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嫁与我,我自然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以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思量,其实也早就随风而散了。”宋清玉又移目向另一辆牛车,罗福知道,那辆车里有菡萏在说笑,“其实,郗家郎君和小娘子的确是门当户对,双方如今又走得近,明显是得了长辈们的默许的。若是真能得成姻缘,倒也不错。我如今也懒得再去想那么多,既然投身于谢氏,不论前程如何,尽心做些实事便是。菡萏她……对我终归是有意的,我总不能辜负她。以前我心里有些计较,对她总是半冷不热的,怕是也让她独自吃了不少苦。她如今既然肯嫁给我,我自然会好好爱她、宠她,不再辜负她便是。”
宋清玉在这边轻轻的说着,仿似心有灵犀一般,那边牛车中的菡萏就掀开了车帘,冲着他这边微羞的笑了笑。宋清玉也报之一笑,那眼底有些缱绻着的温柔。
看到这,罗福知道,这位发小也终究有了个好归宿了。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罗福摇头笑道:“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比我还要成婚早些。怎么?是伯父伯母着急了?”
宋清玉摇了摇头,微笑道:“那天傍晚,她如同往常一样给我送鸡汤,我看晚霞在她脸上镀上一层娇羞色,便忍不住问了她一句,‘咱们成婚吧’。”
罗福张大了嘴,半晌方抬手在宋清玉肩膀上锤了一拳,道:“你小子,说个事儿还文绉绉、酸溜溜的,也不怕把大牙都酸倒那她怎么回的?”
“她当时就哭了……”宋清玉似乎正在回忆着那时的情形,眼底的温柔愈加深了,“我以为她是不愿意了,便忙说她若是不喜欢便算了,只当我什么都没说就是……”
“让我说你些什么好。”罗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人家那是高兴的吧”
“嗯,是啊。”宋清玉轻笑着道:“结果她当时一听就急的直跳脚,却又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便只能猛地点头,眼泪珠串子一般的往下掉……”
“你就幸福吧你”罗福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抬手揉乱了宋清玉的头发,“难为我还整天为你担心,生怕你接受不了这门亲事,结果倒好了,我是一个人在旁边白操心是吧。你且等着,你大婚那天,我不把你灌的东西不分,我就不姓罗。”
宋清玉笑着应了,又道:“你和青杏儿呢?准备什么时候成婚?”
“我……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没说到过这件事儿那……”可怜平素的罗福大大咧咧,偏偏一说到这种正事的时候,却又瞻前顾后起来,“万一,万一她根本就不想嫁给我怎么办?万一她嫌弃我人长得又黑、又穷怎么办?她一直在小娘子身边做事,是见过大世面的,心思也跟普通心性的女子不同……再者,我也听旁人说过,她原是打算终身不嫁的,我、我……”
“你这人可真是,平时大大咧咧,一到这种事情,又开始婆婆妈妈起来。”宋清玉嘲笑了罗福一番,摇头道:“你担心的这些事情,终究只是担心而已。你若是一直都不开口去问,那就只能是继续一直担心下去。可若是问了,大不了被她拒绝,也什么都没失去。再者,若是你们之间真的互相有意,你若是迟迟不问,她在心里又会怎么想?时间长了,恐怕她也会看不起你了。”
“有没有这么严重?”罗福苦笑着挠头。
“这事儿你自己也清楚,何必再来问我。”宋清玉轻轻摇头。
“那我就问”罗福下了狠心,咬着牙的开始掳袖子,“今天晚上投宿之后就问鸡汤是吧,我也煲一锅去”
于是乎,在投宿于乡间小店的谢家众人,都开始犯困打着哈欠的时候,端着鸡汤的罗福在青杏儿房间的门口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扣响了房门。
“进来。”青杏儿见是他,倒也不如何避讳,直接让他入了房,但怕旁人误会,依着礼数,房门还是敞开的。
罗福嘿嘿的傻笑,缩手缩脚的将鸡汤放到了食案上,挠着头,有些结结巴巴的道:“这几天赶路怪累的,这是、这是我自己煲的鸡汤,你……你尝尝、尝尝。”
青杏儿用有些深邃的目光抬眼看他,弄得罗福感觉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一般,心脏的跳动更加强烈起来。他故作轻松了咳了两声,负手在身后,似乎是想要摆出一副潇洒风流的样子来。
青杏儿也不出言点破,只是微笑着端了两个碗来,将鸡汤倒出,端了一碗,慢慢的品了一口。
“很好喝那。”青杏儿微笑着说。
“真的啊?”罗福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脸红都隐藏在了小麦色的肌肤里,“我娘病后,家里这些事情都是**持,所以这下厨之类的事情,我还是听拿手的。原来就想过,要是我以后娶了老婆,下厨这种事情,倒也无须劳烦她……”
青杏儿一直微笑着听着,只到罗福被她的目光看的心虚,声音慢慢的低下来。
“君子远庖厨,你怎么说也是有了官身的人,总不好做这些下人的活计。”青杏儿淡淡的笑着,“说罢,今天弄这么一碗鸡汤来讨好我,到底有什么事?又在外面做出什么好事情来了?”
