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内慢慢平静下来后,许文强的声音适时响起。
“你们担心的第二件事情是什么呢?无非是担心那些工厂主不会妥协,甚至真的把你们开除了,另外再招人,反正周围的那些农村,想进厂打工的人不在少数。这一点,你们也大可放心,那些工厂主绝对熬不过你们!你们仔细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求你们加班,这是因为外面的定单增加了,要想在规定的期限里,完成这些定单,必须要加班加点才行,如果,他们没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那么,他们的损失一定远远超过增加给你们的工钱,那些吸血鬼,算盘打得可精了,是不会做这个亏本生意的!”
场内的人纷纷点头,许文强的话简单易懂,几乎所有的人都明白,也觉得他的话非常有道理。
“你们担心的第三个事情,可能是担心那些工厂主动用警察或者地痞流氓,强制要求你们上工,这一点,也不需要担心,我们的工人护卫队可不是吃素的,全上海几十万工人都站在你们身后,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
对许文强,教室内或教室外的女工都充满了信心,相信这个人能带领她们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因为,她们所担心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被那人解决了,她们深信,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到讲台上的这个年轻人,他的眼神,他的微笑,都是那么坚实可信!
比起这些人,许文强在王二妹的心中的形象还要更为高大,说是一尊神诋也不为过,许文强一连几天晚上的演讲,她都有参加,每天晚上,他演讲的内容都大同小异,只是,王二妹仍然百听不厌。
“二妹!”
王二妹从遐想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心目中的偶像来到了自己身旁,正微笑着叫自己。
“是!许先生。”
王二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她的手指轻轻绞着衣服的下摆,低下头。
“一会,你就带着那些工友到何先生那里登记,这样,我们才能给她们发工钱!”
“是!”
“那我先离开了,你可以和那些工友多聊聊,看她们都有些什么困难,要是能帮的话,就由工会出面,帮帮她们!”
“好的!”
当许文强微笑着掉转身,准备向外面走去的时候,王二妹突然叫住了他。
“二妹,什么事情!”
王二妹的脸越发红了,终于,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许文强,大声说道。
“许先生,明天的事情,辛苦了!”
许文强笑了笑,说道。
“二妹,你也辛苦了,明天,恩!大家一起加油吧!”
说罢,许文强掉转头,穿过人群让开的通道,向外走去,随后,消失在夜色里。
第七十七章 罢工(三)
一个小小的庭院,有花台,即便是这样的深冬季节,也有些不知名的花在盛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不过,洒满整个庭院的清香,主要的源头还是来自墙角的那棵腊梅树,粉红色的花蕾沿着干瘦的枝条,爬了一路。
腊梅树下,摆放着一张躺椅,躺椅旁的石桌上盛着清茶的茶碗正腾腾地冒着热气,整个上海的冬天,也难得一见的阳光透过腊梅树的枝叶缝隙洒了下来,形成班驳的斑点,落在躺椅上躺着的刘祥身上。
这样的一个天气,这样的一个环境,刘祥的心应该是很平和的,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焦躁不安。
他在闸北有一个小小的纺织厂,厂不大,一两百个工人,在周遭的那些纺织厂中,实在是不起眼,然而,就靠这不起眼的纺织厂,他养活了一家老小,在上海置了房产,在老家也买了地。
前些日子,有一个美国人来到他的纺织厂,向厂子下了一批定单,时间定得非常紧,但是,价钱比市面高两层,而且数量巨大,可以这样说,做完这单生意,他今年一年都不用愁了!
