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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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3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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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语……人人都希望自己的声音越大越好!

而民众对交钞的信心,便在这些声音中,迅速跌到谷底。

仅仅在数日之内,汴京城内几乎所有的钱庄,便都陆续停止兑换交钞;大小商店作坊,也拒绝接受任何交钞;尽管如此,人们还是蜂拥上街,想用自己的交钞换取一切可以换到的东西。太府寺前更是挤满了拿着成箱成箱的交钞来兑换的大商人……虽然因为信息传递速度的限制,暂时还没有波及到其他的地区,但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而这一切,却又反过来成为那些主张废除交钞的官员的证据,仿佛不是他们造成了这一切,仿佛他们是有着先见之明的,汴京主张废除交钞的声音,越来越大。

于是,拜相不到一个月,新麻烦大麻烦便接踵而来,石越陷入焦头烂额中。

但老天爷好像是认为宋朝的局势还不够混乱,十一月初,两名重要的新党成员薛向、常秩竟然又相继在汴京病逝,生老病死本是正常的事情,但在这个时候新党连损干将,却不免让汴京城中的新党,都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而薛向素以理财闻名,他的去世,在人们的心中造成一种极坏的心理暗示,更是给人心惶惶的汴京,又凭空增添了许多不祥的气息。

汴京的这个冬天,阴霾、压抑。

石府。

侍剑看见一个丫环端着一个盘子从石越的书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那女孩见着侍剑询问的目光,也不敢说话,只黯然摇了摇头。侍剑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让那女孩退下。石越已经两天没顾上吃东西了。

“侍剑……”

“安叔?”侍剑转过身去,却见石安手里拿着一张名帖,他讶异地看了石安一眼。这十几天来,不算在政事堂当值,回到府中,石越平均每天要接见的官员士子,少说也有一二十人。潘照临不得已只好定下规矩,每日府中自掌灯时分起,便谢绝宾客。这时候已经过了戌初,石府中早已是灯火通明,石安虽是府中资格最老的下人,但平素都是极谨慎的,怎么竟敢坏潘先生的规矩?

石安显是知道侍剑在想什么,笑道:“这个人若不通传,怠慢了又怕相公责怪……”一面递过帖子给侍剑。

侍剑狐疑地接过名帖来,打开看了一眼,讶声道:“张商英?他来京了?”他一面说着,一面连忙合上名帖,道:“安叔且去客厅伺候,我马上去通报。”

自从离开杭州之后,这还是石越第一次见到张商英。在石越的记忆中,张商英依然还是那个负气倜傥、豪视一世的浊世佳公子。

张商英与石越渊源极深——当年正是因为石越的推荐,张商英才被破格任命为杭州太守,得以迅速东山再起。尽管石越也听到过一些传闻——张商英曾经举荐舒亶,但后来却因为涉嫌为亲属向舒亶干请,反被舒亶弹劾,差点就再次被贬去监盐税……石越并不知道张商英在这件事情当中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也没太放在心上。在石越心中,张商英算是一个出色的地方官。

正是张商英与蔡京等人一道执行石越在杭州创立的种种政策,并将之推广到两浙路、淮南东西路、福建路;此外,当年张商英同时得罪了新旧两党中的重要人物,以至于十来年都只能当地方官,但他与石越这么多年间书信往来,也从无抱怨之语——有了这两条,在石越心中,张商英就有一席之地。这次张商英得以回到汴京,出任太府少卿,石越在暗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不过张商英返京的过程,却是一波三折。虽然他接到敕令便立即起身,不料却在路上大病一场,以致迟迟不能履新——当然,他也因此避开了汴京的风波,但他一日不能上任,石越便一日不能安心。

交钞危机愈演愈烈,但兼任太府寺卿的李清臣,却委实无法让石越放心。李清臣什么都好——他支持变法,旧党也能接受他,而且也很有能力,无论是捕盗平叛,断狱治民,还是礼仪典故,文章制敕,都让人挑不出半个不字来——但偏偏就在理财上差了一点。这却也怪不得李清臣,他一生之中,从未到东南诸路当过官,履历当中也没有担任过与财计有关的官职,将他放到太府寺任上,他也只好用捕盗的本事来理财。而石越纵然心知不妥,却也没有办法换掉李清臣。李清臣既没犯过错,又得皇帝信任,石越想换掉他,不仅说服不了皇帝与司马光、王安石,也会让李清臣认为是一种侮辱——这会令他更加无法对太府寺施加影响力。

在蔡京调任户部之后,石越便只能指望张商英了。

“天觉是何时到的?可见过皇上了?”石越一面问话,一面打量着张商英。张商英身材与石越相仿,他年纪其实比石越还大上几岁,但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倒比石越要年轻些。

