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化小、小事化无,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便是。
但郗鉴却一直很想调查出这流言的始作俑者,因为他想要看看,到底是外姓人想要借此机会攻歼他们郗家,还是郗家内部有人昏了头,为了这么一个家主之位,就敢将整个郗家放到火炉上烤。
问题是,不管是前后哪一个,若不是因为郗超的缘故,必然都不会发生。所以郗鉴虽然难得见到自己的儿子,如今却没法给他什么好脸色,没有直接罚他就已经很不错了……
“阿七,别愣着,帮我磨墨。”谢道韫正在作画,笔下流淌着记忆中华亭候船时见到的湖光山色。
一直在一旁束手束脚的陈阿七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谢道韫会叫他,但很快的,他便应了一声急忙上前,挽了袖子,在砚台里又倒水又磨墨的忙活起来。
笔下未停的谢道韫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哦,没想到阿七你一个乡野小民,连磨墨都会,我真是小瞧你了。”
陈阿七的动作猛地顿住,就连谢玄也意识到不对劲儿来,转过身子,蹙着眉头看着陈阿七。
“小人……”陈阿七的声音微颤,“小人的父母没过世前,曾经在城里的纸笔铺子里做过几个月的短工,所以这些磨墨、洗笔的活计,倒是都会做的。”
“哦?那你也认字?”谢道韫仍旧淡淡的询问。
“认识几个,不多……”
“哦。”谢道韫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那我倒是赚到了,本想买个下人,没想到这个下人却是个能当书童的。”
“小娘子您说笑了。”陈阿七窘迫的模样十分真实,他挠了挠脑袋,道:“小人也就能写出来自己和父母、兄长的名字,其他的就……”
“是么?那也不错了。你父母都叫什么名字?祖籍何处?你说你原本做短工的地方又是哪里?那家铺子的名字叫做什么?老板叫做什么?”谢道韫转过头来,淡笑着看他,问出的话语却有些咄咄逼人。
“小人父亲叫做陈水芦,母亲孟珍珍,原本家住吴县,做短工的铺子叫做青云笔坊,老板姓姜,至于老板叫什么……小人就不清楚了。”陈阿七回答的极为顺溜。
“哦,你倒是如数家珍。”谢道韫轻笑着看他,“怎么,天气很热么?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三章 一个响指的云淡风轻
第十三章 一个响指的云淡风轻
“周子归,你也看了好几天,就没瞧出来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坐在车辕上的谢道韫晃荡着自己悬空的双腿。
“连师父都不能轻易下结论的病症,我又怎么可能仅仅几天就判断的出?”
驾车的周子归偏过头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言语里充斥着理所当然。
“既然师父根本看不出,为何又让他喝了这么多天的药?难道师父就不怕那副药惊扰了他的病根,再弄出点什么幺蛾子来?”谢道韫发现其实周子归的骨子里也有些无耻的因子,笑了笑便也不再追究。她抬头看着前方并不大明显的道路,知道这一片土地上行走的人应该不多。
“我看过师父开的方子,都是些极柔和的药物,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损伤。我看师父他不断的从各个方向、各个角度去用药,应该是投石问路那般,想要试探一下陈阿七身体的反应罢了。”周子归回答着,又略微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我看,今日的药物却是加重了些……”
“你的意思是,师父如今就是面对着一个不知道病在何处的病人。于是师父就左捏捏、右捏捏,但碍于一直都没有找到伤处,所以今天就加重了捏人的力度”谢道韫有些恍然大悟的说着,很为自己一番浅显的解释而自豪。
周子归面色微黑,半晌方淡淡的道:“如果你非得这么解释的话。”
“停车停车”
身后的牛车中忽然传出焦急的呼喊,周子归忙拽紧了缰绳。牛儿闷闷的叫了一声,车子轻晃着停了下来。
还没得牛车停稳,就见车中蹿出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来。那人踉踉跄跄的几步迈到了路旁,右手扶了身旁的树,弯着腰就开始呕吐起来,瞧那架势,就仿佛他恨不得生生将内脏都吐出来一般。
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谢道韫从牛车车辕上跳下,看着陈阿七的背影皱了皱眉。
真不明白这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明明自己的身子差成这样,还偏偏要来自己身边。如果他真的是某一方势力派过来的,以摸清谢家动向为目的的人,那他怎么着也应该是受过训的。再退一步,就算不是接受过训练的,也不该是一个病秧子啊?听葛师私底下对自己透露过,这个陈阿七可真算是病到了骨子,就算是自己不收拾他,他怕是也活不过二十五岁的。
谢道韫又想起郗路从吴县调查到的结果,不知有多少街坊邻居都可为陈阿七那日所说的身世作证。不论是父母的名字,还是曾经在纸笔铺子里做过短工,从头到尾竟是丝毫不差……
听着郗路归来后的汇报,谢道韫不由得皱着眉头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来。难道说,真的只是自己多心了?