虽然那个美国人定的交货日期比较紧,不过,要是加班加点的话,在现有的机器,现有的人工下,还是能赶出来。所以,他考虑许久后,还是和那个美国人签了合同,如果在期限之内交不了货,他要赔偿那个美国公司大笔的钱,那笔钱甚至可以让他倾家荡产。
富贵险中求,况且,那并不算什么危险,只要在规定时间交货就行了!然而,他没想到会遇见现在这样的情况。
今天一大早,闸北所有的棉纺厂的女工都没来上班,不,来是来了,只是没有干活,而是在厂里静坐罢工。她们由代表提出了许多条件,如果不答应这些条件,她们就绝不复工,将一直斗争到底。
说实话,刘祥遭受的是无妄之灾。因为,为了赶这批货,他还专门给加班的工人发了一定的补助,那些补助虽然少,毕竟还是补助,看看周围的那些大纺织厂,有谁是像他这样做的。然而,就是因为那些厂主没这样做,并且,还把要求补贴的工人赶出了工厂,这才引发了这次罢工工潮。因为这次罢工不是个人行动,而是通过一个叫工会的什么组织进行的统一行动,所以,即使是给工人加了工钱的那些纺织厂的工人也参加了罢工。
刘祥那是一个急啊!不停地哀求那些女工工作,可是,平时非常听话,逆来顺受的那些女工,这个时候都像有了什么力量支持一样,不管他是哀求,还是威胁,依然不为所动。
最后,他只有灰溜溜地回到家,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解决目前的困局,唯一得到的好消息,是一直有纺织厂龙头之称的元华纺织厂厂主发来了请帖,邀请他参加下午的同仁大会,那个元华纺织厂的厂主姓曾,听说黑白两道都吃得很开。刘祥只能希望,今天下午,大家齐聚一堂,能想出个好办法来。
从送帖子的人那里知道,这些棉纺厂都收到了一个美国公司下的定单,同样是数量大,时间紧,价钱高,当然限期内没有完成合同规定,赔偿金也高得吓人!可以这样说,今天下午即将碰面的那些厂主,每个人都有和刘祥同样的烦恼。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咎由自取,只有极少数人是像刘祥那样受的池鱼之灾。
对那些咎由自取的人,要说刘祥心里一点也不怨恨,那是谎话。有了那么一大笔生意,连那么一点加班费也不愿意掏,刘祥真不知道那些人心中是怎样想的,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连自己也被牵累了,他们想到法子补救了吗?
是答应工人的条件?等事情过后再秋后算帐?还是干脆就硬碰硬?
像曾老板他们那样的大厂主多半是不会服软的,肯定会用一些非常卑鄙和恶劣的手段,来强迫那些工人复工。对这些手段,刘祥虽然从未用过,但是也都知之甚详,说实话,对那些工人即将面临的厄运,他还是蛮同情的,不过,同情归同情,他迫切需要的,还是要保住自己的利益,为了这个,他不得不和那些人一起同流合污。
虽然,事情暂时没有得到解决,那些罢工的女工仍然聚集在厂子里。但是,据以往的经验,刘祥知道那个姓曾多半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所以,他的心情虽然依旧烦躁不安,到也按捺得住性子,躺在庭院里,品着最爱的西湖龙井,等待着下午的集会。
在太阳快到正当空,厨房的饭菜香味渐渐浓郁之时,他的儿子,年方八岁的刘小方向他跑来,满脸带笑,远远地就叫道。
“爸爸!许叔叔来了!”
刘祥连忙站了起来,在自己儿子的身后,许文强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爸爸!你看,许叔叔给我买了什么?一把手枪!”
刘小方自豪地向刘祥摆弄着手里的玩具手枪,刘祥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牵着他的手向许文强走去。
“刘翁,不好意思,鄙人前来混饭了!”
许文强呵呵笑着,向刘祥拱手作礼。
刘祥抛开压在心头的烦恼,同样抱拳回礼,哈哈笑道。
“许老弟,说笑了,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欢迎你经常回来吃饭!”
对许文强,刘祥一直在曲意结交,连祖屋都租给了他居住,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租金。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会需要许文强帮忙,这个人,绝对非池中之物,以他多年的看人眼光来看。
不知道,对自己现在这个困局,他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刘祥怀着这样的念头,把许文强引进了屋里,进屋之后,寒暄了几句,他并没有找到机会提这件事情,自己的宝贝儿子把许文强彻底霸占了,一直在围着他问东问西,这个现象直到上了饭桌后才休止。
酒足饭饱之后,刘祥把许文强引到庭院品茶,脸上故意露出愁闷之情,果然,许文强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刘祥把这件麻烦事从头到尾给许文强说了一遍,听完之后,许文强没有表态,而是陷入了沉思。
许文强能帮上忙,这只是刘祥偶尔滋生的想法,对他能否真正帮上忙,其实,刘祥是没抱多大希望的,所以,他并没有打断许文强的沉思,而是端起石桌上的茶碗,深深地闻着茶香。
“刘翁,你说,今天下午,你们全体纺织厂的厂主都要到元华曾老板的家去,商量怎样解决问题?”
刘祥点点头。
许文强继续问道。
“刘翁,你觉得那位曾老板能解决问题吗?”
刘祥别了别嘴,有些不屑地说道。
“曾老板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他一定有了解决的办法,把我们召集在一起,不过,是想让大家出钱,凑份子!”
许文强好奇地望着刘祥,有些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需要你们凑钱呢?”
