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完后,没多久,许文强和陈公哲就离开了报馆街四十三号。在路口分别的时候,许文强和陈公哲约好时间,说到时会去精武体育会探访他,商量一些事情,陈公哲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到体育会去,也不知道他想要商量的事情是什么,还是点头答应了。
第六十五章 雨
半夜,突然下起雨来,淅沥淅沥,直到清晨才止住,天亮了,街边的法国梧桐的枝叶上依旧缀着水珠,青色的瓦片上湿漉漉的,一些雨水顺着檐角缓缓滴落。
陡然之间,上海的天气比往日寒冷了许多。
许文强为了策划罢工的事情,昨夜一宿未睡,一直听着雨声工作,在天快亮了的时候,才和衣打了个盹,一小时左右,就醒了过来,急匆匆地上了一辆黄包车,从西江路四十七号赶到了静安寺路一百二十三号的开创商社。
坐在黄包车上,他强忍着睡意,仔细思考着昨夜制定的计划,看是不是有什么漏洞存在,一直到了商社的楼下才作罢。
当他下车的时候,正好遇见戴春风也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戴春风眼尖,早就看见了他,下车后,并没有马上进门,而是在门口等待着他。
两人互相问了个好之后,许文强走在前面,戴春风紧跟在他身后半米处,一起走进了半开的商社大门,在大门旁边的沙发上,一个别动队的队员忙站了起来,向他们行礼。
“早上好!小周!”
许文强同平时一样,向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不仅这座楼,所有的别动队队员的姓名他都知道,对那些下层的行动人员来说,仅仅只是自己的名字被那些所谓的高层知道,就会让他们感到无比的荣耀。
许文强在梦里的时空里,看过大量有关领导人物的电视传记和记录片,所以,非常明白笼络人心的重要性。
所以,他虽然表现得始终比旁人优秀,却很少给自己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总是让人觉得可亲,同时,又让人觉得可敬,要想达到这样一种效果是很难掌握的,然而,他却非常容易地就掌握好了这个度。
“早上好,文哥!”
那个小周也同往常一样,颤颠颠地向许文强问好。
在他的心里,负责教他们武功的马永贞就像他们的亲大哥一样,而许文强则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在这些别动队队员的心中,他的形象是无所不能和不准亵渎的。
门开了,许文强和戴春风一起走进了自己在二楼的办公室,许文强随口说了声坐,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室内一阵亮堂。
马永贞正在楼下的空地上进行晨练,听见开窗的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许文强向他笑着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说吧,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他望着坐在写字台前面的戴春风,双手平放在写字台上,语气轻松地说道。
相比之下,戴春风的神情就显得严肃多了,他双手放在紧闭的双膝上,背挺得笔直,如果是以往相熟的人看见这一幕,很难把他和以前那个终日打混的戴春风联系起来。
“那天,在四海春与张尔雍相会的日本人,已经打听出来了,叫高桥典已,是虹口一个日本人会所樱花馆的馆主,另一个人叫田中浩二,身份不明,现在住在虹口道场,不过,我们的人经常看见他出入日本驻上海的领事馆。”
高桥典已,田中浩二,这个叫田中的名字蛮熟悉的,在哪儿听过吗?
许文强沉思了片刻,然后,笑着对戴春风说。
“很好,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有没有安排人注意这两个人?”
“已经安排了,不过,这两个人不是很好监视,如果盯得紧了,容易被发现,盯得松了,又容易脱钩!”
戴春风面带难色地说道。
“我知道了,你叫手下小心点,不要打草惊蛇,就算有一两次被他们溜掉也不要紧,这样的事情,做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以后,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他们溜掉了!”
许文强轻描淡写地说道,对那两个日本人,只能监视,除此之外,暂时还不能做什么。
他们接着谈论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情报网该如何壮大和发展,现在的情报网,戴春风完全是按照许文强的吩咐成立的,核心成员只有那么几个,他们对戴春风负责,能跟许文强联系的,只有戴春风一个人。
这只是权宜之计,为了安全起见,这样的联系方式是必要的,毕竟,这个情报网才是初创阶段,有着太多不确定因素。
虽然,这样做戴春风的位置就变得非常重要,权力也很大,不过,许文强相信自己还是能控制他,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他另有打算。
戴春风离开后,许文强陷入了沉思。
现在,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却只有一个人,真恨不得能有三太子那样的三头六臂,那样就好多了。
当然,这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一段时间以来,他每天平均只能休息四个小时,之所以这样忙,这是因为什么事情都是草创阶段,离不开他,等事情上了轨道就好了!
