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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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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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令小厮在林外等候,自己整整衣冠,沿着林间小道,一路逶迤前行,这片竹林甚大,走到深处,已是非常的幽静,只隐约听到有泉水流动的声音,伴着自己踩着竹叶发出来的沙沙声,真是雅致之极。若不是知道楚云儿是石越旧人,彭简几乎便想将此处夺为己有。

走了数百步之后,便到了竹林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好大的院落,便坐立在离竹林约百步的地方,一条小溪绕着院子流向远方。院子后面,是一望无垠的田地,此时未到农忙,田地里并无农人的身影。彭简朝院子走了几步,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井边吃力地打水,忙走过去,抱拳问道:“敢问小哥,这里便是杨家院吗?”

那少年扭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是外地来的?找亲还是访友?”语气虽然生硬,声音却极是娇软。

彭简吃了一惊,细细打量,不觉好笑,原来这少年竟是个小女孩,长相清秀,一双漆黑的眼珠咕溜直转,透着几分江南人特有的灵气。他既不知这女孩和楚云儿有什么渊源,此时为博得楚云儿的好感,便加倍的客气,笑道:“原来是位姑娘,多有得罪。在下前来,是想访一位芳名楚云儿的姑娘……”

那女孩听到“楚云儿”三个字,却将水桶放下,转过身来,对彭简笑道:“这位官人,照我看你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杨家院,哪有什么楚云楚雨的?”彭简笑道:“姑娘莫要诳我,我若非打听清楚了,怎敢贸然来访?实是特地来告诉楚姑娘一位故人的消息,且有重要事情相商。若是姑娘与楚姑娘有什么渊源,还劳烦通报才是。”他说完,见小女孩依然在狐疑,又笑道:“楚姑娘改了姓,现时叫杨云,不过杭州户薄上,两个名字都标着,断然错不了的。”

那女孩显得有点吃惊,上下打量了彭简一番,狐疑道:“你又是什么人?官府的户薄你怎么知道?”

彭简嘻嘻一笑,捋须道:“在下彭简,现任杭州通判。”

这女孩叫阿沅,原是楚云儿在杭州旱灾时收养的孤儿。楚云儿回杭州后,已寻不着亲人,便用积蓄购置了一些产业在此安身。待听说石越来杭做知州后,她便让人去户薄上改了名字,怕的是石越检视户薄时看到自己的名字。她却不知凡是改名的都会留下档案,若是石越细查户薄,焉能不知?那改名之事,实是多此一举。因此彭简轻易便能从户薄中寻出她下落。楚云儿在京之事,她随身的丫头,偶尔也和阿沅说起过。兼因阿沅聪慧可爱,楚云儿也教她些文字歌赋之类,平时楚云儿总要让人去杭州购买或抄录邸报,凡与石越有关的报纸、书籍,必要珍重收藏,阿沅视楚云儿为亲姐姐,便常常主动替她关注这些东西,因此这杭州通判彭简的名字,她倒并不陌生。只是却不知道这么大官前来找自家姑娘,所为何事?难道是石越托他前来?

想到此处,阿沅心中一动,脸上却假装迷糊,道:“杭州通判是什么呀?”

彭简却以为她是乡村的小女孩,不知官职,笑道:“便是杭州的父母官,和杭州的知州大人一起,管理杭州百姓的官。”

阿沅装得吃了一惊,“原来你就是官呀?”

彭简见她如此不知礼数,几乎要笑出声来,笑道:“对,我就是官。可肯替我通报?”

阿沅却摇着头,道:“你要告诉我是什么事才可以通报的。我家姑娘说,她从来不认识什么官的。”

彭简见她言语中已承认是楚云儿的家人,心里暗喜,笑道:“我的事必须和你家姑娘当面说。你说你家姑娘不认识官,那可未必,石学士和你家姑娘便是旧识……”

“什么石学士木学士呀?我家姑娘哪里便认识这么大官,我看官人是找错人了。”阿沅依旧摇头,转身作势欲走,连水桶都不管了。

彭简忙道:“断不会找错人的,你快去告诉你家姑娘,以免误了大事。”

“我们乡村之人,哪有什么大事可误?这样,官人,我帮你说一声,你在这儿等着,找没找错人,得问我家姑娘才知道。对不?”

