着了。”
这时只听着铛铛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这是开饭的声音,屋里躺着的人一下子都坐起来,直直望向桌前的两人。
两位大人物只好停下话头,随便点两个囚犯道:“去把粥抬进来吧。”
两个囚犯点点头,便起身到了门口,不一会儿,牢门便开了,放两人出去。
没多久两人便去而复返,还抬着一个热腾腾的大木桶。
把木桶搁在桌边,两人还没来得及退下,其余人便一窝蜂地挤拢上来,那老者不悦道:“没规矩,都给我排好队!”众人虽然面上有些不服,但长久养成的惯性,还是让他们听从了老者地指挥。
老者便起身,拿起个破碗当瓢,把浆糊一般的薄粥舀到另一个碗里,轻轻推送到青年人面前。
看着那碗里漂上来的东西,青年人突然轻笑道:“今天是什么节日,竟然有些碎菜叶,似乎还有锅巴。”
那老者也点头笑道:“是呀,我看着也有些稠,想不到除了米粒之外,还能有这些东西。”
青年人低头尝一口,更诧异道:“居然是咸的……”一直翘首以待的众囚徒顿时面色惊喜,纷纷小声道:“莫非刘守备成亲?居然破天荒的开恩呢。”自从来了乌山村,他们干着繁重无比的活计,每天的伙食却只是两粥一饭……早晚吃粥,只有中午才能吃顿干地……就是那两个蜀黍窝头。
而所谓地粥,便是乡下人用来喂猪的豆腐渣加上很少地碎米、锅巴等煮成的。粥菜?这是不可能有的。像今天这样能有点盐味,见点菜叶,便是至高无上的享受了。………………………………………
第七卷 【红色浪漫】 第五五二章 东狩的皇帝
见青年吃开了,老者也给自己舀上一碗,这才敲一下木桶,细声道:“来吧。
便有排在头里的上前,也从桌上拿个碗,双手奉到老者面前,毕恭毕敬道:“劳驾老公。”
老者矜持的点点头,便从桶里舀一碗,给那人盛上,待那人说声:“谢老公。”便看向下一个。
这些人每人盛了一碗,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屋里,小口小口的吃起来……虽然饿得紧,但东西太少,不这样会更饿的。
至于添粥的机会,通常是很难有的。轮到排在最后的,常常连一碗也盛不到。
木桶空了,轮不到盛第一碗的还捧着一只空碗。于是老者拿破碗在桶壁内刮一下残粥,让个小子从水瓮里舀一瓢水来倒进去,用手搅一搅,盛进碗里低声道:“喏,去吃。”
那囚犯叹口气,接过刷锅水一般的稀粥,黯然退了下去。
舒缓下酸痛的手臂,老者也慢慢坐下,开始享用自己那同样稀薄的一碗。一辈子的勾心斗角让他十分明白,虽然原先位高权重、与满屋子丘八判若云泥,但在这异国囚室里,原先的一切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用。要想稳固住自己的地位,除了借用那青年的身份,还得用这种手段来强化自己的权威。
否则就凭这年老体残的身子骨,还指不定怎么被欺负呢。
夜黑沉沉的,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点星,让人压抑得喘不动气。
与囚犯们困居的牢房仅隔了两条街的地方,是一个有四进深的大院子。院子里没什么人,只有最里进地院子里才点着几盏气死风灯,勉强照亮了回廊边的花花草草,还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
的脚步声从假山后传来,一个青衣小厮打着个上写刘字的黄色灯笼,为身后一个穿着绸衫的男子带路。光线晦明晦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看身形似乎便是下午时被刘守备带走地武兆。
那小厮带他顺着小径进了回廊。沿着甬道一直走到间亮着灯地厢房外,这才住下脚步,敲门道:“老爷,武先生带来了。”看来那人果然是武兆。
“快快有请。”一把粗豪的声音从内里传来,紧接着门便开了,露出刘守备那张酱紫色的大脸:“武先生快进来吧。”
借着屋内明亮的灯光,武兆看到刘守备已经除下那身沾了泥巴的把总服饰,换上一身齐国流行的大襟长袍。外套无袖短褂。料子是绸面的,上面还有寿字花纹。看上去价格不菲。
再看那刘守备的头顶。竟然还扎着书生戴地蓝缎方巾,再配上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着实显得不伦不类。鼻息微微抽动,武兆还闻到一种奇怪地味道,像是多少年没洗澡,却又往身上熏了香一般,让他心里不由浮起沐猴而冠四个字,鄙夷之意大盛。
他打量着刘守备,刘守备也在打量着他。便见武兆已经洗了澡。换上了身干净地布袍子,顿时与下午时那副落魄模样判若云泥。只见他脸上脖上虽还有些淡淡的淤青。却更显得脖颈白皙、面如温玉。
再看那一对传情的丹凤眼、两条勾人的柳叶眉、三缕潇洒的风流须,果然是唇红齿白、人物风流,真是妙妙妙啊!
