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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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2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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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凭仗着自己的政治资本进行“蛮干”。

“难道我是骄傲了么?”石越再一次拷问自己的内心,“难道是一次一次的正确与胜利,让我开始忘乎所以了?所以我才会对似乎永远止境的谨慎与妥协感觉到不耐烦?”他在心里摇着头,给予自己否定的回答。“无论如何,政治首先是一种平衡各种势力的游戏……”

“学士。”侍剑的声音打断了石越的自省。

“嗯?”

“折将军来了。”

“请他进来吧。”话一出口,石越就感觉到自己的变化,若是以前,他应当会降阶相迎吧?但……当然,以石越此时的身份,坐在厅中等候折可适,便已经是一种礼遇了。但是人的这种惰性,还真是可怕啊!石越自嘲地想道。

侍剑答应着,走出厅外,很快便领着一个精壮的关西大汉走进厅中。

“末将致果校尉折可适,拜见石帅。”折可适见着石越,忙拜了下去。

“折将军请起。”石越一面吩咐下人给折可适看座,一面趁这当儿打量着折可适。这个史书上记载过的名将,比自己要小上几岁,他身材与自己相侔,但是显得更加精壮有力,一身戎服一丝不苟地穿着身上,仿佛竟是个天生的军人。石越注意到,折可适那略显谦卑的眸子中,其实藏着不易觉察的桀骜。

折可适也趁着这机会打量着闻名已久的石子明。虽然早已知道石越的年轻,但是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不到十岁的人,身居正三品的高位,安抚一路,一向颇为自矜的折可适还是感觉到几分沮丧。三分里说周瑜三十七岁破曹,这件的事情不料现实中也存在。石子明给折可适的第一印象,便是年轻、消瘦、疲惫。

“家叔慕石帅之名久矣,不料缘悭一面,常以为生平憾事。此番末将入京,因责末将顺道拜会石帅,并致书信一封,聊以慰平生之愿。石帅身负国家之重托,事务繁忙,冒昧打扰,还乞恕罪。”折可适恭敬而有礼的说道,一面掏出一封书信来,双手递上。

侍剑连忙接过,递给石越。

石越接过书信,笑道:“某亦久仰府州、遵道将军英名,只恨无缘得见。今日能见‘将种’,足慰平生之志。”他口中的遵道,乃是指折克柔之弟,声名更在乃兄之上的折克行。而所谓“将种”,却是在夸折可适。折可适未冠之时,便被郭逵赞为“真将种”。

一面说着,石越一面拆开书信,却见书信之中,折克柔亦不过殷勤致意,并无半语道及国事。他自然知道折克柔之意——互不隶属的两个边臣避开朝廷私自商议国事,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但无论如何,都难免会招到朝廷的疑忌。折家世镇河东,深得宋室信任,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自毁基业。

他将书信收好,向折可适关切地问道:“劳府州挂念,本帅实是惭愧。不知府州目疾,可有好转?”折克柔患有眼病,在熙宁十二年之时,便已屡次上表请求致仕,由他弟弟折克行继任府州知州。石越既然有意于西夏,沿边诸将的情况,他自是了如指掌。

“多谢石帅挂念。只是家叔之目疾,已非药石所能治。”折可适淡然说道,“生老病死,家叔虽是武人,亦看得平常,所恨者,不过是不能战死沙场,名列忠烈祠尔。家叔常言:为将者之悲,是得善终,死于儿女子之手。”

“府州真豪杰也!”石越击掌赞道,顿了一会,又喟然叹道:“但使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天下何愁不太平?!果真大宋武人皆有府州风骨,朝廷又岂会受制两虏近百年?!”

“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折可适默默念着这两句话,叹道:“我堂堂华夏,受制两虏近百年,此实忠臣义士切齿之恨也。所幸天佑大宋,百年之耻,不日可雪。”

“不日可雪?”石越似乎很诧异地望着折可适。

折可适笑道:“自石帅抚陕以来,屡败西贼,兵威震陇右。今河西己丑内乱,实是天赐良机。古语有云,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国家抵定灵武,正当时也。陕西虽三岁童子,亦知西夏当亡,大宋中兴可坐待。家叔与末将言:吾折氏世受国恩,虽为武夫,亦知此为报效君王之时。石帅坐镇长安,为国家之柱石,受皇上之重托,寄士夫百姓之厚望,其良谋善策,必非吾侪所能及者……”折可适给石越戴着高帽,但他毕竟是个武人,言辞直爽,虽有试探之意,但他们折氏主张对西夏发动全面战争之意,没有几句话,就流露得一清二楚。不过话说回来,折家在这一点上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岂敢。”石越淡淡笑道:“某是文臣,岂晓兵事?前者侥幸胜敌,亦不过是众将士之功,非某之能。尊府与西贼周旋百年,西贼闻名而胆寒,论及破敌制胜之良策,某料府州、遵道将军必有所谋。”