的确,不论是从头到脚,还是言行举止,陈阿七都没有给人丝毫的漏洞。可是谢道韫却仍旧放不下心来,她只觉得,有些事情未免太过巧合了些。比方说自打陈阿七来到自己身边的那刻起,原本那道时刻监视着自己的视线,便就此消失无踪了。
微微蹙了蹙眉头,谢道韫再次看向那个已经只能吐出胃液的陈阿七,陷入了沉默。
周子归早就在第一时间上前为陈阿七把了脉,如今正按下了几个手掌上的穴位画着圈儿的揉。葛师也已经从后面的牛车走了过来,拍着陈阿七的背说些安抚的话,同时又在观察着陈阿七的脸色。
他们这一行人是送葛师回罗浮山的。
葛师在华亭的几日间会了几个好友,便也不愿在族人众多的郗家多做什么耽搁,这日便由着谢道韫沿途护送,一路往罗浮山去了。
依照葛师的意思,这省亲归宁的事情他毕竟是外人,而他一直在郗家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先回罗浮山待上几日,等到谢家回会稽之时,再在路上会合便是。
既然葛师发了话,郗鉴也不好再行挽留。他也清楚葛稚川三个字在当今清流名士中意味着什么,若是葛师能够在郗家多住上一些日子,甚至再开口夸奖一下某个郗家子弟,那也足以让整个郗家光耀门楣。但是这种事情,毕竟是强求不得的,所以他宁愿故作洒脱的派人来送,也不愿意做那种小人之态。
而陈阿七之所以跟来,还是葛师亲自发了话的。葛师并不知道谢道韫对陈阿七的怀疑,他只知道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有病,而且还是很难治的病。
说到底,葛师骨子里还是一个学究似的人物,不论是在做学问方面,还是在行医方面。所以他一旦下决心要治好陈阿七的病,便会一直钻研下去。
依照葛师的话说,这个病虽然平日里不显,但终归麻烦,而且还弄不清楚。故而葛师要带着陈阿七一道回罗浮山,也让后者在罗浮山的好山好水中将养一番,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益处。
好不容易让陈阿七止了吐,葛师便来与谢道韫商量,索性让大家都在此处休息一下。对此,谢道韫自然是没有异议的,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又吩咐下人去四周找水,就地吃些干粮、野味,倒也活胜出游了。
陈阿七的呕吐好歹被安抚了下来,如今靠在树旁面色如纸的慢慢喝着水。小涛子领了葛师的命令,一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又是拿水又是拿干粮的,倒是十分勤快。
陈阿七似乎很是不习惯这样被人照顾,一直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却终是没有力气。结果也只好涨红着脸由着小涛子照顾,而后者也嘻嘻哈哈的不和他外道,只说些让他好生休息的话。
谢道韫在一旁一面喝水,一面沉默的看着,心中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郗路并不在身边,而是被谢道韫派着在郗家照顾谢奕和郗氏去了。虽说回的是娘家,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面上,外面要是没有用的惯的人,也的确是不舒服。
至于安全问题,谢道韫如今倒不怎么担心。这主要也是因为她自己的名声太大,谢道韫三个字摆出来,百里之内的马贼强盗都会绕道而行。当然,按照这些道上人物的说法,他们自然不是害怕谁谁谁,只是觉得谢家小娘子为人极有气节,不似那些唧唧歪歪的文人墨客,倒像是江湖上的人物,所以给个面子罢了。
但毕竟是去岁刚经历了天灾与战乱,江东的地界上也常有些不安分的消息传来。即便是谢道韫出门,也不可能在脑门上贴张纸条,用以说明自己姓谢名道韫。再说了,即便真的这么贴了,那些江湖上的兄弟也未必能认识那几个字的。所以这次送葛师回罗浮山,谢道韫还是点了十几个自己训练出的护卫陪同,最起码有备无患。
说起这些贴身护卫,他们也早就不是最开始在建康时,两个巴掌就能数过来的那番模样。如今会稽城中,谢家护卫的训练全都由谢道韫一人管理,而建康乌衣巷那边,也由谢道韫远远的操持着。毕竟谢道韫最开始训练处那批护卫的精气神,是旁人都能看得到的,谢家几位长辈又是通达之人,自然不会因为什么男女之事,就断了这巩固家族防备力量的机会。
而在谢奕听说了历史中北府军的存在后,更是如同找到了一条出路般的两眼放光,急急忙忙的与谢尚、谢安等人商议。几人经过几天几夜的权衡后,最终点头,一股脑的从府库中抽出了一大批秘密资金,交由谢道韫全权管理,要求她在几年之内,弄出一个像样的“北府军”来。
这事情倒是弄得谢道韫有些头大。训练密探护卫什么的,她倒是可以手到擒来,可军队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无从下手了些。
但好在对于谢家这样的士族,本身就养着带有私兵性质的队伍,所以谢道韫接手后也不多做改动,最多只是效仿后世做些思想方面的工作,顺带着升级一下他们日常锻炼的拳脚功夫罢了。
