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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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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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儿心中突然似刀绞一般剧烈地疼痛,脸上却笑道:“如此,请公子随我来。”

望着楚云儿打开那幅字帖,痴痴地看着,目光中似有千种柔情、万般相思,唐康心中忽然非常的惭愧,在眼前这个女子面前,自己似乎是一个无耻的小人了。

自两年前跟随石越之后,唐康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白水潭学院亲眼目睹各种不同思想的交锋碰撞,他还很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在辩论堂听人辩论的震撼,在技艺馆第一次参加比赛时的兴奋与激情;跟随在石越这个义兄、表姐夫的身边,感染着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理想与抱负,听他讲一些新鲜的思想与故事,想象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竟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唐康早就不知不觉的成为了石越的信徒,他很愿意跟随着石越,去一起创建《三代之治》所描述的理想世界!

而从现实的一面来说,自己曾经因为石越的缘故,几乎要推恩受封勋号,因为石越坚持拒绝,才最终作罢,但是便连皇上也知道石越有自己这么一个义弟。唐康深深地明白,自己的前途,自己家族的前途,与石越是紧紧地绑在一起了。

因此唐康在为石越谋划之时,从未有半分的犹豫与迟疑。他看过石越书房中的《役法剳子》,那是比王安石免役法、助役法用心远要纯正的役法改革方案,若他的改革能够实现,那么千万百姓都要从中受益!自己站在义兄一边,于公于私,都是正确的!

但这一次,望着楚云儿的神态,唐康感觉到自己是在亲手剥夺一个人的幸福!望着楚云儿的手一松,那幅字帖滑落到火盆之中,唐康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

楚云儿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到石越亲自赠给她的手稿上。

五年前,五年前……那座酒楼上,那个手足无措的男子……她的眼睛已经晶莹。楚云儿轻轻的抚摸着那本手稿,目光近似哀求地望了唐康一眼,可不待他回答,眼睛一闭,手一松,那本手稿便向火盆中滑去……两行清泪,再也无法抑制,从紧闭的双眼中,夺眶而出。

“楚姑娘。”唐康抱愧地唤道。

“公子,请回吧。我会另找一幅字出来代替的。”楚云儿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这本手稿……”

“手稿已经烧掉了,就不要再提了。”

“手稿没有烧掉。”唐康望着自己一时冲动伸手夺回的手稿,心里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什么?”楚云儿霍地睁开双眼,见唐康手中果然拿着那本手稿,她一把抓过,紧紧的抱在怀里,低声哭了起来。

唐康叹了口气,“姑娘情深意重,让在下汗颜。我把手稿中有那首词的那一页撕了,别的就请姑娘好好保存吧。”

汴京大内,天章阁之东,群玉、蕊珠殿之北。宝文阁。

宝文阁内供奉了宋仁宗、宋英宗两代皇帝的御书、御集,赵顼此时坐在阁中,面前放着一堆的御书,所有的御书,全部与一个人有关——武襄公狄青!

国难思良将!

赵顼推开桌上的书卷,喟然长叹。“有狄武襄的画像么?”

“有。”李向安小心地应道,将一幅狄青的画像打开。赵顼端详良久,目光凝视在狄青额上的刺字之上,叹道:“真英雄也!”

“小人听说外头传说,都讲狄武襄公是真武神转世。”李向安顺着皇帝的语气笑道。

“是啊。可惜当年狄青麾下,能用之人,只剩下一个张玉张铁简了。”张玉军中外号“张铁简”,勇力过人,当年是狄青帐下猛将,现为宣州观察使,副都总管,亦在熙河地区。

随同的知制诰苏颂笑道:“陛下,臣听说狄青有六个儿子,次子狄谘与三郎狄咏,武艺颇佳,有乃父之风。自古以来,天下未尝无人,但观人主能否简拨于草野之中罢了。”

李向安也赔着笑,小心的说道:“官家常说仁宗朝人才鼎盛,可是老奴也听说,本朝的人才,竟一点也不逊于仁宗朝呢。”

“哦?”

苏颂笑道:“最近汴京的书坊,报童,都在卖两种画,一种是仁庙名臣像,一种便是本朝名臣像。也不知道是哪个画工,妙手画得,竟是惟妙惟肖,亏他认得这么多大臣。”

赵顼不由来了兴趣,笑道:“卿说说看,都有谁?朕也想知道,百姓心中的名臣都是什么人?”

“官家,那画前天老奴便让人买了回来,是否就取出来御览?”李向安感觉自己得了个好彩头。

“快呈上来。”赵顼一面吩咐,一面对苏颂道:“卿说狄青有六子,都在做什么?”

