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彭简,都请去听堂了。”
“我也想去看看彭简的丑态!”蔡京嘲讽的笑道,“可惜市舶司的事务,的确太多了。”
第六节
晁端彦的审判没有任何波澜。晁端彦才威胁要用大刑,堂上的犯人便全部招了,一齐指证是受彭简指使,彭简虽然想否认,可这些人都是他彭家的家人,实在不是可以脱赖得开的。晁端彦虽然没有权力立即剥夺彭简的官职,却可以将供状案卷随着一纸弹文,送往京师……不过彭简倒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一面写折子谢罪自辩,一面还在等待着朝廷对石越的处分——只要那份弹章能够扳倒石越,那他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
就在此数日之后,唐康与朝廷的使者,竟在同一天抵达杭州。差不多就在使者进入杭州北门,前往提点刑狱衙门宣旨的同时,唐康在石府门前,翻身下马,和出门送侍剑返京的陈良、蔡京等人,撞个正着。
“二公子!”众人看见风尘仆仆的唐康,心中都是一惊。难道京师又出什么事了?
唐康让随行的两个伴当牵了马,先进府中。一面对众人见礼,抬眼见侍剑一身行装,知道这是要返京了,又笑道:“侍剑,你且慢行一步。”
侍剑见唐康突然出现在杭州,早已知道走不成了。众人簇着唐康又转回石府,唐康低声对侍剑道:“只叫靠得住的人,去后厅相谈。”他一向在京师,并不知道杭州的人,有谁是信得过的,因想去找楚云儿必然也是大费周章之事,又不能不劳师动众——他却不知道这边的人,早将楚云儿握在手心了。向侍剑低声说罢,唐康便停步朝众人团团一揖,笑道:“请恕在下失礼,我须得先去拜见嫂子。”说罢又是一揖,竟径往后面去了。
侍剑见唐康走远,方转过头来,对陈良道:“陈先生,请随我去一下后厅,小的有点事情请教。”又环视众人一眼,目光停在蔡京脸上,又望了陈良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心中迟疑了一下,终于道:“蔡大人,不知可否劳动尊驾,去一下后厅?”
蔡京早将二人这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他知侍剑这么一迟疑,便是已经认可他能算是石越的心腹之人了,心中不由暗喜,只是他城府颇深,脸上却不动声色,矜持的点点头,道:“不敢。”
三人在后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唐康才走了进来,抱拳说道:“恕罪,久候了。”目光却停在蔡京身上。
陈良知道唐康不认得蔡京,忙道:“这位是提举市舶司蔡元长蔡大人。”又对蔡京笑道:“蔡大人,这位是石大人的义弟唐康时。”康时乃是唐康的表字。
唐康早听说过蔡京之名,知道是石越举荐之人,又见陈良与侍剑引为亲信,便抱了拳,笑道:“久仰,蔡大人提举杭州市舶司,早已名动京师,今日得见,果然风采过人。”蔡京连忙谦逊。二人客套了几句,唐康笑道:“事情紧急,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便开门见山,诸位可知楚云儿姑娘隐居杭州?”
他张口说出“楚云儿”三字,三人不由相顾一笑。唐康心知有异,不待他们回答,便又问道:“想必是知道了?莫非此间又有什么变故?”
侍剑忙从头到尾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唐康这才知杭州之事,竟已不足为虑。待侍剑说完,他也将京师的情况拣着能说的,简略地说了一下,众人至此方知彭简竟然如此包藏祸心。但唐康生性谨慎,那首词究竟是不是石越所写,他却语焉不详,众人也不敢追问。
蔡京心里知道那首词多半就是石越所作,却也不敢说破,只皱眉道:“眼下奇怪的,是彭简如何便攀上了楚姑娘?这件事情,只怕非问本人不能知端详。”
唐康望了蔡京一眼,笑道:“我来杭州,便是为了此事。就怕彭简污蔑楚姑娘,打听清楚中间的隐情,日后也好为楚姑娘周旋,免得官府偏听一面之词。”他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顿时让蔡京刮目相看,笑道:“如此,就由下官领路,带公子去见见楚姑娘。下官想,我衙门杨家宅的走私案,看来也是查无实据,现在可以销案了。”
唐康微微一笑,点头道:“如此有劳了。”
自从那日梓儿来过之后,楚云儿府上便难得的清静了数日。这日阿沅领着一个男仆到院子外面来打水浇花,竟发现那些将杨家院围得密不透风的官差全都不见了。“阿弥陀佛!”阿沅不由念了一声佛号,长出一口气,说道:“这些个瘟神,可都走了。”
男仆也笑道:“这定是亏了石夫人。”
阿沅听到这话,脸顿时沉了下来,嘴角一撇,冷笑道:“你就知道是亏了什么石夫人木夫人?我看她不是好人。”这些男仆素来不敢和她争辩,也不敢再接话,只默默去提水。阿沅心中兀自不快,愤愤道:“也不知道石学士看上她哪一点?听说她也不过是个商人之女。”直到二人各挑了一担水往回走,阿沅还是心有余忿,但想着和一个男仆说这些,又没什么意思,满腔的忿忿郁结于心不能发泄,当真是难受得要死。眼见着那男仆挑着满满两大桶水都健步如飞,她挑了两小桶水竟被远远抛在后面,心里更是莫名地感觉到不痛快。一不留神间,忽然脚底一滑,“哎哟”一声,她整个人竟摔在了路边水沟当中,两桶水全洒在了身上,一股泥臭更是扑鼻而来。
阿沅虽爱男子装束,可到底也个容貌颇佳的女孩,眼见身上又脏又臭,心里又气又急,竟是忍不住几乎要哭了出来,再看那男仆,早已走出视线之外了。她生怕别人看见自己糗样,遭人取笑,只好硬着头皮爬起来,左顾右盼的往回走,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见没人看见,方松了口气,伸手正欲去推侧门,忽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二公子,这里便是楚姑娘府上。”
