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吃蟹脚蟹螯,必须用钎子。蟹脚虽然纤纤细小,但脚是活动的,活动地肉很好吃。如没有钎子,吃蟹脚只好用牙咬挤或是用牙嚼。用钎子吃蟹脚蟹螯,比用牙咬嚼吃蟹脚蟹螯,文雅风趣多,是诸多种地吃蟹方法中最矜持也是最麻烦的一种……不过贵族就是这个范儿,不是秦国那种野人可以理解的。
饶是这几位从小用惯这蟹八件,但享用完一只蟹子,怎么也得一刻多钟……若是让秦雨田来吃,一刻钟可以消灭完一笼!
好在那橙红色的卵块,白璧似的脂膏,软玉般的蟹肉。味尤堪荐酒,香美最宜橙。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值得他们如此对待……
佐着酒醋、对着明月、食蟹赏菊,本应是世上顶尖的几样享受之一,可偏偏这几位各怀鬼胎、心不在焉,吃了半天也没吃出个味来,不由大为扫兴。
性情急躁的融亲王,更是把搞了一半的螃蟹往盘里一扔,低声骂道:“尚善监是怎么搞地?竟敢拿些便宜货色来糊弄皇兄?”
黄太监顿时叫屈道:“您看这爪上还带着毛呢,可是正宗地道地阳澄蟹啊!”
至善大师也停下手。喝一碗苏叶汤,并用之洗手,淡淡道:“东西还是那样东西,是你没心情品尝罢了。”
皇帝也不再吃了,擦擦手道:“品尝美味也是需要心情的,心情不好。吃什么都没味。”
上官云鹤见三人一唱一和、阴阳怪气,便知道来者不善。慢条斯理继续对付螃蟹,面不改色地轻笑道:“不如我给陛下和二位讲个笑话,看看能不能帮着开开胃、多食几只蟹子。”
兴化帝饶有兴趣道:“丞相讲来听听,若是能让朕多食几只蟹子。天下就少几分是非。”融亲王本要挑明了话头,但见皇兄如是说,只好住了嘴。
上官云鹤擦擦嘴,也饮一碗苏叶汤,先朝慧能禅师道:“故事的主角是个和尚。可能稍有不敬,还请大师海涵。”
慧能摇头微笑道:“天下和尚多了去了,只要你不指名道姓,谁知道说的是哪个?”
上官丞相这才慢条斯理道:“诸位可知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谁?”
皇帝这下真来了兴趣,便把要说地事情彻底放一边,笑问道:“你们两个知道吗?”说着自个先寻思道:“唐人说过:四方之味,当许含黄伯第一。可见从唐朝就有吃螃蟹的。至于第一个吃螃蟹的……大抵还要早些吧。”
融亲王摇摇头道:“东汉郑玄说过:荐羞之物谓四时所膳食。若荆州之鱼,青州之蟹胥。胥者蟹酱也,蟹胥便是蟹酱,可见其在汉代就有了。”
皇帝刚要点头称赞,却见慧能禅师无声轻笑,不由轻声问道:“师傅笑什么?”
慧能禅师微笑合十道:“老衲只笑殿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国师此话怎讲?”慧能是皇帝的师傅,融亲王自然不敢放肆,恭声道:
慧能微微颔首道:“殿下知道郑玄这句话。却不知郑玄为何要说这句话。是以老衲放出此言。”
“请赐教。”
慧能呵呵笑道:“岂敢,人无全知嘛。殿下不必在意。《周礼?天官?庖人》上说疱人掌共六畜、六兽、六禽辨其名物。凡其死生鲜薨之物以共王之膳,与其荐羞之物及后、世子之膳羞。郑玄那话,正是为此话作注的。”
融亲王心悦诚服道:“国师好学问。”说着望向丞相道:“大抵周代就有了。”
“是地陛下,据《汲冢周书》记载:周成王时,海阳献蟹入贡,说明那时已将蟹列为御膳了。”上官丞相微微一笑道:“也许还要更早,但夏商的文献稀少,难以考究了,也没有必要再过纠缠。”
三人都是人尖儿,自然听出上官丞相语气中的转折之意,便笑道:“相爷就别卖关子了,快讲讲你的故事吧。”
上官丞相点点头,缓缓道:“前些日子看书,看到个罗汉吃螃蟹的故事。”说着微笑道:“罗汉都是有神通地,寿元据说有十万年,所以微臣推断,大抵罗汉是第一个吃螃蟹的。”
皇帝不禁笑道:“师傅精研佛学,可听过罗汉吃蟹的故事?”
