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人族形同部族社会,自然没有航海贸易,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西村麻吕自忖没有听说过吴越国这个国家,唯一的猜测,还是因为如今萨摩隼人也有和北九州的大和族人零星贸易,他作为大国主,这两年也迟到了原本不曾见过的雪盐和炒茶,听大和人说,这些雪盐和炒茶等昂贵货物就是从大海以西的海商那里买来的。西村麻吕的部族有时候为了换几斤雪盐,就需要付出十几头獐子、狍子之类的小兽猎物,也不知道大和族的商人倒手转卖加了几成暴利上去。
西村麻吕反复思考之后,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还是继续拷问斥候:“既然说是吴越国人,那么被放回传话之人,可有描述对方衣盔兵器如何?看上去可是富庶严整之辈?”
“回禀大国主,据放回之人陈述,以及探查得报,那些吴越人穿着衣甲和大和族人大不相同。大和族人仅有少数武将以铁鳞片重点防护,武将甲胄下摆、士卒全身甲胄都是竹制。这些吴越人大多穿着精良的铜钉皮甲,武将全身铁甲。手持枪头甚长得铁质长枪、人人佩刀……”
“看来应该就是那些海商一族的人了,这些吴越人可真是有钱啊。如此精良的兵甲若是在我萨摩隼人氏勇士的手上,哪怕一统九州都不为过,被那些懦夫的商贩民族拥有,真是暴殄天物。立刻召集诸部,点齐兵马来出水集合。我军且战且走,把吴越人引入阿苏山深处,再行围歼。所得器械,诸部平分!”
隼人武士都是非常凶悍勇武之人,哪怕是一千年后明治维新时期,“萨摩藩”的强兵依然让幕府军汗颜,不过如今的萨摩隼人使用的武器比之大和族的日本官军都要低劣不少,西村麻吕虽然贪婪,也不是完全无脑之人,知道隼人部族要打赢外来入侵者,一定要利用好南九州的地利优势。
……
西村麻吕想要诱敌深入,陈诲自然不会中招。飞鱼都的水军本来就不适合山地作战,自然是只能稳扎稳打从鹿儿岛往阿久根、出水等地缓缓推进。一路上遇到隼人部的村落便强行迁徙集中、圈禁管理,不服者杀,逃逸者任其自去。萨摩隼人的精壮主力都被西村麻吕带走了,沿海各个渔村镇町的力量就更为薄弱了,被陈诲在十几日的时间里逐次清扫掉了。
完成这一切之后,陈诲在阿久根、出水等处分立数砦,从鹿儿岛往八代海之间,每隔三十里一砦,驻水兵一两千人、大战船十余艘。申屠令坚麾下三千无当飞军,则在后路稳固之后,多携干粮、集中骡马进行山地行军,集中起来深入阿苏山搜缴萨摩隼人部族。
西村麻吕还算是隐忍之人,可惜萨摩隼人本就是部族联盟性质的,西村麻吕挂着大国主的名头,却不像中原的诸侯那般真个有很强的中央集权能力。许多部落的家园被毁、渔村一处处被焚烧,而西村麻吕依然躲在山里试图诱敌深入,早就激起了这些蛮夷的不满。当申屠令坚带着三千无当飞军深入阿苏山山区搜剿的时候,这些人终于按捺不住鼓噪着要决战。
西村麻吕无计可施,咬咬牙,只好准了这个动议。萨摩国隼人部族不过十几万人,哪怕一户抽一个壮丁,也才两万精壮。此前经过盘剥消耗、以及动员不及,如今西村麻吕能拿出一万五千人作战已是极限。申屠令坚手头三千人落单进山要是都吃不掉的话,那么陈诲的援军跟上之后,就更难办了。
3月22日,在水保町通往人吉的久牧野川地带,西村麻吕的大军,对看上去人数稀薄的申屠令坚部发动了一次伏击。
……
久牧野川是一条阿苏山内穿梭的河流,从人吉以西山区的降水,汇集到久牧野川,蜿蜒三百余里,直到肥后国八代町附近入海。河川宽度不过二十丈,连同两岸的冲击河谷,不过五六十丈宽窄,三千大军行进,殊难展开队形。
申屠令坚看着两岸耸峙的山坡,心中暗暗叫苦,这种地方,沿着河谷进兵是最容易走路的,但是如果有伏击,也很难抵消敌军居高临下的优势。河谷平地的宽度,让他只能把兵马排成沿着河两岸各自一个鸳鸯阵的排列前行。也就是河南、河北各自摆出一个25人的鸳鸯阵小队为先锋,然后一个个鸳鸯阵小队以长蛇阵连缀,三千兵马足足在河边排出了60个鸳鸯阵小队的长短。
申屠令坚自己也是在赣南山区当过多年大盗的,换句话说,要是放在后世,那就算是井冈山上悍匪出身。对于山区丛林之间的危险,申屠令坚总归是有如同野兽一般灵敏的嗅觉。走到久牧野川一处地名称作球磨村的村落时,远山逼仄的地形、动摇的草木、盘旋的雀鸟,让申屠令坚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大军停止前进、就地散开结阵!”申屠令坚一声大喝,止住了部队继续前进,随后招呼麾下一个指挥使道,“孙三豹,你带二百弓弩手,前头河谷逼仄,道路难行,你多点松脂火把放火烧林开路。”