“回陛下,狄青长子狄谅袭爵,现在汾州西河老家耕读;次子狄谘与三郎狄咏,均为阁门使,狄谘在禁军当中任职,狄咏在王韶军中,此次颇有军功。四郎狄惠与五郎狄说弃武从文,幼子狄谏,现在白水潭学院格物院读书。”

赵顼沉吟道:“将狄咏调入禁军,赐带御器械。”

“遵旨。”

苏颂话音方落,李向安就捧着两幅卷轴走了进来。四个内侍不待吩咐,连忙上前,一人拉着一边,将画卷展开,供皇帝观赏。赵顼走近观看,却见两幅画上,各画了一二十人,每个人像的左上角,皆用小楷注明人物的官职名讳。他顺着看去,见仁宗朝的,无非是范仲淹、韩琦、富弼、包拯、狄青等人。

苏颂在旁笑道:“世传仁宗朝有‘四真’——富弼为真宰相、包拯为真御史、欧阳修为真学士、胡暖为真先生。陛下你看,这个就是胡暖……”

赵顼把目光移过去,点点头,笑道:“听说当年礼部取士,十之四五,便是这个‘真先生’的门生,他旁边的徂徕先生石介,可是那个写《太历圣德诗》的石介?”

“正是此人。”

“听说仁宗不敢让他做谏官,怕他玉碎石阶,可见定是个性子孤介的人。”赵顼与石介虽然是两个时代的人,但是倒也听说过一些仁宗朝的掌故,他一面说一面心里暗暗奇怪:“这个石介眉目之间,似乎隐隐有点熟悉。”赵顼慢慢看完仁宗朝的名臣像,这才走到《熙宁名臣像》之前,第一个便是王安石,第二是司马光,第三个是石越,赵顼站在石越像前,突然停住了,仔细端详画像一会,忽然向苏颂道:“苏卿,卿来看石越的画像。”

苏颂连忙过来细看,但细细看了半晌,却不知道皇帝的用意,只得笑道:“这画工画得很像。”

“的确很像。”赵顼点点头,又走到石介的画像前,看了一会,指着画像,问道:“卿看看,这两人眉角之间,是否有点相似?”

苏颂看看石介的像,又看看石越的像,果然竟觉有几分相似,他不由点点头,道:“倒的确有几分像。不过石介看起来,就显得孤傲;而石越,则温和许多,二人不可同日而语。”

“这倒是。”赵顼莞尔一笑,不自觉地摇摇头,继续去欣赏其他的画像。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满地树影重重,杳无人声,石府的花园中,甚是寂静。石越挂了一件披风,从纱窗望了出去,天空如洗,没有一丝云雾,只见到满天的星斗密密麻麻。

“公子还没有睡?”

“潜光兄?你怎么这么晚来花园?”石越转过头,见是潘照临,不觉有点奇怪。

“刚刚整理了一下本朝官制,到这里来看看。”潘照临脸上似乎也有一丝的倦容,“公子在担心什么?”

“侍剑刚刚回来,说楚姑娘大约明天到京。”

“公子不必担心,晁美叔弹劾彭简私自派人监视大人官邸,皇上勃然大怒,两府、翰院、兰台都指责彭简胆大妄为,本朝头一次有这样的丑闻。皇上既然驳回了彭简自辩的折子,那么这件事应当告一段落了。”潘照临的语气,让人觉得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担心的是吕惠卿。他一有机会,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彭简已经被提回京师,若能在开封府证实那首词是我定的,他未必赢不得同情。本朝自太祖立国以来,就恪守‘道理最大’的祖训,便是皇上,也不能因为讨厌彭简而拿他怎么样。杭州事务,由晃美叔代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公子何必杞人忧天?”潘照临笑道,“康时信中说楚姑娘外柔内刚,坚韧节烈,他年纪虽轻,但是看人向来很准。”

“过刚则易折。”石越喟然长叹,“我却是怕她太过刚烈。开封府的衙役,已经托人打点妥当了么?”

“已经妥当。是以秦观的名义出面,不会授人以柄。田烈武也去和他的弟兄们说了,万一要用刑,他们自有分寸。”

石越这才稍稍放心,但是心中的愧疚之意,却不曾减得分毫。

“公子,若皇上果然要大用,改革之事,你以为当从哪里开始?”潘照临不经意地把话题岔开。

果然,说到此事,石越精神便为之一振,“我这些天反复考虑,以为本朝之事,千头万绪,而改革须以三事为根本。一则改革官制,使名实相符;一则创立学校,以培养人才;一则完善选举,可使朝廷得人。”

潘照临击掌笑道:“这三件事,头两件在朝中断无阻力,本朝官制名实不符,早已被众人所深恶痛疾,新党旧党,尽皆盼着厘清。若能趁着改革官制的机会,为以后的改革埋好伏笔,那定能事半功倍。创立学校,自白水潭以来,有近五年之功,并非难事。只是选举之法,关系朝野利益甚巨,须当慎重。”

石越点点头,道:“我若要改革,既不能使旧党认为我要步王安石后尘,而只能举庆历新政之旗号,循序渐进;又不能使皇上等不急,心里不耐烦……”说到此处,石越忽然自失的一笑,自嘲道:“现在麻烦不断,居然奢谈这些。”

“大丈夫便在最困难的时候,亦不可忘其志。皇上已经看到了名臣画像。富弼前天上书,请求皇上录忠良之后,皇上下诏录赵普、狄青、包拯三人之后各一人为官,几天之后,富弼会再次上书,请求录石介、欧阳修之后。计划到现在,进行得非常的顺利,公子的志向,必有一日能够大展。”

石越忽地想起一事,“我怎么可能和石介长得像?”