刘祥哼了一声,说道。
“他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花钱请流氓出面,要不,就请那些披着警察皮子的流氓出马,强迫那些女工上班,你也知道,只要把带头的那几个抓起来之后,剩下的人一害怕,也就乖乖地复工了!”
“既然这样做也要花钱,那为什么不干脆答应那些女工的条件呢?”
刘祥迟疑了一下,说道。
“我想,他是怕那些女工得寸进尺吧,如果,这次罢工成功了,那么,日后,那些工人一旦有什么事情,又会用这一招来威胁,既然如此,还不如,这一次就把那些工人镇压下去,免得日后麻烦!”
许文强笑了笑,随后,站起来,向刘祥拱手说道。
“刘翁,小弟还有事情忙,就先告辞了!如果,今天下午,那位姓曾的老板没能解决你的麻烦,刘翁不嫌弃的话,可以带个口讯给我,说不定,小弟能帮刘翁解决这个问题!”
说罢,他不顾刘祥的挽留,大笑着离去了!
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曾老板解决不了这次的麻烦,怎么会呢?
刘祥站在腊梅树下,陷入了沉思,日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孔有些模糊,他身下的影子,短而浅!
第七十八章 罢工(四)
曾府。
下午两点整。
典型的唐国传统民居,一扇厚重的黑漆木门常年紧闭,府内的人都经侧门出入。然而,现在,这扇黑漆大门已经打开了,不时有身着绸缎锦袍的上等之人由大门进入,曾府的管家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前,把来人引进内堂。
刘祥是后到的几个人之一,他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却差点成了最后到的人,看来,那些老板的心情不是一般的急。
两点十五分,所有接到曾庆余曾老板请贴的大小老板们已经全都到了,大家按照曾府管家的安排,坐在堂屋的黄杨木椅之上。坐在当中的当然是地主曾庆余老板,然后,按照和曾老板的亲疏关系,准确地说,是按照身家的大小,大家依次而坐,不幸的是,刘祥被安排到了最后的座位上,他的下面就是堂屋的大门,透过大门,他看见庭院的树木在风中微微摇摆,阳光如水一样倾泻在台阶上。
每个人都在互相打着招呼,刘祥不想特立独行,也同身边的老板打着招呼,毕竟,坐在他身旁的都是和他差不多的小老板,大家都没有看不起对方的意思,都在这一行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刘祥知道自己之所以被邀请来,主要还是因为这是一次集体行动,曾老板需要大家给他这个面子,不然,就算是刘祥想见他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寒暄的话总有说尽的时候,再说,大家的心思都在其他方面,没有心情在这上面废话,很快,就哑场了!
曾庆余咳嗽了两声,屁股离开了太师椅,站了起来,众人一起停止说话,齐齐望向他。
曾庆余今年五十出头,个子不高,体胖,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帽,身着蓝底白方格的绸缎夹袄,底下是黑色长衫,手里拄着一根文明棍,这时,正有节奏地轻轻跺着地面,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时他在考虑该怎样说话。
“各位,今天大家之所以齐聚一堂,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不需要曾某人多嘴了!一句话,现在,你们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很麻烦!如果没能完成合同的话,对大家而言,可不是伤筋动骨那样简单,毕竟对方是洋人,代表的是外国公司,洋人是什么?是狼,是可以把各位吃掉,连渣都不剩的狼!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必须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
曾庆余有些激动,说完话后,又很是咳嗽了几声,随后,涨红着脸坐下。
“曾翁,各位老板,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现在站起来说话的是坐在曾庆余下首的宋莲生,他的大新纺织厂的规模也不小,并且,和曾庆余关系不错,所以,第二个说话的人是他。
曾庆余瞄了他一眼,摆摆手,说道。
“莲生老弟,有什么,尽管说。”
宋莲生的视线在堂上众人脸上掠过,开口说道。
“我有一个疑问,想问问各位,这个疑问以前是没有的,不过,当听说在座的诸位都跟一家美国公司定了一笔大生意,并且,都是那种利润很大,时间很紧,在期限内交不了货,赔偿金重得惊人的生意之后,我就有了这个疑问,那是个什么公司?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需要这么多的货?为什么会定这样的合同?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你们也知道,我以前做过洋行的买办,那些洋人,并不像我们这些生意人那么诚实,讲究一诺千金,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都是在本国呆不下去的骗子,流氓之类的!”
宋莲生的话,好比一石惊起千重浪,场内的众人顿时喧哗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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