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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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3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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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公干到过益州,对益州并不陌生,最重要的是,他曾经做过吏部侍郎,熟悉益州的官员!朝野当中,吕惠卿还真是找不出谁比范纯仁更有竞争力!

这是文彦博的妙计!他能用什么借口来阻挡范纯仁去益州?除非……除非替范纯仁找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可这样的话,他就很难有借口再挡住他进兰台——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御史中丞有多大的权力,宋朝每个当过宰相的人都心知肚明。

吕惠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思考对策。文彦博这一手太漂亮了。若范纯仁去了益州,皇帝肯定会给他更大的权力,凭借范纯仁的能力,益州的疮疤彻底被揭开自然不在话下,而范纯仁也可以借此积累更多的声望与资历,将来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旧党的另一位领袖。就算万一有一天无法阻挡石越重返政事堂,范纯仁也有足够的资本与石越分庭抗礼。这样的话,就算放弃入主兰台的机会,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吕惠卿突然停下了脚步,沉声道:“推荐蒲传正只是明里的手段,除此之外,还需履善上表推荐王希烈为观风使!”

陈元凤哪里知道吕惠卿心里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听他突然间又把话题跳了回去,不由愣了一下,半晌,方道:“王中正?”

“不错。”

陈元凤只在心里短暂地迟疑了一下,便抱拳应道:“相公放心。”他不知道王中正与吕惠卿的关系有多好,但他明白宰相推荐宦官,是非常犯忌讳的。这种事情,当然要假手于人。只是,陈元凤非常怀疑,虽然王中正也是皇帝信任的宦官,自仁宗朝就立下平叛护驾之功而从此显赫,资历很深,而且有典兵的经历,但一介宦官,怎么比得了石越?

“不是石越。”仿佛猜到陈元凤心里的狐疑,吕惠卿淡淡说道,“是范纯仁。”

“范纯仁?怎……怎么可能?”

吕惠卿没有再多解释。忽然间,他觉得一阵疲倦袭来。饮鸩止渴!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他也没有选择。他已经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范纯仁去益州,他绝不会让范纯仁踏着自己的尸体建立功勋!就算是饮鸩止渴,只要保住益州路的疮疤暂时不被揭穿,只要熬过这一关,只要有军事上的一次胜利,他就还没有走到绝境。吕惠卿心里比谁都明白,只要再熬上一年,最多两年,河西就会基本巩固,陕西就可以恢复,大宋朝的压力就可以轻掉一半,到时候就可以全力以赴来翦灭那些该死的西南夷!

只要一年时间而已!

第十节

静渊庄。

柳荫轻拂,寂静无声。黄昏夕照之中,一位身着紫衫、面容消瘦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庄内小湖边一块石板上垂钓,他极其专注地望着静静地垂在湖中的金线,仿佛是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他的身后,一位身着绿衫的女孩随意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百无聊赖地东望望西瞅瞅,一双金缕鞋不停地晃着,裙侧的玉佩不时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声。若是只看这二人的打扮与神态,而不管园门外依稀可见的仪仗、宦官、宫女还有一身戎装的班直侍卫,绝没有人能想到,在这里垂钓的男子,竟然是贵为当今天子的大宋皇帝赵顼,而旁边的那个女孩,则是俗称“淑寿公主”的温国公主。

“三娘,你能不能安静一点?”被女儿在身边烦了小半个时辰,赵顼终于忍耐不住了。

好不容易终于吸引到父皇的注意,淑寿完全无视了赵顼那没有任何杀伤性的训斥,跳下石头,扯着赵顼的袖子低声央求起来:“求父皇开恩,便让儿臣去看白象罢。”

赵顼皱起眉毛,回过头望着自己最心爱的公主,不禁哭笑不得,这一天之内,淑寿至少已经央求过他不下二十次了。

到这一年为止,赵顼一共生有十四位皇子和十位公主,但多半都因为当时落后的医疗条件而夭折,活下来的只有七子三女——除由向皇后亲自抚养的皇三女温国公主外,还有朱德妃所生的皇六子赵佣、皇十三子赵似、皇十女庆国公主;高丽公主王贤妃所生的皇七子赵俟、皇十二子赵俣;宋贵妃所生的皇四女康国公主;林婕妤所生的皇十四子赵偲;武才人所生的皇九子赵佖;陈美人所生的皇十一子赵佶。这七子三女能不能活下来,也还难说得很,较小的皇子公主们,现在还在襁褓当中;而最大的淑寿,也不过十几岁,这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年龄,赵顼与向皇后所生的皇长女,就是在十二岁时夭折的。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亦或是赵顼疼惜淑寿的生母早亡,对这个实际上的皇长女,宠爱到了连高太后都有点看不过去的分上。

“你是大宋朝的公主!怎么可以随便去动物园那种所在?”