慧能禅师苦笑道:“虽然没听说过,但我佛有八百罗汉,谁知哪一位有没有干过?”他本想干脆否认,但事先被上官丞相用言语挤兑了,说只要不是指名道姓就不管,现在丞相虽然说的是罗汉,但罗汉也是和尚,且有八百之多,并没有指名道姓,所以只好任其胡说八道。
“罗汉都是神仙了,自有天上的琼浆玉露、蟠桃鲜果,怎么会吃我们地上的肮脏东西呢?”看得出来,皇帝对西天极乐世界的生活十分向往。
“哦,成了罗汉自然不吃,但成罗汉之前,他还是要吃地。”上官丞相一本正经道:“他正是因为第一个吃螃蟹地功德,才圆满升天的。”
皇帝最爱听修行的故事,两眼放光道:“那就听听这位罗汉是怎么吃螃蟹的。”
“遵命。”上官丞相清清嗓子道:“这位罗汉当年是修士的时候,专修一种禅,据说每天要吃一种东西,连吃八百年不重样,就可以功德圆满。”
“这个禅好啊,”融亲王神往道:“吃着喝着就成神了,赶明我也修修去。”
上官丞相摇头笑道:“虽说三千法门皆可圆满,但没有一条是可以达到的。”
“不错。”至善法师宝相庄严的点头道:“都要历经世间苦难方可成功。”
“这有何难呢?”融亲王笑道:“不就是吃呗。”
“一个人吃一样东西并不难,一年吃三百六十样也不难。”上官云鹤淡淡笑道:“可八百年就是二十八万八千样,敢问殿下,世间有这么多东西吃吗?”
融亲王恍然道:“确实是很难啊,我这四十多年,大抵也就吃过几千种食物吧。”
皇帝点头笑道:“你还是生在应有尽有的帝王家呢,可见一个和尚要想凑齐这二十八万八千样,该有多难啊。”
“陛下英明。”上官云鹤淡淡笑道:“他历尽千辛万苦,走遍四洲大地,用了七百九九年又三百五十九天时间,吃了二十八万七千九百九十九种食物,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最后一种该吃什么来了……”
第七卷 【红色浪漫】 第五五八章 赵无咎的选择题
“如果他在这最后一天,不能吃到这最后一样东西,前功尽弃不说,还会直接灰飞烟灭,魂魄全无。”上官丞相淡淡道:“没有回头路。”
融亲王不由笑道:“不消说,他一定是吃螃蟹了。”
慧能禅师也宣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想必是佛祖感其诚心,托梦给他了。”
“佛祖一视同仁,怎会偏帮与他呢?”上官丞相摇头正色道:“修行即是修心,要想突破还得看自己。在他万般绝望的时候,来到了海边,看到了这东西。”说着轻点一下那螃蟹道:“他不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但它顶盔戴甲、浑身坚硬无比,横竖不像个能吃的。”
融亲王呵呵笑道:“确实不像。”
“时间已经来不及再去寻找,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别有深意的看兴化帝一眼,上官丞相沉声道:“如果不吃,横竖都是死,吃了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都听出了老丞相的话外之音,虽然平时上官云鹤絮叨了不知多少次,却从未像这回一样真切、让人十分听得进去。
“他便捉了些活螃蟹,放到锅里煮。起初,锅里的水是凉的,螃蟹们感觉挺舒服,随着和尚在锅下面烧火,水温逐渐上升,螃蟹们有点不得劲了,就开始向上爬,水温越来越高,螃蟹们越来越难受,一个个拼出全力使劲挠锅,挠得铁锅哗哗直响,无论怎么努力就是爬不出来。”
“和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不忍心螃蟹遭罪。可又停不下来。于是。他善心大发,拿起锅盖,把锅盖上,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煮熟了就不痛了。果然,一会儿工夫,锅里的水开了。螃蟹煮熟了,都不乱挠了,也不感觉疼痛了。”
最后目光扫过众人,轻声道:“最终那和尚取出煮得通红的蟹子,敲开壳一尝,居然是前所未有的美味,终于功德圆满、修成了罗汉金身。而螃蟹也解脱不再遭罪。”
三人听完之后哈哈大笑,兴化帝抹眼泪道:“丞相惯会杜撰……”
哪知上官丞相摇摇头,取一个吃空的蟹壳道:“陛下。这可不是杜撰。微臣是有证据地。”说着把蟹壳翻过来,指着一个壳里圆锥形地薄膜道:“那罗汉为了感谢螃蟹,便向佛祖禀明,在蟹壳里建了个禅房,日夜诵经念法,早晚要将其一道度向西天。”
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小心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展示给皇帝几个看。果然是一个罗汉模样的东西。有头脸,有身子。是坐着的。
皇帝三人不由惊呆了,也拿起自己面前的蟹壳,如法炮制一番,却毫无例外,似乎那罗汉果真化身千万,住进每一只螃蟹当中
“我佛慈悲!”慧能禅师口宣佛号,感叹道:“若是果真能度这蟹子西去,倒是美谈一桩。”老和尚比较迷信,一见着那蟹壳里的小和尚,顿时就信了七七八八。
兴化帝却似笑非笑道:“丞相地意思朕明白了七七八八,只是不知朕是那只蟹子还是那个罗汉呢?”
慧能和融亲王顿时凭住呼吸,定定的望着上官丞相,只听他不紧不慢道:“陛下是金身罗汉,殿下和国师是肉身罗汉,都是罗汉。”
“那这蟹子怎么办?”融亲王嘴角微微扯动道:“这玩意儿可挺惨的。”
“这是没有办法地。”上官云鹤叹口气道:“国事艰危若斯,若再像原来那般你好我好大家好,结果便是大家都不好。”说着搁下那蟹壳,沉声道:“国库连续亏损十余年,已经不是寅吃卯粮,而是吃辰粮、吃未粮了!不用等到卯时,财政早就崩溃!”