毕竟名义上只是用来守护庄园的队伍,所以谢家这些私兵的数量也不过刚刚过千而已。但他们多是世代的谢家佃户,保护谢家就是保护他们自己的家,所以他们对谢家的忠诚本身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至于数量,谢道韫并不着急加快扩张。毕竟兵在精不在多。再者,若是谢家太过突兀的加强军事训练,难免被有心人挑出些什么说法来。这种太过出风头、张扬的事情,还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好。
不管怎么说,经过谢道韫这么一番折腾,谢家的护卫实力早已是士族中的第一流,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出铁桶一般的防御,也可以变成一柄利刃,直插敌人的心脏。
所以,当谢道韫懒懒的坐在地上,看到陈阿七状似无意的做了个手势,又看到远处林间中的人马闪动后,她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略带嘲讽的笑了笑,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四章 一手风雅一手青锋
第十四章 一手风雅一手青锋
吴郡附近这几十里的地界上,胡八爷已经混了很多年。
他极其熟悉这附近的一草一木,比方说他知道什么地方适合打埋伏,什么地方在干旱的时候也会有水,什么地方在开春之时会有几头野鹿。
当然,胡八爷更清楚自己手下有多少弟兄,而这些弟兄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英明决断。
胡八爷一直觉得自己很英明,比方说三天前,他决定接手一笔旁人都不敢接地大买卖,并收了订金的花红。
“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有一股子狠劲儿。”
这句话可以说是胡八爷的口头禅,手下的兄弟们知道,每当胡八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他最得意洋洋的时候。
“吴郡这个地界上混的地头蛇虽然不少,但那些个小兔崽子都不过是绣花枕头,搁着十万钱的生意不做,偏说是最近谢家小娘子在附近,多少要给个面子。”胡八爷张口吃下女人递给他的葡萄粒,嚼了两下又朝地上吐出两颗胡来,“嘿,给面子?说的好听其实这帮人,就是怕那劳什子的谢家小娘子闲着无聊,出门整治整治吴郡的黑道。”
如同小猫一样窝在胡八爷怀里的女人年纪并不大,只是眉眼间有股自然而然的媚意,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又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柔。
“八爷,那谢家小娘子的大名奴倒是听说过,不过人家都说她出手的几次,都是帮咱们汉人长了骨气,这又跟道上的兄弟们有什么干系?”女人的手指在胡八爷的胸膛上绕圈儿,“也没听说谢家小娘子对江湖上的人物动手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胡八爷伸手捏了捏怀中人滑不留手的脸蛋,“也不知是从哪个混账嘴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这位谢家小娘子与粮帮有些干系,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干系……嘿,自打这个消息传出来,粮帮那群小子都恨不得横着走,见人就嚷嚷着自己有了陈郡谢氏做靠山。还说什么,要是等哪一天咱们大晋朝打到北边去,他们就能在谢家小娘子帐下做一个小兵,痛痛快快的杀鞑子去”
“那不是很好么?”女人有些不解的问道。
“好是好,问题是,等着这晋朝的朝廷派兵往北边打,还不知要等到哪辈子了”一说起朝廷两个字,胡八爷就不由得开始冷笑,“再说了,爷我一直怀疑谢家小娘子与粮帮有关系的流言,只是他们粮帮特意作假传出来的东西而已。那些士族子弟何等人物?又怎么可能跟咱们这些江湖草莽混在一起?粮帮啊,这是在为他们自己脸上贴金”
“八爷,您还是没说明白。就算这位谢家小娘子和粮帮有瓜葛,道上的兄弟们又为何要怕她?咱们和粮帮的人,做的本就不是同一路的生意,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那是因为江湖上有传言,说是这位小娘子的性子,有些、有些……那词儿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嫉恶如仇”胡八爷不是柳下惠,感受着怀中女子的身段,就一直有些口干舌燥。他的一双大手开始极不老实的探入了女子的衣襟里,在纤细的腰肢处不住的揉捏,“去年会稽乱的那几天,会稽城中的地头蛇全都被人在一夜间杀了。江湖传言,他们之所以死,而且死得很难看,就是因为谢家那位小娘子看到了他们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