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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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5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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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坚并非弓骑兵所长,好在辽军的两翼也不是举着坚盾列成方阵的步军。骁胜军在奔跑的战马上向辽军射箭,辽军也用同样的方式还击,双方往来追逐,靠得近了,便有人投掷霹雳投弹,更近一点,便抽来马刀来互斫……战场之上,到处都是人仰马翻,鲜血四溅,士兵们的嚎叫,战马的嘶鸣,还有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伴随着鼓角声,这一切,全部笼罩在由北面飘来的浓烟中,在战场的两翼,完全陷了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中。

宋军中军正面的战场比起两翼来,要更加的惨烈。先前一触即溃的辽军,此时变得凶狠无比,他们的兵力看起来也要更多,此时与刘仲武的突骑兵们缠斗在一起,也并不稍露下风。这时战场已经不需要李浩的指挥,他换乘了战马,与他的亲兵一道,杀进了战场。这个老头倒是出乎唐康的意料,看见他挥舞着一柄大刀,手起刀落,接边砍翻四五个辽人,实是让唐康小小的吃了一惊。原本一直跟在唐康身边的田宗铠也早已按捺不住,提了一杆大枪冲了出去,与辽军战到一起。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勇武,也许还要青出于蓝,唐康看着他在敌军之中左突右驰,往来如飞,顷刻间便杀了两三名辽军,忍不住赞道:“真是将门虎子。”

他身旁的何灌却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此又何足道哉?!”面前打得难解难分,但是唐康始终不肯将环州义勇投入战斗,反而让他们留在身边观战,这让何灌心中已是生出一些不满来,只是不敢明言。

唐康不用看他,便已知他心中想的什么。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实则熙宁、绍圣之儒生本就皆习弓马,况且石越、王安石、司马光皆是极恨文弱之风的人,数十年来朝野倡习武艺,更是蔚然成风。唐康自小得名师指点,说句“弓马娴熟”,绝非饰语。因此这时虽是初历如此恶战,但心里却无半点怯意,他也是熟习兵法的,在这枢密院这么多年,凡禁军操练、演习,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虽未亲自指挥,但也算是没吃过猪肉亦见过猪跑。战斗开始时,他尚有些紧张,一些战局的细微变化他亦很难分辨,难以判断哪些是稍纵即逝的时机,哪些又只是战斗之中出现的平常之事,但是战斗进行到此时,唐康却早已变得从容冷静,虽在细节之处仍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整个战局的变化,却已经清晰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何将军,你说那浓烟之后有什么?”他没有接何灌的话,反而执鞭指了指他的正北方。

“必是契丹的陷阱。”何灌不假思索的回道,“辽人定是设了伏兵,困住了前军。”

“这是不必说的。”唐康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些浓烟,“但辽人为何要燃那些浓烟呢?”

“必是因为他们利在乱战!”

“为何利在乱战?”唐康突然转头看了何灌一眼。

何灌被他问得一怔,却听唐康又说道:“因为他们的伏兵并不多,韩宝必是怕拱圣军乘机出城,内外夹击,因此不敢带太多的兵来。他要的是利用这浓烟,让我们不知虚实,断绝联系,各自为战,然后他才能各个击破!”

“这是自然,因此咱们才要尽快攻破一个缺口,左、中、右,无论哪个,只须成功,便能取得主动,辽军的算计便会落空。”何灌苦笑回道。

但他却看见了唐康的冷笑,“何将军以为加上你的环州义勇便能攻破一个缺口么?”

“那是自然!”但是唐康没容何灌将这句话说出来,“契丹皆百战之馀,骑术精湛,以骑对骑,攻其有备,环州义勇虽然善战,但多这一千骑,未必便能于轻易取胜。况且吾攻其左,辽人未必不能救其左;攻其右,辽人未必无力救其右。”

唐康轻击马鞭,又说道:“兵法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何将军说,辽军此时,最无备的是何处?”

“唐大人是说?”何灌的眼睛亮了。

“你看这满地的浓烟,还有这混战,便是咱们就这么走了,只怕也没人能看见……”唐康嘿嘿笑道,“可惜,本官不能随你们一道走。”

“这如何使得?!”何灌大吃一惊。

“若是前头苦战的将士突然回头见不着我,这军心只怕……”唐康笑着,他好整以暇的摘下弓来,驱马出阵,张弓搭箭,一箭射倒一个辽兵,回头笑道:“本官箭术虽不及将军,但自保当绰绰有余了,况且还有这些亲兵卫士在!何将军,拜托了!”

“末将领命!”何灌大声应道,转身面对他的环州义勇,沉声喝道:“听吾号令行事!”

