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来,这琉璃殿外每时每刻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端得是水泼难进针扎难入,而被困在殿内的皇帝陛下李治,虽然仍旧是每日里好汤好药的伺候,但是对于他这么一位帝王来说,仅仅只有这些又怎么行呢!
所谓哀之大者,莫过于心之死!在得知自己的最后一个助力长孙无忌已经到大明宫门口负荆请罪之后,他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到了半个月前,更是已经奄奄一息,而到了现在,便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偶尔睁开眼睛,那眼瞳也是散乱无神之极。
可以说,现在他还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口气了!
皇后武氏为他擦了泪,慢慢地收回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绽颜一笑,但是那笑颜中却仍然满是苦涩,她道:“你瞧我,又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说了也不过徒惹眼泪罢了!”
说着,她吸了一下鼻子,努力的把眼眶中的泪水憋住,缓缓地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啦,你已经不是太子,而我,也已经不再是武才人了!”
说到这里,她看着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默默流泪的李治,忍不住伸手抚上他日渐瘦削的脸庞,“陛下,媚娘求你,求你莫要怪我,你是知道的,我发过誓,我这一辈子里,有那一次的感业寺,就已经足够了,我绝对不会让我这一辈子再有第二次!”
躺在榻上的李治无言,亦无泪,只是面色上有着微微的悲戚。
说起来两个人虽然是这大唐的天下最最至尊的一对儿,但是,其实一直到两个月前的那场动乱之前,他们说到底也不过就是相互扶持着走过生命中无数苦难的伴侣罢了。
想一想,那是怎么样的岁月啊,先是背着良心的不安,庶母与儿子私通,然后,一个在感业寺,一个皇宫里,再然后,内有王皇后,外有长孙无忌,两个人始终面临着整个天下的逼迫,不过也正是如此,才使得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浓到了可以托付天下的程度。
但是这一切,在两个月的琉璃殿内,似乎都灰飞烟灭了。
皇后武氏夺了权,然后把皇帝李治软禁了起来,手中掌握了大唐终极权力,长孙无忌负荆请罪之后,她甚至已经可以随时鸩杀自己的皇帝丈夫,然后扶起一个儿皇帝……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经历过苦难的皇后武氏,不想去再次品味那种折磨了!
不过,在她的心里,虽然已经完全的对自己这个懦弱的皇帝丈夫失去了信心和依赖,但是毕竟几十年的夫妻下来,看着他这样一日日迅速的消瘦下来,渐趋于死,皇后武氏心中却还是不免十分不忍。
所以,这些日子她一旦有暇便会过来陪皇上聊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也只是皇后娘娘一个人在倾诉,而皇上李治则作为她倾诉的对象,默默地听着罢了。
皇后娘娘会跟他说说最近朝堂上的变动,百官们的狡黠,自己都是做出了什么安排,有什么打算之类,当然,还有就是他们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李弘又做了什么自以为聪明其实却愚蠢之极的事情,另外,就是备受两个人宠爱的小太平又做什么调皮的事情了,而最后,便是追忆起两人之间那些曾经的快乐时光……
她说,也就说了,李治听,也就听了,说的人只是简单的诉说,听的人纵是想要反对,却也根本就说不出话,于是,每次到了最后,总是以这样两个人默默地流出泪来作为结束。
还君明珠,双泪垂。
见皇上微微地侧过头去,皇后武氏叹息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你好好的将养身体吧,其他的事情……不要想太多……”说到这里,她不由面带苦涩地笑了笑,“就算是你恨我,也要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来惩治我才是!”
说完了,皇后娘娘转身想走,却又站下,犹豫了一下,缓缓地道:“上次长孙冲带兵围宫的时候赶来救驾的那个萧挺你还记得吗?就是太平看上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她居然又缓缓地在榻旁坐了下去,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皇帝丈夫,道:“前些日子我就跟你说过,我想给政事堂加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然的话,很多事情都会被他们的吵架给耽误了!而这个萧挺,就是我心里的人选!”
说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现在朝堂上仍是以你的老臣为主,没有了你,我掌控不住他们!所以,按照我的想法,自然是该先把他们都踢出长安,然后再换上我能使唤得动的人才成,但是眼下大乱刚平,又有弘儿在一旁给我捣乱,整天嚷嚷着要太子监国,我暂时还不敢踢跑他们,所以没办法,只好先扶两个人起来跟来济他们打对台了!”
“这个萧挺……人很聪明,虽然年纪轻轻的就很是滑头……不过也正是因此,把咱们的宝贝闺女交给他,你我也都可以放心了,你说呢?”