阿沅暗暗叫苦,也不敢回头。却听另一个男子“哦”了一声,突然用惊讶无比的声音问道:“这位是……?”阿沅听他声音中有惊奇之意,好奇心起,一时不及多想,回头望去,却见数步之外,有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正朝自己抱拳相问——她顿时满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这两个男子,正是蔡京与唐康。唐康见到阿沅满身是泥,黑一块白一块的,几乎忍俊不禁,只是初次见面,对方又似是楚府的人,倒也不好嘲笑,只得生生忍住,勉强正色说道:“敢问这位兄台……”
阿沅见唐康一脸的正经,可是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不知为何,她心里呯地一跳,竟莫名地便恼羞成怒。她也不管是否冒昧,怒道:“我知道我的样子很好笑,你要笑便笑,何苦想笑又不敢笑,没半分男子气概,哼!”说完使劲一推门,便跑了进去。
唐康一时竟是目瞪口呆。他听她声音柔软,骂人亦似唱歌一般,明明便是江南少女——女孩子穿着男装在唐康看来倒不稀奇,有几次他便看到他表姐穿过,但这么弄得浑身是泥的,他却是头回见着。他平生所见女子,多半是大家闺秀,行止节制,讲的是淑女风范;便是丫环使唤,也是自有家法戒律;只有歌妓妓女,才有故作放肆之态,以示与众不同的,可那种女子,再也不能和刚才那个女孩那种天真烂漫相提并论。半晌,唐康这才回过神来,向蔡京摇头苦笑。
便是蔡京也不禁失笑道:“好个野丫头。我若没记错的话,方才那位是楚姑娘的贴身侍女阿沅。”
“阿沅?”唐康轻轻念道,又问道:“她没有姓的么?”
蔡京一愣,摇摇头,笑道:“是人都有姓,只是下官却不知道她姓什么。”
唐康也不觉一笑,道:“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有劳蔡大人相送。”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下官在竹林之外等候二公子,一同返城。若是晁美叔的人来了,自会有人来通知二公子。”蔡京微笑答道,告辞而去。
唐康待蔡京走远,方走到大门之前轻叩门环。不多时,便有一个丫头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来,见扣门的竟是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脸不由自主的便红了,低声问道:“请问公子找谁?”
唐康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匣,递给那个丫头,笑道:“烦劳姐姐将这个送给你家主人楚姑娘,就说京师故人托人来访,还盼赐见。”
那个丫环红着脸伸出手来接过匣子,道:“请公子稍候。”吱的又把门关上了。
唐康背着手,一面打量周边景色一面等候。他生于四川,其后随父亲又到杭州呆了两年,熙宁五年到汴京,屈指一算,如今也已有两年多了。这次回杭州,虽然明知道父亲在杭州,却也没空相见,更不用说细细品味这杭州的风景了。这时候见此处环境幽雅,让人心旷神怡,不由得竟生出几分喜爱。他正想走远几步,门吱的又开了,先前那个丫环走了出来,敛身说道:“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唐康微微颔首,笑道:“有劳姐姐带路。”跟着那个丫环,进了楚府。那个丫环带他逶迤而行,过了几道门,尚不见客厅。唐康心里暗暗纳闷,不知道这个楚府竟有多大。正在揣测,便听那个丫环笑道:“公子,这便到了。我家姑娘在厅内相候。”
唐康抬头打量,这才明白,原来那个丫环竟是带自己直往内厅相见!他知道这是楚云儿另眼相待,连忙整了整衣冠,走进厅中。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唐康循声望去,一个肤如凝脂的女子站在主位前,正向自己敛身行礼。他知此人便是楚云儿,连忙还礼道:“在下唐康,是石大哥的义弟。”眼角却瞥见楚云儿葱指上,正挑着一小串念珠。他带来的盒子,打开放在桌子上面。想来里面装的,竟是一小串的念珠。唐康自是不知道这串念珠,是楚云儿从大相国寺求给石越的,上面更有楚云儿亲手所刻“寿考维祺,君子万年”八字。因此楚云儿一见便知是石越遣他来的,自然要另眼相待。
“他还好么?”楚云儿一面请唐康坐了,抿着嘴唇,轻声问道。她心里怦怦跳得厉害,前几天桑梓儿刚走,石越便遣他义弟千里迢迢而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唐康坐下来,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怕称不得一个好字。”
“怎么?”楚云儿的语气虽然淡淡的,可是紧紧抓住念珠的手指却出卖了她的感情。
这些细小的动作怎么能逃过唐康的眼睛,他低下头,沉声道:“前一阵子,皇上召大哥回去,本是预备大用。我甚至在大哥的书房里,还看到过一篇关于本朝役法的文章——大哥显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不料一夜之间,京师间谣言四起,说大哥是石敬瑭之后,有不臣之心,如今皇上虽不至于要杀大哥,却也明显心存疑虑。雪上加霜的是——”
楚云儿听到“不臣之心”四个字,心立时就紧紧揪起来了,这时见唐康欲言又止,忙追问道:“是什么?”