彭简是有求于人,打狗看主人,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姑娘通报时,切记转告你家姑娘,此事与石学士有关。”

“知道了,你等着便是。”阿沅笑着答应了,也不再多言,转身往院中走去。

彭简背着手,在井边等了好一阵,阿沅却一直没有出来,他正心急间,却见一个男仆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对他揖了一礼,道:“我家姑娘有请彭大人,不便亲迎,还望大人恕罪。”

彭简见楚云儿不肯亲迎,心中微觉不快,却又不便发作,只好略端着架子,道:“无妨。”

“那大人这边请——”

随着男仆进到院落之中后,彭简才发现这个院子并非普通的农家院落,院子的西北角上,盖满了一座座类似于作坊的房子,而时时能听到牛骡驴等牲畜拉磨的声音,而作坊中,堆满了甘蔗与甘蔗渣。彭简这才知道楚云儿还经营制糖业。制糖业在当时本就是高利润行业,自从石越通商日本国之后,因日本国不产糖却需求极大,糖更一跃成为可以与丝绸相提并论的暴利产业。当时台湾被称为琉求,并未正式纳入大宋行政版图,大陆种植甘蔗,首推广东福建成都三路,唐家更是在老家蜀中大力发展制糖业,只是当时生产效率低下,产量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两浙地区的甘蔗种植,虽然比不上三地,所制之蔗糖,质量亦显低下,但是因为节省运输费用,卖到高丽、日本国,其利润也相当可观,因此民间颇有百姓以此为业。彭简料不到楚云儿竟然颇善经营,已是吃惊;而杨家院外示清幽,内实热闹,更出乎他的意料——他哪里又能知道,楚云儿一颗痴心寄托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再也没有办法接受别的男子,若是隐居山林,不与人来往,整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便不早夭,亦是生不如死。她实是刻意寻一个避世而又热闹的所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来打发难捱的光阴。因相思而寂寞的时候,最怕一个人独处。对于楚云儿来说,若能看着旁人的热闹,虽然不能减相思分毫,却至少可以让自己感觉到世界的生气。

那仆人见彭简打量院子,忙解释道:“西北角是作坊,做的蔗糖产量并不太大,不过略略可以让村里补贴家用。我家姑娘却是住在东南角竹泉旁。”

彭简唔了一声,拿腔道:“某也料到你家姑娘本是清洁高雅之人,毕竟不与群芳相同,怪不得石学士与她相善。”

那仆人见他说话文绉绉的,便有几分听不懂,只是猜到是夸奖的话,因笑道:“大人过奖了。”他却也不敢再说话,默默地把彭简引到院中东南角溪边一处宅前,道:“便是这里了。”

彭简定睛打量这座宅子,却见粉墙柳树,虽然不大,却也非常的幽致。不由暗暗点头,见那仆人不进去,不由奇道:“你不进去么?”

那仆人笑道:“我们是不住在府里的。”

彭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见大门“吱”的一声开了,阿沅换了一身光鲜的装束——却依然是男装,走了出来,对他笑道:“彭大人,我家姑娘有请。”

“有劳。”

彭简随着阿沅走进客厅坐下,打量客厅,却见西面墙上挂着一幅字帖。他不由站起身来,细细欣赏,只见虽然是龙飞凤舞的狂草,但是字迹中却自有妩媚娟秀之意,显是女子所书,上面写的是一首词,彭简不由轻声读道: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如许。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再读落款,却是“调寄《贺新郎》,某日楚云醉书石词”,彭简不由心中暗喜,石词流传甚广,这阕词外间却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可见石越果然与楚云儿交情匪浅,而楚云儿对石越,也绝未忘情。

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却听身后有人柔声道:“彭大人远来,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彭简忙转过身去,见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丽女子,正朝着他盈盈下拜,他已知是楚云儿到了,连忙还礼,笑道:“冒昧打扰贤主人,还望见谅。”

楚云儿又还了礼,请彭简坐了,方才问道:“贱妾何人,敢劳大人枉驾,不敢问大人屈尊,有何赐教?”

彭简却不回答,只指着那幅字帖,笑道:“方才读到一首好词,敢问姑娘是何人所作?下官竟是从未听过。”

楚云儿瞥了那幅字一眼,淡淡地回道:“彭大人见笑了,那不过是一个故人所作,不足为外人道也。”一面对侍立一旁的阿沅道:“阿沅,把那幅字收起来。”

彭简看着阿沅去取那幅字,一面笑道:“这字倒是可以收起来,可心里的人,又如何能收得起来?”