“下官下午方进城,尚未蒙召见。”张商英挪了挪略微有点发福的身子,脸上微露不安之色。他返京之后,不先见皇帝,不先谒两府,反而先拜谒宰相私邸,倘被台谏知道,免不了要被弹劾。倘若面前坐的是司马光,只怕立时便要将他撵了出去。但他却有非见石越不可的理由。

“唔。”石越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下,“想来皇上不日便会召见天觉,太府寺举足轻重,关系甚大,如今更是多事之秋,天觉要多多费心。”

“太府主事的还是李邦直……”张商英一面抬眼偷看石越神色,一面斟酌着用词,“下官来见相公,其实也是为了这事。”

“李邦直是好共事的人,天觉不用担心。”

张商英知石越误会,忙笑道,“下官担心的倒不是李邦直好不好共事。而是下官听说,李邦直在朝中力主反对废除交钞……”

石越很意外的望了张商英一眼。

“如今太府寺第一要务,便是交钞。朝中有关交钞的争论,下官未进汴京,便已听到不少。想来无论是皇上召见,还是谒见政事堂,都免不了要问下官的看法……”

“天觉之意是?”石越听他的言外之意,却越听越觉得不对。李清臣反对废除交钞,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真正的动机石越也能猜到一二。李清臣奉命追讨永顺钱庄案流失的交钞,十分得力,屡受褒扬。这些交钞很多还在运回汴京的路上,若还没来得及入库,就被废除,这岂非是一个笑话?何况朝中真正掌握财计的大臣,都知道如今交钞对宋廷的财政非常重要,轻易废除,势必成为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李清臣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也正是因为石马王李等人对废除交钞的谨慎或者反对态度,在众议滔滔之下,废除交钞才从来没有真正被提交到政事堂的议事日程上。石越盼着张商英回来,是希望借助他的能力,为交钞危机找出一条路子来,但此时听张商英言外之意,却似乎是张商英反而主张废除交钞。这未免大出石越的意料。

果然,便听张商英说道:“下官今日进京,特意去城内几家最大的钱庄门口看了看——倘不快刀斩乱麻,拖延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是想废除交钞?!”石越的脸色难看起来。

张商英避开石越的目光,道:“潘楼街的三家钱庄外,拿着交钞想兑换铜钱的人,堵满了几条街道;汴京城里的商贩还不到下官当年离京时的一半;五百文的交钞,竟然买不到一个大饼!相公,除非太府寺能开放兑换交钞,否则,汴京的情形,会如瘟疫一般向全国蔓延!”

倘若太府寺有足够的金银铜储备的话,还用得着在这里浪费唇舌?石越更加感到不耐烦了。李清臣已经几次调低了钱庄每日的最高兑换额度,但即便如此,按着目前每日兑换的规模,最多一个半月,太府寺将连半个铜子都找不出来。

“朝廷正在设法保证兑换。”石越的语气变得生硬。

“限额兑换不过是苟延残喘。”张商英依然不敢正视石越的目光,但言语中却并没有畏缩,“每调低一次兑换限度,对交钞就是一次打击,交钞已然伤痕累累。吕吉甫罢相前,韩忠彦在开封府还能靠平价卖米卖布,来平抑物价——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计可施,现今连开封府征秋税,都不敢只收交钞,不纳粮米!下官记得相公曾经说过,交钞一物,全赖官府之信用行世,如今信用荡然无存,恕下官直言,相公也没有点石成金之术……”

张商英说的都是大实话,但这却更加让石越恼怒。放诸四海皆准的所谓“经济学”原理,原本也只是个神话。更何况他连这些基本理论都懂得有限,更加不用说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现实问题。

韩忠彦用十分传统的办法,付出巨大的代价,好不容易将物价平稳下来,眼看着一切就要好转,然后,几乎在一夜之间,局势就直转急下,完全不受控制的变成了如今的局面。在这个过程中,石越与司马光、王安石一样,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束手无策。

知道应当维护交钞的信用又如何?知道应当满足充分兑换又如何?便如张商英所说,石越也没有点石成金之术。汴京有无数的品官之家、禁军家属、商贾……宋廷这些年累积发行的交钞,有多少最终落入了他们手中?石越连想都不敢想这个数字。

“……事到如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相公须得快做决断,废除交钞!”

“你知道废除交钞会令多少人倾家荡产么?”失望的怒火涌上脑门,巨大的挫折感让石越一时间难以容忍张商英对他之前期待的“背叛”,只是多年的习惯才让石越竭力控制自己没有将怒气发泄到张商英头上,石越绷紧了嘴唇,眼中满是怒意。“这是抢劫!这是抢劫!”