赵顼虽然板着脸,但是他的眼神与声调,却彻底地出卖了他。“那为何六哥和七哥便去得?他们还得骑马去!”淑寿已经将嘴噘得老高。

“六哥、七哥是男子,去去无妨。”赵顼的声音开始动摇了。

“可石家大娘亦是女子,她也去得。怡园许多人都去过。”淑寿越发不满起来,嘴角一撇一撇地,泪珠便已经到了眼眶中打着转儿。

赵顼顿时心都快化了。他此时真恨不能把曾布与薛奕一脚踢回凌牙门去,若不是他们献这劳什子白象,他怎么会想安静钓会鱼都做不到?对于皇帝来说,这种机会是非常难得的,他若在别的地方垂钓,不知道内侍们早已暗中放了多少条鲤鱼进去……不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也能是想想而已,他看着淑寿,几次便几乎要脱口答应她,但话到嘴边,终于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若是答应了淑寿,太后那边他怎么交差?

但若不答应她,这事也难以善罢甘休。他的这位三公主,根本就是个小魔头,比起当年的柔嘉来,还要厉害三分。在高太后与几位严肃太妃面前,她装得比清河还乖巧——这种坐在石头上晃脚的事情,高太后和那些太妃们只怕连想都不想到;但只要转过背来,她便能把整个皇宫闹得鸡飞狗跳。

这种事是有前车之鉴的。

当日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怡园的事情,为了去怡园念书,她一面向高太后与太妃们大献殷勤,一面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策动了一干说得上话的后妃们替她求情。整整一个月内,高太后与赵顼的耳边能听到的,几乎都是为她求情的声音……眼见着这位“乖巧”的三公主整日闷闷不乐、茶饭不思而日渐消瘦,最后连高太后的心都软了。加上耳边实在不胜其烦,最后高太后与赵顼才不得不答应下来。

“罢!罢!”前思后想,赵顼终于决定脱过眼前这一劫再说,他左右看看无人,把淑寿拉近来,放低声音说道:“三娘定要想去,朕也准你……”他话未说完,淑寿已然破涕为笑——赵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继续说道:“不过,你不能说出去。你悄悄去找十九姑,便说是朕的旨意,令她悄悄带你去看白象,不许声张!”他话音方落,却见淑寿已经又撇起嘴来,“父皇骗人,无凭无据,十九姑姑才不肯信我的哩!”

赵顼不禁脸一红,他的确打着将麻烦先推给柔嘉的主意,不料却被女儿揭破,只得说道:“朕叫李向安找几人陪你去见她便是。”

淑寿这才又高兴起来,装模作样向着赵顼一敛衽,稚声稚气地拖长声调说道:“谢父皇隆恩!”

赵顼见她这般模样,忍俊不禁,不由得哈哈大笑。淑寿心愿得逞,一把抱着赵顼的脖子,又笑又闹更是没上没下起来。

赵顼好不容易才又安抚了淑寿,正待重新去钓鱼,刚刚转过身去,便听园外传来李向安尖声尖气的禀报声:“陛下,李宪、石得一求见。”

“宣。”赵顼无可奈何地扔下钓竿,一面对淑寿道:“你先去找姑姑们玩吧。”

目送着淑寿兴高采烈地离去,赵顼心里头竟泛起一丝惆怅。他没有去看跪在跟前的石得一,只是拿眼角瞥了一眼李宪,道:“你们见过唐康了?”

李宪嚅嚅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他职分虽然比石得一高,但这件差使,却是石得一为主,他只是奉旨去“听听”而已。而且李宪也颇有自知之明——熙宁俗传有“五貂珰”,他李宪节制方面,手握重兵,官爵既高,表面上亦最风光;但相比之下,王中正不仅长居京师用事,而经常替皇帝赴各地差遣;宋用臣负责督责京师一切工程建筑;李向安长期负责宣敕、服侍皇帝起居,三人之恩宠其实都不在自己之下;但最让李宪忌惮的却是跪在他旁边这个石得一。两年之前,前任勾当皇城司宦官致仕,石得一执掌皇城司这个要害机构,他一改往任“无为而治”的方针,将自职方馆与职方司成立后皇城司那埋尘已久的间谍功能又重新发掘了出来。他给皇城司的探事兵吏规定“功课”,要求每人每日必须探得多少件事回报。一时间搞得京师乌烟瘴气,人人侧目,称得上是权势熏天。不仅仅台谏对他大为不满,弹劾不断,甚至连兵部职方司也因为他手伸得太长而多有矛盾。但皇帝认为他是忠奴,吕惠卿要借他来打击异己,两府又颇有一些大臣明哲保身,竟然没人奈何得了他。他也因此更加气焰嚣张。李宪虽然远在陕西,但他的家属亲戚都在京师,谁都难保家里没有人有个不法之事,若每一桩不怎么光彩的事情都被报到皇帝耳里,日积月累,凭谁也受不了。更何况他在外领兵,尤其要加倍小心。李宪虽然心知石得一这样下去必定没有好下场,但他却也绝不愿得罪他。