不过,这些事情上了轨道,又会面对新的事情,总之,只要他走上了这条路,除了忙碌还是忙碌,没有轻松两个字可言。
其实,要想轻松地过自己的这一生,非常容易,他只要离开这个国家,重新去到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凭他的学识和眼界,在那个没有硝烟和战火的国家,做一个这个时代的比尔盖茨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他无法忘掉孩子们的眼睛,战火和离乱中的孩子的眼睛,饥饿和恐惧中的孩子的眼睛,没有希望,没有神采,只有漠然,只有麻木的孩子的眼睛;他无法忘掉在梦中的世界看到的那些图片,那些手持战刀的野兽,那些绝望中沉默的人们;是的,他无法忘记,即便他身处的环境只有美人醇酒,只有音乐歌声,他仍然无法忘记。
那是已然深刻在骨髓里的记忆!
所以,他只能这样忙碌下去,为的是那些画面在这个世界不会发生。
门被推开了,他睁开了眼睛,马永贞走了进来,进他这间屋,而不需要敲门的,只有马永贞一个人。
“怎么样?还习惯吗?”
现在,许文强已经把生意上的事情全部交给马永贞打理了,他需要他尽快上手,因为以后,还有更多的生意需要他来打理,至少,名义上也需要他来打理,毕竟,日后他不可能把自己的精力过多地放在商业活动和黑帮争斗之中。
“还行,不过,那些财务上的事情真的很麻烦!”
马永贞没有坐下,而是走到窗前,被靠着窗,对许文强说道。
“没关系,你暂时管着,我已经在报纸上登广告招人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不会再为那些数字苦恼了!”
许文强笑了笑,手指抚摸着嘴角,仰靠在椅背上。
“那就好!”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许文强喊了声请进后,谢四走了进来,他先向许文强点头行礼,后来看见马永贞也在,忙向他点头,说道。
“帮主好!”
马永贞向他点点头,然后,向许文强说道。
“我出去吃东西了,大哥,看来也没吃早饭吧,我给你带点回来,对啦,谢四,你吃过早饭没有,要不要我给你也带点?”
谢四忙笑着说道。
“不了,帮主,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马永贞点点头,随后,走出门去。
“事情有变化没有?”
谢四坐下之后,许文强才开始发问,谢四的坐姿和戴春风完全不一样,他虽然对许文强也很尊敬,不过,却没有表现在外表上。
他摇摇头,说道。
“那个姓卓的家伙就像平常人一样,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许文强本来想以那人为饵,放长线吊大鱼,只是,现在事情越来越多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用在这上面了,看来,只有那样做了。
“不用再监视了,在今天之内,找个时机,把他绑来,我晚上亲自审问。”
“是!文哥!我现在就出去安排了!”
“你去吧!”
谢四站起身,向许文强点点头,走出屋去。
房间里剩下了许文强一个人,他站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前的天空,随后,轻轻揉搓着自己的眼睛,深深地吁了一口长气。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下起雨来,无声的,静静的雨!
第六十六章 卓天伦
上海的内河航运公司主要有三家,英商怡和、太古及轮船招商局,长江沿河口岸主要被这三家所垄断,不过,在一些小口岸,卓氏船行仍然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卓天伦是船行的管事,负责码头一带的搬运和仓库的管理,他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不仅仅因为他是船行老板的远房亲戚,老板要他负责码头的一切,更多的还是看重他的办事能力。
卓天伦今年三十四岁,在一干同事的眼中,他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做事勤勉,对人和善,乐于助人。
这样的管事,在任何码头都不容易找到,他从来不收工头们的孝敬,虽然,他无法阻止工头收那些码头工人的孝敬钱,但,毕竟没有了上缴管事的那一份,比起其他码头的搬运工人来说,他管辖的这个地段的码头工人要幸福许多。
卓氏船行的码头在南市新马路外,卓天伦的住所就在新马路上,步行的话,半个小时以内能够走到。
他至今单身,父母在宁波的乡下,因此,那间一厅一房的居室只有他一人居住。
有好事热情的邻家大婶们纷纷为他做媒,他都一一拒绝了,说是在乡下有糟糠之妻,不敢相弃。
这就是监视卓天伦几天之后,所了解到的情况,像这样的人,会做那些事情吗?谢四也不禁怀疑,也许,是柯大雄说谎?又或者,是刀疤强胡诌?