刘守备不由食指大动,心旌摇动道:虽然岁数大了点,却仍然细皮嫩肉、光滑可人,绝对是人间极品啊。顿时涌起相见恨晚的感觉,朝武兆拱手第三次邀请道:“武先生请了……”可见是多么的迫不及待。
朝刘守备点点头,算是见了礼,武兆便轻撩前襟,迈步进了屋,但看这云卷风舒的举止,便不是刘守备这种老粗可比,却也更让他爱煞了。
房中点着八盏牛油大灯,把个偌大的屋子映得亮如白昼,也让武兆看清楚屋里地每一样摆设。但见四面墙上挂着些不知出处、基本上跟秦小五一个水平地字画。却被刘守备宝贝似的装裱起来,挂满了墙。
字画下面是沿着墙地一溜三面长案,案上摆满了高高低低的瓷瓶、铜罐、银壶、金杯,令人难以置信的良莠不齐。以武兆看来,最值钱的倒是左起第三个铜壶,那大抵是唐朝宫廷用的……便壶。
看到刘守备把便壶也摆上了桌,武兆不由大败胃口,赶紧把目光转向地面,却见着地上铺着花花绿绿的地毯,简直是俗不可耐。再把眼抬起来,又看到床上还有身粉红色的女人衣裳,似乎是家里女眷扔在这的。
这是怎样一种境界啊?武兆不由心中哀叹:仅凭着摆设就能让人有自杀的冲动,也不知这家伙是怎么修炼的?
见他东张西望,刘守备只道他对屋里的摆设目不暇接,不由得意道:“武先生看本人的品味如何?”
只听哦的一声,那武兆竟然郁闷的干呕起来……好在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倒也吐不出什么来。
偏生刘守备向来自我感觉良好,否则也不可能坚持认为自己应该是个守备,看到武兆鼻涕眼泪一齐涌出,刘守备不怒反喜,一把拉住武兆的手,把他拖到桌边坐下,放声笑道:“不要激动嘛,若是喜欢的话,这间屋以后就归你住了。”心中却暗叹一声:好软……忍不住心痒,还挠了下他的手心。
武兆想要抽出手,无奈那人的手跟钳子似的。根本甩脱不开,又怕用强惹恼了这莽汉,只要强忍着恶心,任由其握住。
好在刘守备握了一阵,便回到主位上坐下,借着灯光笑眯眯地打量他一番,哈哈笑道:“上菜上菜。老子要为武先生接风洗尘啊。”
早就在耳房中等候的众仆役。便将酒菜流水般的送上来。只见什么蒸炒炸闷、溜煎煮炖,猪蹄羊腿、烧鸡烤鸭,尽是些油腻荤腥,肥不可耐。
不一儿会,便七大碟子八大碗的摆了一桌,刘守备提过一坛酒,拍掉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便涌了出来。抽抽鼻子、贪婪的嗅一下道:“正宗的黄河大曲。济南城地徐家老号专供内廷,得五两银子才能买到这么一小坛。”便不无炫耀道:“还得有门路才能买到。换做别人,就是有银子也白搭。”
武兆极不善饮,一闻见酒味便皱起了眉头,干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你自己饮就是。”
刘守备顿时大摇其头道:“这话说地,瞧不起人是不?俺们齐鲁汉子咋能把好东西自个受用呢?”说着先给自己满上一碗,再往武兆面前的瓷碗中倒酒。
武兆本以为面前那瓷碗是用来盛饭的,谁知道竟然是酒具,不由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就…就算要喝……也该用杯子吧。”
刘守备就喜欢看他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顿时眉开眼笑道:“俺们齐鲁好汉讲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痛快!”说着按住武兆的手,继续倒酒道:“你们读书人不是讲什么入村随俗吗?”