“都帅,如今可不是秋燥时节,哪得如此容易放得起山火来。”那个被称作孙三豹的指挥使两手一摊,为难地说道。
“那就把无簇的简易火箭都用上,再用猛火油浸润。”申屠令坚毫无表情地继续坚持着他的意见。
“什么?猛火油?都帅,我军如今全靠士卒嬴粮而行,最多不过靠着这二百来匹驴骡驮载些辎重,可不比平地大军行进。猛火油一共也就每匹骡子分出点儿负重、各自扛了一桶,用来放火烧山,是不是……”
“执行军令!”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疑虑。命令很快被执行下去了。上千支松脂火把被丢到前路两侧的山林里,不过收效甚微。很快用木杆子简易削制、连尾羽都是木片刻槽的火箭,箭头上缠着厚实的棉花团子、浸饱了猛火油,朝着夹河两岸的山林中抛射而去。这些弓箭没有箭簇,本就没法射死人,乃是专门用来放火的便宜货。
数千支浸饱了猛火油的火箭凌乱夹杂着射进去,好歹点燃了几个区片的山林。而且看上去吴越人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山上伏击的西村麻吕没想到申屠令坚也是山地战行家,更没想到对方也会用鸟雀惊飞徘徊之类的法子判断伏兵,西村麻吕不知道吴越人的后勤困难程度,也不知道申屠令坚只带了区区两百桶猛火油,信息的不对称,让萨摩隼人部族武士们终于按捺不住,冲杀了出来。
“来得好!果然不出所料——鸳鸯阵结阵!神臂弓上前平射、弓箭队居中抛射,全军准备!后军上前散开,尽量抢占两翼丘陵制高点,拓宽大军接敌正面宽度!”
漫山遍野的萨摩隼人武士从南、东、北三个方向围裹着冲了出来,只有无当飞军来路的西侧河谷安全,这也全拜申屠令坚那野兽一样的山地战嗅觉,要是再深入那么一两里地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会陷入被彻底包围的境地。
五百步,三百步,两军越来越接近了,进入三百步之内,鸳鸯阵中每组的两具神臂弓就开始射出早就装填好的箭矢,随后机械地踏张、上弦、瞄准、发射……与神臂弓相比,使用普通反曲复合弓的士卒则要把敌人放进两百步再动手。不过因为普通反曲复合弓在采用鸳鸯阵的无当飞军中,装备规模比神臂弓要多三倍,加上开弓拉弦的速度要快得多,火力覆盖密度不容小觑。
隼人族都是近战的勇士,可惜技术的落后,让他们只有使用竹片反曲的绳弓,这种兵器的孱弱机械力,只能保障在百步之外杀伤敌兵,而且还没考虑吴越士卒的精良甲胄带来的效果。
隼人武士的规模是无当飞军的五倍以上,可惜在冲过那两百步路程差的过程中,他们就已经付出了一千多人被白白射死、更多士卒被射伤倒地的代价。咬牙死磕地冲过了这段区域之后,两支大军便轰然绞杀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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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讨平隼人…下
萨摩隼人武士,唯一一件古今不变的利器,便是那力大势沉、锋利无比的武士刀了。隼人族的生产技术比日本人也不如,但是在刀剑锻冶上却是非常犀利。
他们本就是古越国和东瓯国时期,漂流到日本的古代中国人后裔,哪怕是当代的人,看到吴王夫差矛、越王勾践剑这些春秋时候的上古神兵,依然可以保持两千年前吹毛断发的锋利程度。欧冶子、干将莫邪等春秋吴越之地的铸剑名匠,哪个不是蜚声天下。到达日本之后,因为日本的铁矿和锻冶材料比中土的有优势,容易锻造出花纹玉钢,这项传统技艺就被更加发扬光大了。
而且日本刀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如果保养得法、使用正确,寿命长得令人发指。故而虽然产量甚低,在和平年代却可以代代相传地使用。比如如今和申屠令坚交战的萨摩隼人武士们,许多人用的刀还是两百年前熊袭国人和征隼大将军大伴旅人交战时用过的古刀古剑。有隼人族自己铸造的,也有当年日本朝廷大军战死者遗落的。
如今这个时代,距离九州史上第一剑豪东郷重位诞生,还有足足五百多年。所有日本剑道的流派都还没有形成,不过这些萨摩隼人武士,已经养成了一些仿佛天然就烙印在血液里的剑法,比如,一招朴实无华、简简单单的棋盘斩,没有任何变招,起手用一声惊雷一样的大喝猛然震慑敌人,随后在一丈开外就猛然一个纵跃跨步、配合着棋盘斩的角度斜斜劈下、浑身筋肉力量在瞬间爆发出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九百年后,在明治维新时代,西南战争中都有无数朝廷大军的武士被萨摩悍兵用这简单实用的一招当场击毙,可见有时候实用质朴的剑法,才是传承千年都可以得到历史的验证的。
