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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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3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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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侍剑却并不在花园里。

熙宁十七年的石府,已经包括了整条学士巷。这并不是石越有意“自污”以避嫌忌,而只是不知不觉的“自然”扩张。石府的家业,初期本是由潘照临和唐康打理的,但渐渐的,按照宋人的习惯,这些事逐渐移到了女主人梓儿身上,到熙宁十五年以后,便全是由梓儿和侍剑负责了。梓儿到底是出身商人家庭,货殖之术倒是天生的本领,不声不响之间,石府的产业越来越多。仅以学士巷的赐宅来说,园庭台榭,皆不足道,因为石越做过安抚使,又当过枢密副使,为了表彰文武并重之意,竟然还修了专门的校武场——不过,这地方几乎常年闲置着,多数的时间,倒是给石蕤和她的玩伴们玩耍用。

然而今天,校武场中,平素空空荡荡的兵器架上,都插满了货真价实的兵器。刀枪剑戟,寒光耀眼。而侍剑也将削到一半的木马藏到了身后,瞪大眼睛,正看着校武场上的较量。

这是难得一见的比武。

王厚使的是一柄军中常见的斩马刀,他的招数全是大开大阖,气象严整,但每招每式,都显得盛气凌人,常常是以攻代守,甚至只攻不守。而另一方的何畏之,持的虽然也只是一杆军中常见的红缨枪,但他手中的红缨枪,倒似一条毒蛇一般,走的全是阴柔诡异一路,每每攻击的,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二人你来我往,顷刻间便过了数十回合。侍剑在一旁看得明白,何畏之出招狠毒,但只要遇到危险,手中的招式便马上成了虚招,他的招式虽让人眼花缭乱,却是九虚一实,多数反而是侧重于防守,仿佛是在耐心地等待机会,便可给人致命的一击。而王厚的刀法都只是军中常用的刀法,乍看上去并无过人之处,但他仗着自己臂力过人,每一出手,都是势大力沉,令何畏之不敢缨其锋芒。若依常理而论,久而久之,王厚自然会力气不继,难免要落败——但事实却似乎并非如此,二人又战了数十回合,侍剑根本看不出王厚有一丝半点后继乏力的迹象,反倒是何畏之久久等不到王厚力竭的一刻,显得有点心浮气躁起来了。

侍剑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

站在侍剑身边的慕容谦看在眼里,笑道:“侍剑为何摇头?”

侍剑看了一眼石越与潘照临,见二人都只是含笑不语,便照实回道:“小王将军全是仗势欺人,若非天生神力,这般打法,断不是何将军敌手。”

慕容谦笑道:“这有何不可?比斗自然是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我倒但愿我能仗势欺人,赢得越轻松越好。譬如用兵,若我有十万大军,对方只有数千之众,我又何苦多费心机,只管团团包围,猛打猛冲便好。”说罢,不由自失地一笑,叹道:“若我一辈子都能打这样的仗,夫复何求?”

“但小王将军到底是冒险了些,这只是校场论武,若是两军交战,他这般攻多守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能是两败俱伤。”侍剑却有点不太服气。

“果真是打仗,哪有功夫过了这许多招?”慕容谦摇头笑道,“战场之上,没什么一对一的公平较量,真到了白刃肉搏之时,还是不怕死、力气大的占便宜。”说罢,慕容谦又笑笑,道:“不过,依我看,何莲舫也未必便喜欢与人光明正大的拼斗。”

“此乃知人之论。”潘照临淡淡插道:“何莲舫最喜欢的,便是人家酣然大睡之时,他走到榻前,割下首级,奏凯而归。”

慕容谦哈哈大笑,“郭相公真是好推荐——但愿去了益州,打的全是这样的仗。”

“那可未必。”潘照临不阴不阳地应了一句。

慕容谦一怔,看看潘照临,又看看石越,却见石越只是凝神观看校武场上的比武,仿佛全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他心中一动,亦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一面笑道:“此话怎讲?”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

“将军读过这个么?”潘照临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慕容谦手中,慕容谦低头一看——封皮上赫然写着“取大理十策”五个正楷字,他迅速翻开掠过,却是一本奏章的抄本。他看看这抄本,又看看校武场上的何畏之,默默将小册子递还给潘照临。

“何莲舫有伍子胥之志,过去我却一直以为他是想匡扶段氏——究竟他打的是何主意,没人猜得透。只是将军与王将军入蜀,是去平乱的,不是去兴边衅的。益州要尽早安定下来,朝廷要休养生息,然后才能图谋恢复北面。大理一向谨奉朝贡,兴无名之兵,不义之师,非国家之利。郭相公荐他,是惜才之意,西南夷之地,正是他的老巢,若能得他之助,平定叛乱,自然事半功倍;但若让他引着我们踏进另一个泥潭……”

“潘先生放心。”慕容谦淡淡一笑,道:“我可是个嫌麻烦的人,西南夷已经够麻烦,绝不想又被扯进另一个大麻烦中。”

“那便好。”潘照临不咸不淡的说道:“你那点麻烦,其实不算什么。去益州的时间定了么?”