在一片浓烟弥漫中,原本在宋军军阵最后面的环州义勇,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二十六节

苦河北岸,辽军与骁胜军的激战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在战斗开始之时,萧岚本以为他可以回营从容地的吃上一顿中饭,但是现在他已经在心里悄悄地将中饭变成了晚餐。

宋军的战斗力超乎他的预料,即使到此时,他们仍然没能如预期的吃掉已陷入包围中的宋军前阵。这些宋军善于应变,他们原本都携带了弓弩,在发现辽军的意图后,很快,他们找到了应对之策。在那些低级武官的指挥下,他们纷纷下马,以战马、重骑兵居外,轻骑兵居中,组成了一个个的圆阵,用弓弩、火器与辽军战斗。

宋人也许不是天生的骑手,但他们的确都是天生的步军。面对这些结阵而战的“步军”,战斗再一次变得艰苦起来。开始时只是一个个的小圆阵,然后他们开始互相声援,最后变成了几个难以啃动的大阵。

萧岚身边的一些亲随对于宋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坐骑十分的愤怒,他们大声的咒骂着,对于契丹人来说,这些宋人的确十分的可恶,他们怎么能不假思索的便将一匹匹良马当成肉盾?那还是他们自己的坐骑!

然而,萧岚和韩宝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惧意与忧色。

战斗进行这么久,他们已经可以断定这些宋军中间,并没有什么高级将领,在最先的打击中,他们的几个高级武官都已经被射杀,现在指挥这些宋军的,最多不过是些指挥使,他们失去了阵形,被断绝了与中军统帅之间的联系,但在陷入绝境之后,他们竟仍然没有丧失组织力!

这是萧岚一生之中见过的最可怕的军队!

但这是怎么样的噩梦?他们竟然要与这样的军队为敌?!

萧岚真希望此时耶律信也站在他的位置上。

而这样的苦战也是萧岚所厌恶的,毫无美感,只是无谓的消耗士兵的生命。他几次试图劝说韩宝鸣金收兵,但他看见韩宝怒睁的双目,便知道自己最好还是识趣一点。

这是两支骑兵之间的野战,越是难以对付的敌人,韩宝越是不会轻易认输。若不能击溃这支宋军,韩宝绝不会服气。但他已经没有筹码可用,他们身边随了这支护卫亲兵,再无其余的部队,而萧岚知道,韩宝绝不肯再回营调兵,他会将之看成一种耻辱。

可这样僵持下去……

辽军每次的冲锋、射箭,都能给宋军带来一些伤亡,但是,他们始终冲不破宋军的阵形。在有几轮冲锋中,辽军甚至动用了震天雷、霹雳投弹,但即使如此,也没能炸开他们的圆阵——与那些蛮夷不同,宋军的警惕性很高,他们会用弓弩优先攻击那些准备投掷火器的辽军。这让辽军的火器战术难以为继,也形不成猛烈的打击。

然而,韩宝的命令十分简单明了,他要求部下持续不断的,一波接一波的进攻,让宋军无法休息,时刻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他们总会疲惫,然后就一定会出现破绽。

而且,他们不是弓骑兵,他们携带的箭矢不会太多,他们总会用完!

这样的战术一定会有效果。只是瞬间万变的战场上,没有人知道浓烟的南面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而已。

想到这里,萧岚不自觉的往左右望了望,他犹豫是否要悄悄的去调兵相助——就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刹那,他发现从东西,有一支马军正朝自己这边疾驰而来。

萧岚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那浓烟飘得四散都是,让他看不太清楚那是哪支部队,但那是辽军却是不需要怀疑的,但出于一种谨慎,他还是挥手招来一位亲随,吩咐道:“去看看那是哪位将军领兵前来?”他听见那亲随答应了一声,策马朝着东边驰去,便又转过头,留神战场。

但萧岚并没能把心思放在战场多久,突然间,他听到身边的亲从“啊”地一声大叫,他转头一看——却见刚刚遣出去的亲从,胸口中了一箭,被他的战马驮着,小跑着折了回来。

“宋军!宋军……”几个亲随结结巴巴的喊着。

“宋军?”萧岚方愣了一下,却见韩宝已霍地转身,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死死的望着那队人马前来的方向。过了一小会,恶狠狠的说道:“看来韩某倒是低估了李直夫!”

一股寒意突然从萧岚的背脊上冒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刀柄。每一个契丹人,都不难判断,那队人马至少有上千,而他们此时,身边不过百余亲从。

更紧要的是,倘若这只宋军与被围困的宋军合兵一处,整个战局,都会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这要如何是好?”萧岚脑子里不断的转着念头,眼睛却望向了韩宝,但是这位大辽的名将,此时也只能是铁青着脸,一筹莫展。

即使是在这嘈杂的战场上,萧岚也可以清楚的听见那队人马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便在此时,萧岚忽然听见从北面也传来一阵马蹄声。“休矣!”萧岚在心里暗叫一声,扭过头去,却见韩宝的表情松驰下来,他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那竟然是大辽的人马!