不过,许文强却不这样认为,刀疤强也好,柯大雄也好,都没有说谎的动机,再说,许文强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圣人,在他看来,那些君子一般的人物,和岳不群先生绝对是一丘之貉。
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绝不是旁边人的几句说话就可以决定的!
雨一直下着,到了傍晚,仍然没有停歇。
卓天伦推开帐房的门,走了出来,他手拿着一把油纸伞,皱着眉,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再低下头,看了看遍布水洼的街面,叹了叹气。
他最讨厌下雨天,特别是阴雨绵绵的天气,这让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卓管事,你走了?”
看守仓库的老何向他打着招呼,他脸上迅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鬼天气,管事路上小心,听说新街口上面,有一段路被水冲坏了!”
卓天伦笑了笑,慢慢撑开油纸伞,说道。
“不会吧,老何,这样的小雨,怎么会把街也冲坏呢?”
老何低下头,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说道。
“其实,那段路早该修了,你每天从那里过,肯定也知道那段路难走,昨天晚上一下雨,再加上今天下了一个白天,坏了也不奇怪啊!”
“看来,只有绕路了!”
丢下这句话,卓天伦撑着伞走进了雨中。
他原来走的那条路,都是通街大道,到家只需要花二十来分钟,现在,这条路则要经过偏僻的小巷,要绕很大个圈,起码要花两倍的时间才能到家。
谢四戴着一顶草帽,身着码头苦力的装扮,坐在一个小酒馆门前的长凳上,一只脚放在长凳上,端着一个大海碗,喝着碗里的老黄酒。
有两个同样一副苦力打扮的人站在长凳旁,同样端着盛满绍兴老黄酒的海碗,边喝边说着什么。
“一切都搞好了?”
谢四喝了一口酒后,抓起长凳上摆放着的一个青花碟子里的一把炒黄豆,一颗一颗地丢进嘴里,一边抖动着双腿,一边说道。
“四哥,放心吧,我们兄弟办事,不会出篓子的,花了十来分钟,就把那段路给弄垮了,现在,那些穿着长衫马褂的家伙,没一个人能过。”
站在谢四右边的那个人忙笑着回答,他的视线在小酒馆里扫了一圈,里面人声鼎沸,大多是一些因为雨天没有活做的苦力,没人留意他们的交谈。
“没引人注意吧?”
“没有!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管闲事的!”
这时,一个人从雨中的长街那头跑来,他一手拉着草帽,另一只手猛地前后摆动,一路狂奔而来。
“四哥,强子回来了!”
谢四站了起来,很快,那人跑到他们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四哥,你猜得没错,那家伙改路走了!”
谢四深吸了一口气,摸着鼻子说道。
“是那条路吗?”
“是的,看他走的方向,是往宝兴里背后的那条小巷,现在,大汉和钉子在跟着他。”
“很好!”
谢四挥挥手,向那三个人说道。
“就按照计划好的那样去做,你们先走,我一会跟来,小心点。”
那三人飞快地向长街的另一头跑去了,谢四走到酒馆柜台前,扔下一些零钞,返身冲进雨幕里。
卓天伦撑着油纸伞,低着头,瞧着坑坑洼洼的地面,没拿伞的另一只手,则提着长衫的下摆,小心地选择着下脚的地方。
偶尔,有熟识的人和他迎面而过,向他打着招呼,他总是微笑着抬起头,回应两句。
这个现象等他走进宝兴里后,就好多了,因为,弄堂里非常冷清,没有几个行人,在这样的雨天,连孩子们也回到了各自的屋里,不会在弄堂里四处乱跑。
等拐进宝兴里后面的那条巷子之后,这种冷清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巷子很狭窄,两旁都是房屋的后墙,地面是青石板,走在上面,脚步声异常清亮,响过了屋檐上的雨声。
从这里穿过去,要比绕大路节省许多时间,所以,他选择了走这条路,然而,他一走进这条巷子就后悔了。
在他身后,响起了另外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根据声音来看,在他后面的不只一个人,最少也有两个,并且走得很急,离他越来越近,现在,离他大概有八九米的距离吧。
他的心不由一紧,有着不好的预感在心里蔓延,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脚下的地面摇摇晃晃地向身后退去,这时,他已顾不得脚下踩的地方是否有水洼了,提着长衫下摆的手也放了下来,开始发足疾奔。
身后的人也加快了步伐,果然,后面的人是冲着自己来的,现在,卓天伦只能寄希望后面的家伙是打秋风的小蟊贼了。
还有十来米就能奔出这条小巷了,拐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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