“哪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只是、只是……”一想到那两个字,罗福便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紧张的端起自己那碗鸡汤就猛喝了一口,谁知却呛到了,一时只会咳嗽。
青杏儿去拍他的背,罗福更觉紧张兮兮,一时间二人之间倒陷入了沉默。
夜风吹着房门,让其发出了一声并不难听的吱嘎,温热的鸡汤味道还在房间中散发着,倒像是洋溢着一股温馨的味道。
“咱们成婚吧。”第一个开口的却是青杏儿。
罗福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心想自己的心情到底已经到了何种程度,竟然已经产生了幻听,明儿个可得劳烦稚川先生给自己好好看看。
“咱们成婚吧。”青杏儿再次开口,“五月,跟菡萏他们一起,可好?”
罗福终于明白过来,大张着嘴傻傻的发呆。
直到下巴已经开始发酸,他才猛地明白过来,眼泪就流了满面。
正文 第三章 授人以渔
去父母房里问了晚安,又打发了早已昏昏欲睡的谢玄回房,谢道韫回到房里静静的坐了,打开窗子,看着窗外的月色。
这里不过是乡野小店,虽然上上下下全都被包了下来,甚至连老板都不得已搬出去居住,但对于谢家这上下几十口人来说,仍旧是有点小了。到最后不得已,只好郗路出面给了这村里的村长一些银钱,让村中村户挪腾开了几间房,这才将将巴巴的能够住得下。
那村长听闻来客是陈郡谢氏的人,本是不敢要这些钱财的,最后还是郗路好说歹说,那村长才感恩戴德的收下,又回去嘱咐着村中的百姓,让各家看管好孩子,不要惊扰了贵客。
顶着陈郡谢氏这样的门阀郡望,平头百姓自然是带着恭敬畏惧之心的。好笑的是这村长稍稍有些见识,还神神秘秘的把郗路拉到旁边,低声询问这陈郡谢氏,是不是谢道韫谢娘子的郡望。待得郗路应了,又说明谢道韫就在这一队人中时,那村长更是惊喜莫名,几乎是提泪横流了。
郗路弄了个莫名其妙,想要问那村长如此激动,是否是小娘子的旧识。谁知那村长已经惊喜的忘了言语,半晌才断断续续的答了个大概。原来这村长的长子本是桓温帐下的小卒,去年运粮遭袭那三千人中也有他一个。他回乡后已然双腿俱瘫,只是好歹的捡回一条命来。村长曾经细细询问过,那小卒说,若不是关键时候自己曾经被谢家小娘子推了那么一下,自己再归得家来,恐怕也只余魂魄了。
那村长感恩戴德的恸哭了半晌,便跪在地上非要见谢道韫一面,又让身后的乡人去抬自己的儿子来,说是要拜谢恩人。
郗路见这架势,不由得唬了一跳。怎么说对方的儿子也是伤残人士,还让人家折腾着过来,实在是不大好。出言谢绝,那村长却是个实在人,说若是谢家小娘子没工夫见他们父子,让他们在这里,离得远远的磕个头也是好的。
郗路闻言更是无语,忙派人把这边的事情向内院告知了,让谢道韫拿个主意。
听说了这件事情,谢道韫不觉摇了摇头,心想即便当日随手救下个人,也不过是下意识所为而已,自己是丝毫没有什么印象的。如今被人家这样感佩着,实在是有些不自在了。
但不论怎么说,的确也不好让人家折腾一个残疾人,谢道韫便直接出了门,扶起了那位一直跪在地上的村长,说要是长者不嫌弃,就带她去家中看看云云。谢玄也顿时跑出来凑热闹,笑着说也要去瞧瞧。
村长闻言愣了半晌,紧接着又是一顿的提泪横流,想来这几十年未曾流过的泪水,却在这一年间流尽了罢。
按如今这习俗,一个村落中说得上话的人,称之为村长倒不如唤之为族长。因为一般来讲,这一村便是一个宗族,至多也就有两三户外姓人而已。族长一般是族中有身份有威望的长辈,族中的大事都由他最终决断的,所以在族里的地位,自然也是超然。而一般来说,他们家中的境况总要比别家稍微好些,但这位村长的家中,却足以称得上家徒四壁四个字了。
虽然村长派了人来知会,告诉一会儿谢家小娘子就要来家中做客。而族人也是火急火燎的帮忙把村长家中好好收拾了一番,又将自家有的些看得上眼的东西拿了过来,为村长家装饰装饰。但当谢道韫走进村长家门的时候,仍是有些没有地方落脚的感觉。
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头,墙上的裂缝明显是年代久远了,屋顶上的漏出虽然尽力用稻草掩盖着,但仍旧止不住一些阳光从中洒下来。地上铺的是八分旧的草席,跪坐上去后还带了几分霉味儿。妇人翻遍了家中,似乎也没有找到任何茶叶,只好红着脸奉上清水,双手不安的搓着粗麻布做的衣裙两旁。好在装水的容器还是茶盏,虽然隐隐有一条裂缝,但胜在清洗的干净。
若是普通士族的郎君娘子,面对这种境况必然是要皱眉的,再遇到那脾气不大好,喜怒形于色的,恐怕会直接拂袖而去,一句好话不留。
如今陪坐在一旁的村长也是十分尴尬,生怕惹得谢家这两位的不快,一时劝水也不是,不劝亦不是,心思十分烦乱。
但谢道韫和谢玄毕竟都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人,谢玄虽然微微蹙了蹙眉,但也飞快的隐去了。谢道韫在一旁看的有趣,发觉自己弟弟的性情果然还是像叔父多些。
拿起茶盏将水饮了,谢道韫点了点头,对谢玄道:“你且尝尝,这水可着实要比城内的甘甜些的。”
谢玄知道阿姐这么说是何用意,闻言便笑着将面前的水饮了,也点头道:“的确是好水那。阿姐你看,一会儿是不是给父亲拿回去一些,让父亲煮茶用?”