石越回答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说。连他是否支持对西夏发动全面性的战争,也没有明确的回答。只是把问题又踢给了折可适。

折可适对这种不够直率的对话,颇不自在,不自觉地微微动了动身子,决定说得更直接些。“家叔日常闲叙,确曾与末将说过一二。”

“哦?”石越表示关心的倾了倾身子。

“家叔尝言,凡战有大战小战之分。小战不论,大战又有三种:有灭国之战,有夺地之战,有破军之战。为将者,庙算之时,必先明乎此道。明此道,则可不贪小利,使敌无所乘……”

“战争的目的要明确。”石越在心里微微点了点头。

“以今日之事论之,石帅与贼战于平夏城,是夺地之战;与贼战于绥德城,是破军之战。筑平夏城,使渭州无虏骑;破贼于绥德,攻守自此易势。今熙河已定,平夏城成,横山众附,是以刃迫贼之胁下,锁其咽喉,断其手足。而西贼竟自内乱,真是自作孽者。此天欲亡之,奈何犹豫?乘此良机,举十万之军,灵武可下,西贼可亡,汉唐旧规可复。”折可适说起来不禁眉飞色动,慷慨激昂,“若逢此良机而坐视,一旦契丹平定杨氏,挥军西进,吾辈必为子孙之罪人。纵使耶律氏不为此事,西贼恢复元气,亦足为大宋百年之患。袁绍之讥,岂可复见于今日?”

石越微笑点头,却依旧不肯多说一句多余的话。

折可适心中一动,决定祭出杀手锏来,他也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含笑说道:“熙宁十二年陕西粮……”

“致果……”石越不待他说出来,便连忙打断了折可适的话,笑道:“尊府之意,某已知之。唯战或不战,须决于皇上与枢府。”他说罢,起身走到折可适跟前,笑道:“来,某请致果看一样东西。”

侍剑早已会意,在前面引路。折可适随着石越出了大厅,沿着走廊向里间走去。一路之上,他细心观察,却见安抚司衙门内的陈设竟简陋得不如一个县衙,更不用说与府州州衙相比。而越往后走,便发现护卫的兵丁越多,文职官吏与家丁仆役越少,到最后更是一个人也看不见了,只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戈执戟的卫士随处可见。

折可适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是去……”

正想着,却见石越与侍剑已经在一座建筑之前停住了脚步,他忙停身抬头,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建筑物,四周都是空地,紧闭的大门上方挂着一面横匾,上书“白虎堂”三个大字。一瞬间,折可适兴奋得脸都红了。

他们停下的地方,距离白虎堂至少还有五十步远。但是侍剑到了这里,便不再往前走。

折可适用目光注视石越,石越微微点头。二人默默地向白虎堂走去。折可适从军十余年,以战功累迁至致果校尉,但这一生还没有机会进入到这等军机要地,饶是他久经沙场,此刻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情绪,虽然明知道这并不参与高层的军事会议,但是,那种久植胸中的敬畏与向往,夹杂着兴奋与激动……种种感情交织在一起,折可适竟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连忙深吸了一口气,调匀自己的呼吸。

石越感觉到了身后忽然粗重的呼吸声。他在心里笑了笑,凡是有着野心的年青武将,来到这个地方,绝没有可能不心潮澎湃的。负责守卫白虎堂的职方司武官打开了一扇侧门,石越没有等待折可适,大步走入门中。

踏入白虎堂的那一瞬,折可适的呼吸几乎一度窒息。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超大型的沙盘!不用多看,折可适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沙盘的地形是哪一处。

瞬时间,折可适将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快步走到沙盘之前,贪婪地望着沙盘上的山脉与河流,城市与沙漠。这是一座包括了整个宋夏边界,纵深延伸至贺兰山脉的巨型沙盘,整整占满了一间可以容纳三十人以上的议事厅!

最让折可适惊讶的是,几乎西夏的每一处关寨,都用小旗明确标示了驻军的人数。

“这便是职方馆这些年来的成绩。”石越淡淡的声音里,掩饰不住得意之情,“很快诸禁军都会颁布新地图。朱仙镇所有武官最新增加的一门课程,便是地图学。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先要牢牢占据住地利。”也许这座沙盘还不够精确,但是,石越却可能肯定,它已经是有史以来最精确的沙盘。

折可适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有如此详尽的情报,西夏不灭,天理何在?!