石越的怒气让张商英心里徒然生出几分怯意,但他默然了一会,终于还是抿着嘴,低声回道:“下官只知道,若再过上一两个月再废交钞,朝廷会连军饷都要发不出来!”

“那天觉可知禁军的薪俸,如今也有一半是用交钞发放的?”石越声音中的怒气,越来越明显。他盼着张商英回来,是来帮助自己渡过难关的。新官制中,太府寺架构上是设有两位少卿的,也许现在是时候考虑再任命一名少卿了。

石越的书房中,突然静了下来。在书房外面守了近一个时辰,侍剑才终于见着书房的门打开,石越与张商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但让侍剑感到奇怪的是,石越将张商英送出书房,便即止步,并没有如平时待客一般,送至中门。

尚书左仆射府。

一个微微有点驼背的老仆人托着一盏油灯,引着四个二三十来岁的官员朝侧厅走去。一路之上,只见府中道路走廊的两侧,隔上好远才会挂上一盏的油灯,昏暗的灯光,仅仅能勉强照明而已。那老仆将这几个人引进侧厅坐了,便即告退,有两个老厢兵奉上茶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官员拨开碗盖,放到鼻下闻了一下,道:“这是信阳军的茶。”

坐在他旁边的一人却叹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好茶?这是堂堂左丞相之府,竟连根蜡烛都见不着……”

“如今蜡烛多贵,常兄不知道么?”那嗅茶的官员一面将茶碗放回案上,一面道,“现今本来物价便贵,泸州又是大宋蜡烛的主要产地,如今是连寺庙里的香烛都点得少了。”

“哎,多事之秋。”那姓常的官员微微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左仆射府书阁。

司马光翻弄着手中的名帖——刑恕和常安民他是极熟悉的,刑恕是程颢的学生,同时也算是司马光、吕公着的门人,他才华横溢,很早就中了进士,甚至一度受到王安石的赏识,但因为对王雱批评新法,得罪王安石,在熙宁初年被赶出京师,当了一个小县的知县,后来司马光与石越合作,主持撤并州县改革,他那个县被废除,因为吕惠卿从中阻挠,刑恕就一直被闲置,这些年间,刑恕开始是在嵩阳书院一面任教职,一面读书;同时也给《西京评论》写点文章,和司马康关系极好。石越抚陕时,据说刑恕曾经一度因富绍庭的介绍,想去石越幕府谋份差使,但不知何故,石越对他非常冷淡,他在陕西只呆了一个月,便悻悻回到洛阳,直到不久前,才因司马光的推荐,又做回崇文院校书——也算是个馆阁。

常安民也是旧党年青一代中的英才,他是熙宁初年的太学生,进入太学的时候,不过十四岁,熙宁六年中进士,王安石曾经对他百般笼络,但他不为所动。后来因为言语得罪安惇,屡受打压。也是前不久才被荐为仓部员外郎。熙宁年间的太学生,七成是新党,三成是石党,常安民在太学生中名望极高,还偏偏是旧党,不能不说是一个异数。更何况,常安民还与蔡确是连襟。这就更加要让司马光等人对他青眼有加了。

但另外两个名字就很陌生了。建州李绾、福州吕彰——又是“福建子”,一个念头突然冒了上来,司马光按捺住心中那种莫名的嫌恶感,将手中的名帖放到案上,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蔡京,温声问道:“元长,这李绾和吕彰,元长可认得?”

“相公问的可是李绾李公权、吕彰吕伯阳?”蔡京笑道,“这倒巧了,下官昨日才见过他们。”

“原来元长认得。”

“相公可知道杭州西湖学院出了一个食货社?”

“食货社?”

“是一个人数极小的学社,听说不过二十来人,但因都是江、浙、淮、福建六路的名士,在东南颇具声势。这个学社还办了一本《食货》,下官略略翻过,大概是主张义利为一,重事功,讲究经世济用,他们专门研究历代食货财计之学,反对抑末厚本,主张农商并重,要求既要轻徭薄赋,又要保护富人。依下官所见,他们对交钞、钱庄、互市、海外贸易都极为关注……”

“这无非是石学支派。”司马光不以为然地说道。

蔡京笑了笑,摇头道:“以下官所见,这食货社虽然与石相主张有相近之处,但区别甚大。他们对理学、新学、石学都有批评,甚至对孟子与董子(指董仲舒。)都多有指责。下官就看到他们中有人说大程小程之学是不知痛痒之学;又认为六经皆史,新学妄解经义,说到底不过是无用之语;也有人嘲笑石学其实全无体系,无非几块破烂缀成,甚至有人说石相也就一部《论语正义》作得好,但也全是疏阔之语;又骂孟子、董子常常曲解圣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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