萧岚好一阵子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一个巧合——韩敌猎与萧吼因为担心这边的战局,二人领了一千骑人马,前来接应,便在环州义勇出现在辽军背面的同时,他们也赶到了!

然后,萧岚看见这两队人马,不约而同的张开了弓箭,朝着对方射去。

双方冲在最前面的骑士纷纷中箭落马,但两队人马仍在飞快的接近。心情仍有些恍惚的萧岚忽听到韩宝“哎约”了一声,他这才惊醒,顺着韩宝的目光望去,却见那队宋军当中,策驰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甲白马的将军,正在连珠发箭,箭箭都是射向辽军中冲在最前面的萧吼。素以勇武着称的萧吼,在他的箭雨下,显得极是狼狈,左支右绌间,右臂已是中了一箭——韩宝的那声惊叫,必是因见萧吼居然中箭才发出来的!

萧岚看着也是暗暗心惊。几名裨将见着此景,皆忙引弓去射那宋将,却被那宋将轻拨战马,轻巧避开,回手连射几箭,那几名裨将竟一一中箭,落下马来。

这几箭令得萧岚与韩宝皆是大惊失色,韩宝转头问身边之人:“那是何人?南朝亦有如此勇将?!”但左右却无一人知道此人姓名。

好在两方很快便碰到了一起,那宋将的神射便少了用武之地。此时韩宝与萧岚的目光已全被那宋将所吸引,只见他收了大弓,摘了一柄大槊在手,舞将起来,直奔萧吼而去。萧吼乃是大辽有名的神力之人,平素少逢敌手,并不如何挑拣兵器,只有韩宝知道他最拿手是一支铁鞭,平日只是挂在马上,并不使用,这时却是摘了铁鞭,右手持刀,左手执鞭,与那宋将杀在一处。

萧岚看了几合,便知二人武艺不相上下,但萧吼亏在未战之先,右臂便已中箭,此时咬牙恶战,却是使不上全力,那宋将力气极大,每一槊抡下,皆是势大力沉,萧吼只敢用铁鞭去接,却不敢用右手,因此渐渐便落了下风。他生怕萧吼吃亏,正待叫过亲从当中几个武艺好的去相助,不料眼前几骑快马冲出,他一愣之间,才发现是韩宝下车换马,摘了狼牙棒,冲了出去。他的几个亲兵生怕他有失,慌得紧紧策马跟上。

萧岚这时已来不及劝阻,只能提心吊胆地观战。

那宋将十分枭勇,虽被韩宝换下萧吼,亦无惧意,一杆大槊与韩宝的狼牙棒竟是杀了个难解难分。萧岚看了一会,见韩宝并不落下风,几名亲兵又紧紧的围在二人旁边,知道不会有事,这才放下心来,去看别处情况。

便在这短短一小会,其他的战场情况又已是风云突变。

一名身着犀甲的宋将,领着数百骑人马,不知何时,已穿过辽军的前阵,杀进后阵之间,将辽军的包围杀开一道大口,被围困的宋军见到援军,军心大振,纷纷上马,且战且退。

他来不及哀叹咬进嘴中的肉竟然也要吐了出来,两翼的探马又飞来报告,辽军的整个前阵与宋军已经陷入彻底的乱战,已经没有任何的阵形、序列、指挥可言。

他这才明白那队宋军是怎么突然杀进来解围的。

到这个时候,萧岚已经知道,歼灭骁胜军的目标已经不可能实现。继续战斗下去,除了让双方无意义的流血,再无作用。但是,他甚至不可能随便鸣金收兵,当务之急,已经不是追杀宋军,而是利用他第二军阵仍然还存在的阵形,保护其他各阵退出这场战斗。

他再不犹豫,策马驰向他的后阵,接过战场的指挥权。

苦河边上的这场恶战,直到当天晚上,太阳将要完全落山之前,才终于彻底的结束。

辽军几乎已经将半支骁胜军咬进了嘴里,最后却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吐了出来,而宋军也几乎有机会一举击杀韩宝与萧岚两名辽国统帅,却因为运气而功败垂成——尽管他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曾经拥有过这样的机会。

这场战斗,到最后,双方都是筋疲力尽,死伤惨重。

最终,辽军后退了五里扎营,宋军也被阻在了深州之外,不得不退回他们前一个晚上的营地。

此时,除了苦战一天的筋疲力尽以外,宋军之中,开始弥漫着一种悲观的情绪。

唐康强打着精神,与李浩分头巡察过大营后,二人又不约而同的一齐回到了唐康的大帐中。唐康吩咐亲兵给李浩看了座,端上茶水,两人都是捧着茶杯在手,半晌无言。过了好一阵,二人不约而同的一齐抬头,唤道:“唐大人!”“李大人!”然后,又是一小阵沉默。

当李浩再次开口时,唐康其实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便听李浩长长的叹了口气:“契丹之善战,实出乎意料。”

唐康也深有同感,不由得微微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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