“要等皇上的旨意,还要看枢府何时确定调往益州的河朔禁军。”慕容谦目不转瞬地望着校武场上的两团黑影,心里却是在苦笑——皇帝要从河朔禁军各军各营中分别抽调一个指挥的兵力混编入西军入蜀平叛,当时王厚一口答应,慕容谦心里明知这样麻烦,却也不敢多做声。但是,先不论以后如何统率指挥,单是混编军队,便需要时间,军队从驻地一动,便有成千上万的麻烦事跟随而来,更何况这样抽调部队,是几乎要闹得河朔禁军全部鸡犬不宁?调谁去,不调谁去?有人想去,有人不想去……河朔禁军士兵骄横,是出了名的。

不过慕容谦也没有那个好心去替韩维、郭逵操心。他心里真正担忧的还是怕延误军机。王厚在皇帝面前打下保票,除抽调五千名曾经经历战阵的西军之外,不需要再调动其余西军,更不需要殿前司禁军。本来这也不算是吹牛,兵不在多而在精,有了这一部精锐,再加上蜀中原有的禁军,平叛是足够了。但这么着拖延下去,慕容谦见多了夜长梦多的事情,难保西南局势不会有变化,到时候王厚的牛皮若吹破了,那可不是玩的。

但想给二人安插将官,甚至部队的,也不止皇帝一个人。这些人各怀心思,有为公的,有为私的,有荐人的,有自荐的……总之各有背景来头,令二人深感头痛。当然,其中偶尔也有让他们求之不得的个例。例如枢密副使郭逵给他们推荐了大名鼎鼎的何畏之,而何畏之又向二人推荐了环州义勇与渭州蕃军这两支部队。

王厚与慕容谦早在陕西之时,就久闻何畏之的威名,他介绍的这两支部队,简直是为平西南夷量身定做的,自是更让二人垂涎。但环州义勇倒也罢了,渭州蕃军却是石越的亲信掌军——二人都是石越旧部,怎敢不事先征询石越的意见,便擅自调发?没想到的是,见着石越后,他们尚未开口,倒是石越先推荐了李十五的渭州番兵。

眼见着如虎添翼,功名可期,王厚心情欢畅,竟拉着何畏之下场比起武来。但慕容谦心里却总是不踏实,只想着尽快前往益州。

正想着这些,忽听石越说道:“何不先到益州,等所调禁军前来会合,便在益州混编便好?二位将军留在汴京,于事无补。不如请旨,早点去益州……”说到这里,石越忍不住叹了口气,“康时去大名府前,屡次和我提及益州形势,总令人觉得那里已是危若累卵——调这兵调那兵,我却总担心你们等不及这些兵入蜀……”

慕容谦点点头。石越所言,与他的预感正不谋而合,他正想再问问益州的事情,忽听到校武场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只见石越脸色微变,侍剑早已快步走了过去。未到门外,便听一个女子怒声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连通传都不肯!”

“学士已吩咐过,无论是谁,都不得打扰。请县君恕罪……”

“侍剑呢?叫侍剑出来!”

侍剑已听出是金兰的声音,顿时大感诧异,他知道金兰素来很懂分寸的,听她声音,又怒又急,显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连忙加快脚步走了出去。果然,便见金兰涨红了脸,正在训斥守门的护卫。旁边阿旺等一干丫头婆子家丁,都着急地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县君……”侍剑话音未落,金兰已一把拉过侍剑,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剑被她这么没头没脑一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拿眼睛直瞅阿旺,却见阿旺也是一脸惘然。他只得问道:“不知县君问的是何事?”

“你还不知道么?”金兰立时也愣住了。

“什么?!”石越几乎是颤着声问道:“你可打听仔细了?果真是苏子容被拘押了?”

“小的打听得清楚,除了苏大尹以外,祥符县知县蒋安也已下御史台。听说这桩案子牵涉到数十位公卿大臣,司马相公的衙内也被御史台抓了。中使与御史已经去了大名府……”

“这关康郎何事?”金兰已是坐不住了。她再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么一桩大案!石越听到她带来的消息后,立即送走王厚等人,派人出去打听,结果打听回来的消息,却将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权知开封府苏颂与司马康竟都已经下御史台狱!

“县君放心,这事不关二公子的事。”

“不关康郎的事?”金兰心中悬了半天的大石头,顿时放了下来,便听那家人又禀道:“小的打听清楚,中使去大名府,是缉拿吕公着的……”

“啊?!”石越吃惊得叫了出来。他转过头去,却见潘照临眼中竟也露出震惊之色。

的确是出大事了!