“从这里……”折可适指着银夏一带,“再从此环庆、熙河,联络董毡攻击凉州,四路出击,西贼首尾难顾,可一战而定。”

“四路伐夏?”石越笑道。

“实际是五路,河东、延绥两路,直指银夏。”折可适完全沉浸到对战争的设想当中了。

石越在心里叹了口气。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便是五路伐夏。若细心钻研宋夏的兵力配置与地图,五路伐夏的确是一个当然的想法,理所当然得不容置疑。而且,石越也承认,即便另一个时空的五路伐夏失败了,也并不意味着五路出击便是不对的。所以,他并没有嘲笑折可适。

石越对这个问题研究过无数次,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地说,五路伐夏失败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宋人居然指望着这五路最终能在灵州会师!

这种在千里之外约期会师的好事,也许历史上也有过成功的例子,但石越可以肯定,失败的案例是成功的一万倍以上。石越可以确信,现在宋军的纪律与战斗力有了极大的提高,而后勤与通讯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善,但是,即便是现在,熙宁十三年,石越甚至不敢指望四大行营能在同一天发起进攻——这种时间上的误差能够不超过三天,他就可以谢天谢地了,天知道到时候会发现什么样的意外?历史上无数造反者约期起事,但是果真能在不同的地方同一天起事的例子却少得可怜。

这样的条件下,却去奢望着约期会师,并根据这种期望制定战略……石越突然想考较一下折可适,看看这个被史书称许的名将,是不是果真名不虚传。他虽然对军事所知有限,但是他毕竟秘密的召见过种谊等将领许多次,其战略构想也得到了章质夫这样的人物的支持。

石越因笑道:“愿闻其详?”

折可适只是略略考虑了一下,便指着环庆路说道:“此处主攻,直捣灵州。仁多瀚与梁乙埋素不和,必不为他卖命。纵然顽抗,以仁多之部众,亦无力拒我大军。”说完,他的手指向西移动,“以渭州、熙河之兵自兰州、萧关辅攻,或可会师于灵州城下。董毡之军,终是异族,不得不防,使攻凉州,以牵制西贼。延绥与我河东之兵,克定银夏四州,再挥师西向。如此西贼首尾不能相顾,再无不败之理。”

这是平平无奇之语,石越正微觉失望,却听折可适又说道:“然亦有可虑者。银夏诸州是拓跋氏之祖业,经营日久,不可轻易。平夏兵素来悍勇,梁永能非无能之将。兼之当地要么高山峻岭,路途险恶,要么沙漠大荒,数百里无人烟。转运之难,莫过于此。万一梁永能弃城不守,坚壁清野以待,我军无粮,实有倾覆之危。”

这一番话让石越顿时收起了对折可适的轻视之意。“诚然,此亦某所忧虑者。夏州城自赫连勃勃筑成以来,是为中国之大患。当年朝廷虽毁此城,然既不能守,我去敌来,终是无用。银夏之争,最难在补给。”

“银夏之争,是破军之战。要引诱梁永能率平夏部与我决战,只要击溃其主力,银夏不足平。若其避而不战,则需步步步为营,护守粮道,大军绝不轻出夏州一线。只遣兵掠其民众,焚其积蓄,袭焚青白池,一旦冬季来临,不愁梁永能不破。况且只要能牵制住梁永能之军,使其无法回援,一旦灵州城破,兴庆府告急,梁永能有何威德,敢不回师勤王?”

石越微微点头,折可适的战斗经验局限于延绥与河东,对银夏诸州的情况,还是十分熟悉的。所提的建议,也的确切中要害。但是对于其余诸路,却未免有点想当然。

其实任何一路的补给困难程度,都绝不亚于所谓的平夏地区。

这也是石越对于全面对夏战争始终抱持着谨慎态度的原因。

战争一旦开始,就会出现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哪怕他做了相当的准备,但是自然条件的恶劣程度依然难以克服,宋军再一次输在补给之上的可能也不是没有。石越对理论与现实的差距有着清醒的认识——自古以为有几个将领不知道粮道重要?但是因为补给而失败的战争却始终占据着历史上所有战争中的绝大部分。

但是没有必要和折可适讨论这些。

“战争果真开始,便让种古去守城,果真要与平夏兵一较高下,还要看我们河东兵。”折可适全神贯注的看着沙盘上的每个细节,一面在心里暗暗赞叹,一面便露出狂妄的本性来了。他此刻几乎完全忘记了和自己说话的人是陕西安抚使,只当是在府州州衙与自己的叔伯兄弟们讨论战争。

石越怔了一下,不由微微笑了笑。

敢说在绥德之战中一战扬名于天下的“小隐君”只能守城,也是了不起的傲气。

折可适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继续着他的猖狂。

“云翼军还罢了。吴安国吴镇卿,人不怎么样,但会打仗。千万千万,不要调京师的禁军来,什么捧日军、拱圣军,做仪仗队便好。果真到了银夏,必是给梁永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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