“也好。”谢道韫对谢玄的应答十分赞赏,点了点头,又对村长道:“劳烦村长告知这水源所在,一会儿我们让人去多取些回来。”
村长闻言,终于从方才的尴尬转成眉开眼笑,忙说这是半里地外的山泉水,如今天色晚了,想要取水也不容易,正好家中还有些存留,娘子、郎君若是喜欢,这边都拿去就是。
谢道韫也不推辞,自然道谢应下,村长的心情也愈加放松了几分。
而后又去见村中口中的长子,二十多岁的汉子,见到谢道韫后竟然已经是泣不成声。他一面谢着谢道韫的救命之恩,一面又觉得十分对不起已然白头的父母,嘴里的话便也多了几分辛酸的味道。
“儿去当兵,一来是必不得已要去服役,二来也想着能够赚些军饷补贴家用。谁知整整三年,再归家时虽然带回了几钱银子,却全都花在了这两条残废的腿上。非但如此,如今就连爹娘这些年攒下的辛苦钱都搭了上去。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时儿倒不如直接死在那战场上,不像如今,倒成了家中的累赘,连妹妹的嫁妆钱都用来为儿治病了。爹、娘,儿子不孝啊”
此言一出,一家人更是抱成一团痛哭流涕起来,就连跟着谢道韫一起前来的几个下人,也都不由得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
“阿姐。”谢玄也是个心软的,此时便偷偷的扯了扯谢道韫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她,那意思分明是想让谢道韫留下些钱财了。
拿出几十贯钱给这穷苦人家,对于谢家来说,自然是九牛一毛的事情。但谢道韫却没有答应谢玄的要求,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谢玄有些不解,不明白阿姐为何会如此心硬。
谢道韫却没有出言解释,反而是走上前去伸手按上了那残疾男子的腿。
这一下子的力道可不小,那男子虽然也是条汉子,却不由得痛呼出声,汗如雨下。
原本哭成一团的家人见状都是一愣,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残疾男子的母亲。她爱子心切,如今也顾不得谢道韫是何身份,急的红了眼,嘶声喊了句“你放开我儿子”,起身就想向谢道韫扑去。
好在那村长的确是有些见识的,见谢道韫脸上专注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儿子探伤。心中不免重新有了些希望,又怕自家女人冲撞了谢道韫,急忙伸手将她拦住。
谢道韫一点一点的按压着残疾男子的双腿,连大腿根儿都没放过。那男子也的确是一条硬汉子,除了最开始叫出了声之后,就紧咬了牙根,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谢道韫收手之后,他倒是满脸涨红的不行,也不只是疼的,还是羞的。
谢玄此时也多少知道了些男女之事,见状也是微微脸红,又用眼睛去瞄四周,发现自家的那些下人们全都在满天满地的乱瞧,全都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家阿姐果然是……胆量过人了。
“被马踩的吧?”谢道韫询问道。
那残疾男子点了点头,道:“是。当时那匹马冲着小人迎面冲来,若不是小娘子您推了我一把,我伤的就不单单是两条腿了。”
谢道韫微微颔首,微微思付了一下,道:“不是没有救,只是……”
“您是说……我这双腿,还有救?”病榻上的男子瞪大了双眼。
“你这伤原本就不是很重,只是救治的晚了,似乎又碰上了某些不负责任的庸医,结果才使得骨头愈合的位置偏了,所以才致使你瘫痪在床……”发现对方有些愣愣的听不懂自己所说的话,谢道韫又摇了摇头,道:“简单来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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