“吕惠卿反击了。”半晌,石越口中,轻轻地吐出了六个字。

第七章 江上潮来浪薄天

第二十七节

政事堂。

“前有某僧犯禁,苏颂因蒋安之请,枉法徇私,纵之不问——仅此一事,苏颂便难逃其罪!陈世儒人伦逆案,案情甚明,苏颂又故意拖延,久不定罪,其心甚不可问,其辜负皇上、朝廷亦甚矣——下官自吕公着之子希绩、希纯家中,搜到二人写给苏颂之信稿数封,皆为陈世儒关说者,其词更连及吕公着,由此亦可证实,此前有台谏弹劾吕公着干涉陈世儒案,皆是事实!书信抄本在此,列位相公若道不信,可自读这几封书信……”

舒亶趾高气扬地看着面前的几位宰执——吕惠卿、王珪幸灾乐祸,冯京、王安礼不置可否,范纯仁、孙固则脸色铁青地看着那几封书信草稿的抄本。他心里更加得意,可惜的是,司马光不在这里——舒亶在心里遗憾地想。政事堂虽一般不参与案件的审理,却有权过问一切重大案件,但司马光因为自己的儿子也涉案,却不得不回避。不过,回不回避其实无关紧要,正如政事堂过不过问也无关紧要一般。御史台是可以与两府抗衡的机构,这桩案子舒亶早已上奏皇帝,是皇帝震怒,下令“穷治”,他才敢大胆抓人的。他从不在意政事堂的想法,现在更是有恃无恐。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一眼右边的石得一,这个阉寺——他轻蔑地想道,皇帝命这个权势熏天的石得一与他一道审理此案,但阉寺到底是阉寺,才进政事堂时辞色不逊,可被范纯仁骂了一声“贱奴”后,便被吓得战战兢兢,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舒亶当然明白其中的原因。两府掌握着宦官升迁、惩罚的权力。所有宦官的升迁,都要经由两府同意;两府的相公们,甚至可以不经皇帝同意,直接将宦官流放——这是致命的惩罚,据祖宗之法,宦官有错受到惩罚之后,便不可再复用了。所以,果真若给范纯仁抓到把柄,哪怕石得一再有权有势,只怕也抵不过政事堂一纸敕令。范纯仁、孙固这些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但对于舒亶,他们却无可奈何。御史的职责,就是纠绳百官,就是制衡两府。

范纯仁轻轻地将那几封书信抄本放到案子上,抬眼看了舒亶一眼,缓缓道:“这几封信稿,其辞暧昧难辨。”轻飘飘地给过评语后,又问道:“那司马康又是缘何事得罪?”

舒亶抬头迎视范纯仁,见他黑黝黝的瞳子,闪着深不可测的光芒,不知为何,竟心中一凛,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道:“陈世儒的好友晏靖亲口招供,他素与司马康交游,曾经向司马康关说此案。”

“唔?”范纯仁声音突然提高,仿佛很惊讶地望着舒亶,问道:“仅此而已?”

“司马康是否许诺晏靖关说陈世儒案,晏靖虽未招认,但司马康也难脱嫌疑!”舒亶听出了范纯仁话里的陷阱,“他若是清清白白,晏靖关说之后,便当将此事禀报朝廷。然数月以来,他却隐瞒不语,焉得不令人生疑?司马康是否涉及此案,背后是否还有权贵涉案,御史台自当穷究到底,查明真相。”

他一说完,范纯仁尚未及说话,便听吕惠卿说道:“宪台之设,正为纠察百官。若有官员犯法,上至宰相,下至青衣,御史皆得以法弹劾纠察,这是祖宗之良法。但司马康之事,听舒大人之言,却不过是片面之词,难保便没有人攀污……”

“相公放心,下官自当查明真相。”舒亶向吕惠卿一欠身,却用眼角瞥了范纯仁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但在真相大白之前,非但司马康嫌疑无法洗脱,下官亦已上表章弹劾司马光,要请他避位待罪!”

“那是足下的事。”孙固寒着脸说道:“皇上是圣明之主,自不会为奸小所欺。孙某也不瞒舒大人——仅凭着这两封信稿中子虚乌有之辞,便道吕公着涉案,难以令人信服!若有人想借此妄兴大狱,朝中君子尚未死尽,只怕不能轻易如愿!”

“参政说得极是,今日主圣臣贤,若有人想欺上瞒下,弄权舞弊,下官亦以为绝难如愿。”舒亶微翘着嘴巴,反唇相讥:“下官备位台谏,管他是相公参政,亲王戚里,只须得他沾惹罪嫌,便必定弹劾纠察,绝不容私。霜台大门,正为此辈而开!”说罢,对着众人长揖到地,傲然道:“今日下官便就此告退。相公们若于案情还有疑问,行文至御史台,下官自当回文解释。告辞了!”说完,又是团团一揖,竟扬长而去。石得一见他如此,也慌忙告退。

“小人得志!”孙固望着舒亶的背影,气得“啪”地一掌击在案上,抖着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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