“是入乡随俗……”武兆忍不住纠正道。
“迂腐了吧?”刘守备唾沫横飞的笑道:“俺们这是乌山村。当然是如村随俗了。”
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擦擦脸上地吐沫,武兆决定不再与这粗俗之人一般见识,心中暗叹一声道:罢了,随着他说吧,谁让形势比人强呢。能屈能伸一向是他的特质。
见武兆不再说话,刘守备以为他被说服了,欢喜地举起碗道:“有道是有缘千里来见面,今天咱们能在一个桌上喝酒,便是你我天大地缘分。缘分大如天啊,不喝个不醉不归,都对不起这么亮的灯!”
对他乱七八糟的修辞充耳不闻,武兆只是淡淡的点头,仿佛相当认同的样子。举着碗等了半晌,也不见武兆动弹,刘守备粗声道:“别光点头不举碗啊!”
这话落在武兆耳中,便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只得举起碗,与刘守备碰一下,略略沾唇便放下。
刘守备仰脖将碗里的白酒一饮而尽,用手背抹抹嘴,长叹一声舒服,便把大碗向下一翻,以示一滴不剩。
却见武兆面前的碗中仍然满着,似乎是一滴没少,老脸当即便拉下来了,沉声道:“武先生瞧不起俺这个丘八怎地?”
见他弄性尚气的样子,武兆也忍不住上火,狭长地双目微微一眯,“本人素不善饮,你又何苦相逼呢?”眼中地寒芒虽然一闪即逝,却让刘守备霎那间生出伏跪在地的念头。
呼地一声,一阵冷风把扇窗户吹开,也把刘守备从呆滞状态中吹醒。看着仍旧一脸轻蔑地武兆,仿佛看到了大名府里游击将军那不屑的模样,不由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刘守备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粗大的指头一下下点着武兆的鼻尖,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齿道:“你…是…个…囚…犯!”
五个字如魔音贯脑一般,把武兆一直勉力保持的高贵打了个粉碎。只见他紧紧闭着双眼,两手抓着桌布不住的颤抖,一张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悔恨、懊丧、羞耻与绝望……
无数种负面情绪袭上心头,仿若千斤巨石压在武兆的胸口,让他艰于呼吸,思绪仿佛被搅成一团乱麻,一直不想回忆的过去。再也挡不住的涌入脑海……
他看到自己葛衣麻鞋、沐浴焚香、毕恭毕敬的祷告秦氏地列祖列祖,祈求能够凯旋而归;他看到自己披坚执锐,立于几十万大军之前,慷慨陈词之后,宣布大军东征;他看到自己率领大军,在洛水原上打败齐军、斩首十万,一时间挥斥方遒、小看天下英雄……
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是何等的骄横狂妄啊!
但自从出关以后。进入了齐国的地面,一直庇佑着他的大秦神灵,终于不再灵验。他先是不听小五的劝谏,一味冒进,终于在牧野原上遭到赵无咎地伏击,而后又惊慌失措地率先撤退,导致几十万精锐一败涂地,如丧家之犬一般被齐军追杀几十里……
他仿佛看到自己被秦雷撵下銮舆。在凄风冷雨中坐着板车、裹着被子向着无尽的黑暗驶去。
这一去、一世英名尽丧;这一去、一生荣耀东流;这一去、竟然成了阶下之囚……
当日辛稼奘和齐国水军出现大河上,陈烈风也带着五万精锐到了河边。与仓皇西窜的秦军迎头碰上。
一方又惊又累军心涣散。一方以逸待劳士气高涨,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知道这一仗的结果……据史载,此役阵亡御林军八千、杂牌部队一万、民夫两万,余者六万余人尽皆被俘……其中便包括世祖烈皇帝陛下、英郡王秦殿下、禁军元帅马光祖、大内总管太监卓言等重要人物。
是的,自打秦始皇创立皇帝这个职业起,第一个国家安好、自身却兵败被俘的皇帝出现了。
但齐国并没有发现这随手一网,居然逮到一条超级大鱼,这有三方面原因:其一是昭武帝在牧野原下了銮舆丢了仪仗。又在过河前脱了龙袍。换上了普通衣裳,是以并不显眼。甚至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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