楚云儿身子一震,旋即笑道:“贱妾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大人若是没什么事情,奴家一个妇道人家,不便留客……”

彭简却端坐不动,笑道:“楚姑娘不必急着下逐客令,下官这次前来,全是为了姑娘好——你就真的不想和写那首词的人再见上一面么?下官不妨直说,若是姑娘答应,在下愿意做个冰人……”

“彭大人。”楚云儿背转身去,打断了彭简的话,“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恕贱妾不敢留客。”

彭简不料她不问情由,便如此断然拒绝,不禁愕然,道:“下官可是一片好意,错过这个机会,只怕姑娘后悔。”

“奴家后悔不后悔,不敢劳彭大人费心。”

彭简只道马到功成,却不料碰了个钉子,不禁有点恼羞成怒,正要发作,转念又想到她与石越的关系,总算硬生生地忍住,又道:“姑娘三思,只要你应允,某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胜过两地相思,整日守着空闱……”

“彭大人美意,我心领了。阿沅,替我送客。”楚云儿竟是不容他多说,说完便往内房走去。

彭简一脸尴尬,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也不待阿沅相送,站起身来,哼了一声,甩袖而去。阿沅也顾不得彭简,连忙往内室走去,却见楚云儿坐在铜镜前发呆,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搂着楚云儿的肩膀,笑道:“姑娘,我看那个姓彭的,也是好意,为何……”

楚云儿勉强一笑,淡淡道:“阿沅,你还小,不懂人间的险恶。若是他果然于我有意,他知道我的性子,自会亲自前来,便不能亲自前来,也会有一纸手书。何必去托别人?姓彭的不过是看他青云得意,想拿我做工具罢了,我又岂能在他面前自甘下贱,为他所轻?”

“姑娘,他真有那么好么?不就是官大么?既然他这么无情无义,不如另找个人嫁掉便是。天下未必没有好男人。”

楚云儿听她说得轻松,不禁苦笑,“有些事情,不碰上是不会懂的。我也不必嫁人,现在这样,一样挺好,不是么?”

阿沅嘟着嘴,摇了摇头,“我看你心里苦得很,有什么好的?我听说石夫人一直无子,或许……或许有一天,他会念着旧情吧?”

楚云儿微微摇了摇头,“傻孩子……你不明白他的心有多大!比起他的理想来,就算他喜欢我,也不会娶我,何况他对我,不过是朋友的感情罢了。况且,我也不能和桑家小妹妹去争他的,那个女孩……”楚云儿淡淡地说道,嘴角竟还挤出一丝微笑来,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但是便是阿沅这样的小姑娘,也知道她的心,此时是碎的!

在痛苦的时候强颜欢笑,其实是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彭简郁郁回到府中,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似他这种人,若是吃了上官的脸色,还能若无其事;但若是吃了下位者的脸色,却不免要百般的烦闷与气恼。

气冲冲的走进中堂,管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禀道:“老爷,有京师的来信。”

“什么京师的来信?别来烦我。”彭简没好气的喝道,寻又对管家喝道:“把家里的那些歌姬,每人打十板子。”

管家完全不知道那些歌姬怎么就惹着彭简了,只是当时家养的歌姬地位低下,被主人打骂,实在是寻常不过的事情,管家也不敢触彭简的霉头,连忙答应:“是。”弯着腰便要退出去,刚刚走到大厅门口,却又听彭简喝道:“回来。”他连忙又跑了回去,听彭简训道:“你跑什么跑?”

管家一面暗叫倒霉,一面给自己打了几个耳光,低声下气的说道:“小人知错。”

彭简皱眉看了他几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罢,方才你说京师的信,什么信?”

“是京师表舅爷的信。”管家连忙把信递上。

彭简接过信来,拆开细读,才读到一半,脸上已是由阴转晴,“原来姓石的竟然也有倒霉的一天!哈哈……”彭简几乎畅快地笑出声来,“石敬瑭之后,有异志……”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连忙冲到书房,铺开一张白纸,也来不及磨墨,便用墨笔沾点唾液,将在楚云儿家看到的那首石词默了出来。

写完之后,彭简又细细读了一遍,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好你个石越,难不成真是石敬瑭之后,居然敢写反词!”一面又取出一支朱笔,在石越盗用的张元干的那阙《贺新郎》上圈点。

“故宫离黍?谁的故宫?这兴亡之叹,从何而来?……昆仑倾砥柱?我大宋还好好的,石越到底在感叹什么?……什么又叫天意从来高难问?……什么又是万里江山知何处?”

彭简越圈越惊,越点越喜,惊的是石越写出如此词来,只怕当真是什么石敬瑭之后;喜的是这么一宗大富贵,竟然落到了自己手上!

喜不自禁的彭简,一面叫来心腹手下,暗暗监视石越家眷和楚云儿住所,一面赶忙写了一份弹劾石越的奏章,用加急密报,连夜差人送往京师。

第四节

汴京大内。

赵顼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诚如《汴京新闻》所说,这次的事件,肯定就是有人在陷害石越!但是是谁在陷害石越是一回事,陷害的内容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是另一回事!若石越真的是石敬瑭之后,即便他本人没有野心,但是这种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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