她问,李治自然无法回答,不过显然,皇后武氏也并没有指望他回答,所以,她随后便又继续说道:“我那娘家侄子倒也是个聪明人,让他去对付弘儿和来济,那是尽够用了的,但是,长孙无忌可真是个老滑头啊,他居然用从此不过问朝堂之事作为条件,逼得我把上官仪派到了扬州,这样一来,大唐过半的赋税可就在弘儿手上攥着啦,虽然眼下他上官仪才刚上任,还不敢乱动,但是谁敢保证将来他不会卡朝廷的脖子呢?”
“而要对付上官仪……我那娘家侄子可就差了点儿……”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是叹了口气,微微蹙起娥眉看着自己的皇帝丈夫,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想问一问李治的看法,道:“只是……那小子也实在是太年轻了点,服不了众啊,偏偏我又没时间等他一步步的熬上来……”
“当然,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到了萧挺,皇后娘娘武氏小嘴儿竟是微微地撅起来,其娇憨之态,竟跟她的女儿,那年仅十六岁的太平公主有着七八分的相似,而其唇瓣红润可人之处,竟也丝毫不输于少女春华的太平公主,直是明艳动人之极。
她的语气恨恨,“最关键的是,那个小子可是滑头得紧,只怕还不等我说出来,他已经有一千个一万个办法来推诿啦!”
此时,皇后娘娘武氏目光飘渺地看着不远处的殿门,口中恨恨,脸上却是不知不觉地露出一丝浅浅微笑,但也正是此时,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那皇帝丈夫李治的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那藏在锦毯下干枯的大手缓缓地,但是狠狠地,紧握成拳!
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武媚娘呢?
两人相扶相持相知相爱几十年,他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可以说,皇后武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他的眼里都能瞧出别人所瞧不出的味道来。
而眼下,他虽然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但耳朵却还没有坏掉!
最关键的是,他的脑子也还好好的呢!
皇后武氏口气中的不对,尤其是在提到萧挺这两个字时的不对,他自然能听得出来!
他知道,这是一个女人只有在说到自己的情郎时才会有的语气!
而在此前,她的这种语气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即便连自己的父皇,都从来没有得到过!
但是现在,当萧挺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尤其是联想起她对自己说话时语气中只有怜没有爱的时候,李治便顿时的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此前珍视几十年的东西!
这个语气,已经换了主人!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心中并不怪罪这个让自己爱了几十年恋了几十年的庶母,反而对自己当时竟然会那么软弱的选择舍弃自己的皇后而屈从于外臣们的压力的话,那么到了现在,他的心中却已经突然变得无比痛恨!
他痛恨自己这几十年来的软弱,痛恨武氏的毒辣忘情,痛恨那个叫萧挺的人……
甚至,他痛恨萧挺这两个字!
这时,皇后娘娘突然收回目光,然后便正正的看到了自己的皇帝丈夫浑身上下微微地打着摆子,原本呆滞的脸上竟是青筋曝出,一副盛怒的样子。
她好像是突然之间明白了一点什么,不由得突然一下子站起来以手掩口,满脸的吃惊。
“你、你别……我没……”
话说了一半,她却突然停下了,然后,这琉璃殿内便陷入了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长久的沉寂。
便连皇后娘娘武氏那一贯明亮的眼睛,此时也已经沉寂下来。
过了也不知道有多大会子,皇后武氏突然扑到榻上,抱着皇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身子喃喃地道:“皇上,臣妾我、我……是你的人……”
※※※
永兴坊萧府,后花园。
从阎家回来之后,萧挺冲了个凉便到这后花园的凉亭里用功。
说起来距离明年的科考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而萧挺虽然底子好外加最近一段时间很是用功,但他要考的却是进士科,那是考作诗的本事的,说到这个,萧挺可就不得不挠头了,毕竟作诗这事儿不是能靠死记硬背就行的,说白了十成里面倒有九成靠得是天赋,而偏偏不得不说,他在这作诗上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天赋。
所以,还是趁着眼下这功夫,赶紧把上辈子吃进自己肚子里的那些好诗都摘录下来才好!
能被他记下来的,自然都是历经千年岁月之后大浪淘沙留下来的精品中的精品,把这些诗都摘录下来免得忘了,到时候考场上实在是做不出来的话,不会作诗咱还不会偷嘛!
毕竟这穿越的优势不用白不用不是?
自宋齐梁陈以降,南朝流行宫体诗,所谓宫体诗,讲究格律、对称、押韵等等,其实就是律诗的前奏,而到了眼下这个时侯,大唐开国数十年,律诗的各个方面条件都已经冶锻成熟,正在逐渐成为大唐诗坛的主流,所以与之相对应的,大唐的进士科考试也都是要求做五言排律和七言排律了。
而恰恰,萧挺记下的这些诗里头,有很多唐宋两代著名的律诗——这个便宜可不能不占!