“微臣信奉圣人学说,岂不知圣人云:苟非至于大坏,固未易变更也?但局势已经坏的不能再坏,自然要变,要大变了!”上官云鹤双目坦然的望向兴化帝,一字一句道:“就像那个和尚,若不是别无选择,又怎会去碰那些张牙舞爪的螃蟹呢?”
三人沉默了,只听老丞相声音略显嘶哑道:“就像不去吃第一个螃蟹,就永远不知道螃蟹的美味,不去为大齐变法,就永远不知道变法的作用如何。”
对于国事的糜烂程度,兴化帝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之所以披着袈裟不理政务,除了想修正果之外,多少也有些逃避的意思。此时与老丞相面对面,这才发现原本保养得宜地上官云鹤,已经衰老衰弱了很多,不由轻叹一声道:“丞相劳累了,记得年前您还没有这么多白头发呢。”
听了皇帝地人话,上官云鹤的眼圈顿时红了,连忙低下头,稍带哽咽道:“我上官一门世受皇恩,陛下更是对老臣解衣推食、恩宠有加。这些恩典老臣时刻不敢稍忘,又怎敢少有懈怠退缩呢?”
他这番表白也引得兴化帝感慨无限道:“父皇在时,曾多次对朕说,丞相乃国器、元帅乃国刃也。要我亲之信之、任之用之,必能保大齐不倒。”说着朝已经老泪纵横的丞相大人缓缓颔首道:“丞相放心,朕从没忘记先帝的话。”
老丞相顿时伏跪在地道:“蒙先帝与陛下错爱,老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快扶丞相起来。”兴化帝看向自己的弟弟。
融亲王赶紧起身,扶起上官云鹤,口中却轻声:“相爷,没人怀疑您的忠诚和本事。只是您可曾为那些螃蟹想过。他们被装在锅里煮,实在是太痛苦了。”他是众皇亲贵族推举来的说客,自然要为他们说话。
“殿下,那些找您帮忙的人,也不是螃蟹。”上官云鹤硬邦邦道:“他们占据天下六成田产。却不向国家奉献丝毫,把奉养百万大军、几万官吏地重担,一股脑压在仅耕着四成土地地百姓身上。走到哪也说不过这个理!”
“真正地螃蟹是那些可怜的百姓。他们才是饱受折磨、历经苦难,却要为我大齐奉献出全部地人!”上官云鹤咬牙道:“当我不知道,那些豪门大阀,最终还要把大半赋税转嫁到百姓身上去!”
融亲王被老丞相近乎咆哮的声音吓到了,一时有些语塞,只能听老丞相继续怒吼道:“现在朝廷只是要他们分担一点,共度前所未有地艰难时局!还没有追究他们兼并土地、虚挂官职、侵吞国库、贪赃枉法的种种罪孽,就被螫到屁股嗷嗷叫了?就收不了?老头子显然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倾泻出来哪是个太平王爷可以招架的?只见融亲王面如土色。根本不知道从何反驳。
上官云鹤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朝皇帝拱手道:“陛下明鉴,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普天之下却是王土!整个大齐地国土都是您的,现在国家有困难,平民百姓已经被榨干,微臣只是请那些王臣把应交的交上,这不过是皮毛尔,并不会损害他们的根本。”
沉默许久,兴化帝才缓缓道:“丞相不怕被这些人忌恨?”上官丞相不愧是久经风雨的老狐狸。点醒了皇帝。那些人是在偷你的钱呢。果然一招奏效。
听皇帝这样说,上官丞相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知道皇帝终于还是站在了自己这边。长舒一口气,眼皮低垂道:“既然选择了为陛下尽忠,老臣便不再计较个人的荣辱祸福了。”说着抬眼望向皇帝道:“只求陛下看在微臣肝脑涂地的份上,不要让寒家绝后。”
兴化帝听丞相在交代后事一般,神色一凛道:“相爷放心,你公忠体国、诚心用事,朕不会再让人中伤你了。”说着对边上地黄太监道:“拟旨,赐上官丞相尚方宝剑,但凡再有诋毁新政、诽谤丞相者,三品一下官员,先斩后奏!”“谢主隆恩。”上官云鹤赶紧叩拜道。
“希望百姓和官绅都不要太辛苦,”兴化帝一脸悲天悯人道:“都是朕地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圣上仁慈。”上官丞相恭声道:“只要大齐能撑过去,把这一仗打赢了,我们再慢慢补偿他们就是。”
“如此甚好,辛苦丞相了……”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抱着尚方宝剑,上官云鹤从万寿宫出来,看着天上的月亮,心中浮起的是这样凄凉的诗句。
皇帝是同意他继续变法了,却没有明发圣旨,严禁朝野非议变法。却给他一把尚方宝剑,让他看谁不顺眼砍谁。对于皇帝的那点小算盘,上官云鹤心里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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