“枪阵扎稳!狼筅扫击!不许乱!全军一定要扎稳阵脚!”申屠令坚身着山文甲,手持一柄刃长五尺的厚脊大陌刀,在一旁四个十文字枪枪手的护持下左右砍杀,一边嘶声喝令。
这些隼人勇士的战力,远在当初林仁肇在顾渚山和天目山伏击过的南唐兵马,比之两三年前吴越军首次来日本时遭遇的藤原纯友海盗残党也要强大一些。镇海新军经过三年的锤炼,以及和南唐的实战洗礼、对藤原纯友残党的扫荡锻炼、战术总结,才算是勉强在近战中稳守不败。
萨摩隼人的劣势,在于他们缺乏犀利的长兵器,他们虽然也有长枪,但是只有数村长短的金属枪头,而且只尖锋的开锋还算有质量保障,两侧的枪刃就不敢恭维了。和吴越人一尺八寸长、而且两刃开锋如利剑的十文字枪相比,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了。每次枪阵趋退扫击的时候,隼人武士的长枪只要稍微伸得远一些,就会被砍断。
……
“大国主,那些吴越人的阵势好生厉害,且看,我军虽有吴越人三四倍的兵力投入战场,但是始终阵势拥挤杂乱不堪,一个部落百余勇士,只有当先一二十人可以持刀接战,而吴越人阵势虽然紧凑,却25人一阵,人人都可挥刀捅枪、舞盾投枪,这般厮杀下去,我军吃亏太大了。”
“让儿郎们分成几股,冲不上去的,继续在后阵弓箭抛射、其余接近前沿的,那就把吴越人投掷出来的投枪丢回去啊!我军自己没有投枪,还不能废物利用么!”
一群萨摩隼人大军的高层部落首领们,站在山坡上相互焦躁地讨论着战局。他们不过是靠着蛮族的天性在战斗,阵法操练本非所长,那手的只是凭借个人勇武悍勇冲杀,所以阵型比较松散,一个武士把长刀挥舞开来,起码要周边空出一丈距离才能施展得开,否则闪转腾挪之间就有可能砍到战友。
若是平素,这种小问题都还不明显,若是双方兵力不拥挤、战场足够宽敞的话,就更不是问题了。但是此时此刻,在久牧野川畔的阿苏山区,地形本就逼仄,遇到无当飞军训练有素的鸳鸯阵,就高下立判了。
鸳鸯阵的最大好处,就是在狭窄崎岖的地方尽可能机动灵活地塞进大量兵力,而且确保每一个士兵的火力输出效率,堵在最前面短兵相接的可以用横刀和倭刀劈砍,刀子够不到的地方,二排的士兵就用十文字枪,在后面是狼筅。至于那些用神臂弓和挡箭牌的人,哪怕双方绞杀成了一团,依然可以用投枪杀敌,而且投枪不过数十步的射程,正好可以确保不伤到自己人、恰好投进敌军前排的阵列中去。
与之相比,从来没有经过战阵训练的隼人武士,往往就提了一把武士刀冲上来,但是一旦接战第一线挤满了,堵在后面的就提着刀干瞪眼。好不容易得到了捡起吴越人投掷过来的投枪、丢回去增加火力输出的命令,结果从死去战友身上拔出投枪时,却发现吴越人非常卑鄙地把投枪做成了柄粗锥细的两段式结构。这种结构既有足够分量提供惯性动能,又可以让直接戳刺的尖端变得锐利而脆弱,一旦刺穿**后,很容易碰折,再拔出来想反投回来,就做不到了。
古代东亚国家的投枪,从来没有进行过这种卑鄙地处理,当然,也有可能是出于节省材料,以便战后回收利用的考虑。只有古罗马人做过类似的处理。钱惟昱知道无当飞军每一名将士的训练成本,所以对他来说,装备上多花点钱,以吴越的财大气粗花得起,只要作战效果好就可以了,这才有了这种卑鄙地改良。
厮杀在惨烈地持续着,无当飞军士兵虽然占尽优势,但是体力的消耗速度,也在以萨摩隼人数倍的速度流失着——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兵力投入效率高,可以带来瞬间杀伤力输出的优势,但是也代表了你的敌人可以用车轮战法消耗你的体力。你的敌人每时每刻都有至少三分之二的士卒以低烈度的状态休养恢复着体力,而鸳鸯阵的一方,则是一开战后就不得不持续地挥汗如雨。
五百年后,戚少保用鸳鸯阵取得一次次大捷,除了前述的扬长避短之外,还有一桩优势,便是在于:戚少保的时代,和倭寇的交战,每一战都是短促的、少量多次的战役;倭寇来去如风,剽掠如火,绝不恋战。那样的作战形态下,耐力的强弱就不重要了,也就利于鸳鸯阵的彻底发挥。
申屠令坚看着己方的大阵看似凌乱,实则在隼人武士的冲击下如渊渟岳峙、岿然不动。可是他却知道,极限正在逼近,以他的勇力,如今都已经觉得挥出陌刀的时候双臂有一丝丝沉重,如果己方露出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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