当时在含元殿上,他是为了不卷入随后的朝堂倾轧,所以才果断的决定功成身退,但是当时为了增加可信度,自己可是大言不惭的说过要考进士的,如果到时候考不上,那这个人可丢大了!
所以,还是要下点苦功的,不说状元吧,至少也得弄个二榜进士装裱装裱不是?
这萧府因为此前是王爷府邸,所以建筑规格较高,这后花园里也有一阕寻常人家所不见的小小湖泊,每当微风徐来,湖面上波光粼粼,使得整个后花园即便在烈日艳照之下,气温仍然偏近凉爽,更何况这凉亭里也和阎府的凉亭一样放了冰桶,所以呆在里面便倍觉清爽,倒是消夏的一个好去处,也因此,最近这些日子萧挺都是选择了在这里用功!
而每当他用功的时候,青奴自然是会寻遍了理由留在他身边伺候的。
只不过此时看着自家少爷下笔如有神,她心中却是不免吃惊,少爷写的那些诗,她偷偷的瞧过几首的,以她的见识看来,那些诗凭了随便哪一首拿出来,可都是了不得的,别的便也不说,单是那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又岂是长安城里的那些待考学子能做得出来的?
就凭这两句,得不得名动天下?
偏偏看自家少爷信笔写来,这等样的诗句竟是一气而下,转眼之间就十几首,这可真是吓死人了!
小丫头青奴看向自家少爷的目光,已经不单单是爱慕,而是一种崇敬。
是,少爷的画画的自然是顶好的,而且少爷的深谋远虑自然也是常人所不能及,自己所无法揣测的,但是直到此时她才又突然发现,少爷的诗才竟也是如此之高。
不是简单的高,而是高到让人无法想象,偏偏此前自己还从来没见他做过诗!
在青奴这小丫头想来,这自然是自家少爷韬光养晦,不愿意在人前显摆,可越是如此,才越发的令人敬佩呀!
要知道说一千道一万,这大唐可是诗的国度,不管你皇室贵胄也罢,高官显宦也罢,富商游贾也罢,权力,金钱,地位,固然都可以令人仰望,但是能让人们为之折服,能让人从心底里发出敬佩的,却还是诗人!
所以,见识过了自家少爷的诗才之后,她这心里自然是越发对萧挺爱慕的了不得。
当初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少爷了不得,眼下看来,不管是公主殿下还是自己,这眼光可都是准的厉害!
只是……少爷好像从小到大都呆在长安城里吧?这自小的日子虽然是困苦了些,却还不至于让他发出如此深沉的感喟吧?怎么他的诗里,竟是有着如此多的感语?看上去倒好象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才能写出来似的!
不过幸好,即便是想破了头皮她也不可能想到有穿越这码子事儿,更不可能明白她心中萧挺的这所谓诗才,其实都是偷来的!
不过,萧挺虽说是并没有露馅儿之虞,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小丫头那崇拜的目光,毕竟做这等事儿,他心里还是有些赧然的!
当下萧挺写了十几首放下笔,突然地转头看过去,正好与青奴的目光撞了个当面。
“小丫头,老是盯着我作甚?”
青奴笑笑不语,然后便乖巧地低下头。
萧挺打量了她两眼,说起来这妮子最近两个月以来颇得雨露滋润,这身子可是越发丰腴了,而且,她这才十五岁呀,怕是过上两年,等这身子熟透了……
这种事儿单是想一想便让人期待不已呀!
当下萧挺笑笑,冲青奴招招手,“青奴,过来!”
青奴抬起头看着萧挺,只一眼,这个精明的小丫头便明白了自家少爷的意思,顿时脸蛋儿上便飞起一抹艳红,她忍不住咬着嘴唇儿在后花园里左右的看了两眼,然后低下头去,小声地道:“少爷,这可是在后花园呢!”
萧挺闻言撇嘴,说出话来简直活生生就是狼外婆的口气,“这时候府里人都知道少爷我在这里用功呢,可没人会来打扰,青奴乖,过来……”
说来也怪,青奴这丫头聪明无比,而且又很是会一些勾引挑逗自己的法门,但是真正临到紧要关头的时候,她却每每是害羞的紧。
记得几天前两人在浴室里白昼宣淫的时候,青奴紧张得把自己后背上挠出了几道血潾子来,下体更是紧的什么似的,差点把人咬死!
不过越是这样,萧挺便越是热衷于在光天化日里挑逗这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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