“是有人上了一封弹章给皇上,里面附了一首据说是大哥写的词,说这首词不仅能证明大哥是石敬瑭之后,更能证明大哥心存不测之志!”
“啊?”楚云儿脸色惨白,急问道:“那皇上……”
“楚姑娘不用担心,皇上现在还不确定这首词究竟是不是大哥所写。”
楚云儿脸色稍霁,“这就好,这就好……”
唐康一直留神观察楚云儿神色,见她关心石越,不似作伪,心中不由有几分不忍。只是事关重大,他却断不敢轻信任何人,便又问道:“楚姑娘不想问我的来意么?”
楚云儿听唐康问得奇怪突兀,不由怔道:“公子的来意是?”
“有一桩祸事,便要临门。我大哥特意让我来知会楚姑娘,早做准备。”
“祸事?”楚云儿淡淡一笑,神情中似有点失望,“生死贵贱,平常之事。我与世无争,又能有什么祸事?”
唐康苦笑道:“姑娘可知树欲静而风不止?”
楚云儿微微摇头,不欲争辩,道:“那公子说的祸事,又是什么事?”
“楚姑娘,你可知那个小人给皇上的词是哪一首?”唐康喟然长叹,不待楚云儿相问,便自己回道:“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
楚云儿听到此处,身子不禁摇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低下头,看了手中的佛珠一眼,挤出一丝笑容来,问道:“那个小人,便是彭简?”唐康轻轻点了点头,抿着嘴,听楚云儿继续说道:“我已经知道公子的来意了。可是想问我为何这首词会流传出去?”
唐康摇了摇头,苦笑道:“姑娘不要误会,这首词会被彭简所知,我大哥深知绝非姑娘本意,而且这件事情,倒也不必深究。只是我们听到消息说皇上亲自下诏,要求晁提刑晁大人将姑娘带回汴京作证。我大哥担心姑娘的安危,但是他此时的立场,出来说话,只能更加坏事,所以……”
楚云儿突然微微一笑,平静的说道:“看来事情还有转机,皇上宁可千里迢迢提我这个民女入京,也不肯去问石大哥……唐公子,若我一口咬定那首词并非石大哥所写……”
“只不知道那首词有多少人见过?若是见的人多了,迟早会泄露。”
楚云儿蹙眉道:“我一向少见外客,大哥手稿珍不视人,也是因为一时不察才让彭某见着一幅字帖,那是醉后草书,我身边的女孩子,便是识得几个字,也断不认得草书的。”
唐康这才略略明白端详,他见楚云儿主动愿意合作,心中不由一宽,道:“主审此案的是开封府韩维韩大人;还有两个御史陪审。韩大人倒也罢了,断不会为难姑娘,只怕那两个御史……若是作证,倒也罢了,若是否认有这件事情,只怕彭简那厮反咬一口,到时候姑娘就会受苦了。”
楚云儿倦倦地一笑,“唐公子不必担心。”
唐康迟疑了一会,担心地望了楚云儿一眼,心里不住的权衡风险,这么娇柔的一个女子,真不知……楚云儿抿着嘴,并不说话。唐康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道:“楚姑娘,既然如此,就请将原稿和字帖等一干字迹毁去,再找一幅别的字帖来顶替——官府来人的时候,自然会将物证一块要走的,府中人多,难保没有人卖主,这可抵赖不得。”
楚云儿心中突然似刀绞一般剧烈地疼痛,脸上却笑道:“如此,请公子随我来。”
望着楚云儿打开那幅字帖,痴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