“嘿嘿。”潘照临悠悠笑道:“不是公子长得和石介像,而是石介长得和公子像。”

“啊?”

“石介死去二十余年,他死的时候,正好得罪夏竦,很多文稿都被烧毁,他的画像更是一幅也没有留传,事隔二十年余年,我听富弼介绍石介的模样,在画石介像的时候,略略在眉目上改了几笔,也不过举手之劳。这画像连富弼都觉得甚像,别人又如何去分辩真假?”潘照临似笑非笑的低声说道,显是极为得意。

石越不由暗呼侥幸:“幸好中国画不同于油画。”

潘照临抬眼仰望着夜空中的繁星,道:“这些事情迟早会过去。真正让我担心的,是皇上最终顶不住压力,向契丹人示弱。司马梦求,怎的还不回来?”

翌日,崇政殿。

“昨晚刘忱与萧禧争论到深夜,萧禧始终不肯让步……”韩绛小心翼翼的说道,他低着头,不敢看皇帝的眼色。

“今日两府三司学士院御史台都在这里,一定要有最后的结论。”赵顼冷冷地说道。“辽人既不肯让步,朝廷是准备边防,还是要忍气吞声?诸公都是朝廷大臣,事到临头,岂可噤若寒蝉?”

皇帝的话,却是说得很重了。韩绛连忙出列,首先说道:“与辽国轻启边畔,臣以为是下下之策。”他话未说完,吕惠卿已然厉声反对:“臣以为要断然拒绝辽人无理之求。”冯京、王珪对望一眼,齐声说道:“臣以为不可轻启战事。”吴充迟疑了一会,也道:“臣亦以为不可轻开边衅。”

他三人一表态,枢密副使蔡挺、王韶不由相顾色变,二人上前一步,厉声道:“臣等以为辽人索求无厌,不可遂其愿!”

赵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把目光投向曾布。曾布连忙出列,道:“臣还是以为要持重。”

蔡确略一踌躇,也出列道:“臣请陛下下旨备战。”

殿中的大臣们终于一一表态,吵成一团,但主张议和的力量,终是远远超过主张强硬的大臣。赵顼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终于无力的说道:“姑从其所欲。”

“陛下圣明!”歌功颂德的声音立时在崇政殿中响起,赵顼听到耳中,却觉得说不出来的刺耳。

王珪又禀道:“刘忱、吕大忠持议甚坚,朝廷若主和议,只恐不能夺其志。”

“那就换人吧,让刘忱归本职,让吕大忠回家终制。”赵顼无可无不可的说道。

“臣以为可遣天章阁待制韩缜为使者……”王珪又继续说道,吕惠卿、蔡确默不作声的冷笑着。

“准奏!”赵顼挥挥手,便欲退朝,忽然一个大臣“卟”的一声,倒在殿中。“蔡大人,蔡大人!”崇政殿中,顿时乱成一团。赵顼走下御座,才看清原来是枢密副使蔡挺当殿晕倒!他心里一惊,连忙高声呼道:“御医,快传御医!”

站在崇政殿内的史官,注视着殿中略显混乱的情景,默默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动作。回到史馆之后,他在一张纸上写道:“熙宁八年二月某日,……帝使韩缜如河北议界……枢密副使蔡挺议事崇政殿,疾作而仆……”

数日之后,史官又提笔写道:“……枢密副使蔡挺以疾罢为资政殿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

史官所不知道的是,蔡挺在病中,曾经大呼:“奇耻大辱!奇耻大辱!”而就在蔡挺罢枢密副使的当天,富弼的表章抵达京师;石越词案,在开封府秘密开审……吕惠卿的目光停在政事堂北面墙角的一台座钟之上,钟的式样是青铜制的孔子雕像站在一条蜿蜒九曲的河边,在河的旁边,有一棵铜树,从树枝上伸出一根纤细的钟摆,钟摆上是一只黄铜打制的小鸟,小鸟就在这河边的树下,来回不停的摆动着。钟面是瓷质的,嵌在树枝中间,标明了十二个时辰。在树干上,刻着“逝者如斯夫”五字篆文。

“咯当咯当”的响声,是安静的政事堂唯一的声音。

这架座钟,是作为贡品进贡给朝廷的。它在东京的售价,是五百贯;在辽国与大理的售价,是三千贯;在高丽与日本国的售价,是五千贯。

“当”——金钟铜磬一般的一声巨响,几乎将吕惠卿吓了一跳。他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太习惯座钟每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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