当下他只是静静伏在地上,听石得一回报道:“回禀官家,臣等奉敕至御史台狱问话,依圣旨,无他人在场。臣问:可知罪?唐康答:罪臣知罪。臣问:为何擅调禁军?唐康答:事起仓猝,不得不尔,若待请复,必贻误军机。臣问:田烈武、赵隆、李浑为甚竟予兵给你?唐康答:田烈武有忠义,且与罪臣有旧,故不惜死;赵、李实不知情。臣问:为何擅杀降?唐康答:罪臣非敢杀降,是擅杀叛卒。一则激于义愤,一则恐兵力不足,贻为后患。臣问:田烈武、赵隆是否知情?唐康答:田、赵实不知情,谢罪折子所言,无一字虚言。罪臣死不足惜,愿陛下勿轻西南夷。臣问:为何令章惇代递折子?唐康不答。臣又问,唐康答:罪臣恐通进银台司附宰相,见臣之名而不肯进呈。又言,若西南之事,有一字虚言,愿受族诛!”

赵顼沉着脸静静地听着,听到此处,不由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族诛?他当朕是汉武帝么?”

石得一正悄悄抬眼看皇帝,却见赵顼阴冷的眼神扫了过来,他连忙把头又伏下去,听皇帝冷冷地说道:“他这点罪,两府议上来,至重不过是编管。恩自上出,朕还能给他加刑不成?看在文彦博、石越面上,总还要给他加恩的。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不必急于一时了。禁军兵变、主帅病殃、泸州失陷、提督兵败战死……难不成一夜之间,益州便天塌地陷了?到底是有人昧心欺君,还是有人危言耸听,总是要查个清楚的。待查清楚了,再议他的罪不迟。他调兵擅杀之事,朕可恕他;但他若是故意危言耸听,构陷宰相近臣……哼!”

皇帝并没有发问,李宪与石得一都不敢接话。但连头带身体趴在地上,却正好能掩饰住李宪的表情。他现在已经更加清楚地知道,这场权力斗争,已经是到了图穷匕见的关口。无论是哪一方最终取胜,朝中现有的平衡,都不再可能继续下去,紧接着一定是一场堪比熙宁初年的大罢黜。也许比那还要残酷无情。

“李宪。”

“臣在。”

“你在外行走,益州虚实,可曾见到、听到些什么?”

李宪仿佛感觉到石得一的眼睛,正在阴冷地盯着自己的后背,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当即回道:“臣奉旨陕西差遣,非分内之事,不敢以闻。”

皇帝那里沉默了。李宪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地向他扑来,他顿时冷汗直冒。皇帝是英主,他将那日文彦博府上会议之情形,早已详详细细专折以闻,再加上唐康的折子,还有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皇帝心里若不起疑心,那是断不可能的。

他面前的这个皇帝,最恨的便是欺瞒。

李宪不禁羡慕起那些士大夫来,士大夫可以躲在礼法的背后,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不回答自己不想回答的事情,但他却是个内侍,“不管闲事”是对的,但是皇帝派他们出去,就是让他们做皇帝最亲信的耳目,若是听到的、见到的,都不肯以闻,皇帝心里要做何想法?

他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悔意。

“官家,臣以为,而今益州最要紧之事,还是要尽快压服西南夷之叛乱。”李宪试图将功补过,“今灵夏大定,秉常虽存,吾扼险而守,以水泥砖石筑城,兼有火炮、神臂弓之利,西兵皆百战之师,王师虽进取不足,守成则有余。西贼已不足为虑,此正是朝廷观兵燕赵,收复故土,复仇雪恨之时!西南夷不过跳梁小丑,即便唐康所言是虚,朝廷为此耗费国力兵力,非上策也;若唐康所言皆实,为防万一,更须趁早镇压西南叛夷,否则内外交攻,益州危矣。”

“朕用兵西南,原亦有练兵之意!东南兵与河朔兵久不经战阵,朕欲使之小试于西南,使将士经战阵,而后方可大用。”李宪虽然看不到皇帝的表情,但是却明显听出皇帝的语气已经缓和。他心里略略放宽了一些。皇帝最大的抱负是什么?这是公开的秘密。皇帝的那身紫衫,便已经是一个强烈的信号——紫衫是宋朝军人的服装之一。司马光痛恨民风孱弱,石越鼓吹恢复配剑古风,在这样的气氛下,皇帝也终于可以经常着戎装见臣下,但李宪却知道,皇帝的想法与司马光、石越还是不同的。后者也许只是单纯为了改变社会风气,但是皇帝想的却是“赫赫武功”!大宋自开国以来,便无时无刻不想收复燕云故土,皇帝变法图强也好,用兵西夏也好,最终的目标,都是指向北方。这是大宋君臣解不开的心结。但现在,无论益州的情况究竟如何,显然那里都已经绑住了皇帝的手脚。

赵顼没有去看跪在他跟前的两个宦官,他有点心烦意乱。他说的一半是心里话,调河朔禁兵入蜀作战,自然是有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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