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方面的洗礼仍然在继续,南汉军的战象损失,已经达到了十几头的程度,占到了总兵力的一成。这些大象被射死的很少,多半都是被射杀了御者,或者因为别的伤情而发狂,被自己人从耳后刺杀的。南汉象军似乎顶不住这个压力,象轿上残存的弓箭手陆续开始开弓反击,但是射出的箭矢歪歪斜斜,坠地时距离吴越军阵还有好几十步距离。
一两支箭或许林仁肇还看不清,但是多了之后,比如两阵稀稀拉拉地箭雨之后,林仁肇哪怕是瞎子都能看清楚情况了。
“怎么回事?南汉军的弓弩居然如此力弱?不对,应该只有弓,南汉军似乎连一点弩都没有装备?这又是为何?按说骑乘战马的骑兵无法在马背上给弩上弦,不用弩也就罢了。象兵背上的弓弩手,可是坐在象轿里的啊,上弦应该很容易……为何会不用呢?”
林仁肇还在那里震惊,却听到一个呼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却是申屠令坚身形如飞地从旁边的鸳鸯阵中、蹿到了自己身前。
“都帅,末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末将当年在赣南的时候,也多有体会,江淮之地的北兵因为天气干燥,筋腱绞弦易于保存,弓弩装备较多,到了赣南生苗地区,苗人便多用吹箭、投枪,哪怕汉人团练军也不爱用弩。听说到了更南方湿热之地,哪怕是筋腱加固的弓也不适合用了,这多是因为常年潮湿雨水,会让筋腱失去弹性,所以哪怕用弓,也只能用搓麻为弦的绳弓、弓体也无法以筋角加固、提升弹力。如此看来,和南汉军交战,我军尽可发挥弓弩之利啊!要是有办法保持距离……”
被申屠令坚一说,林仁肇心中那叫一个懊恼。他是福建人出身,按说福建也算比较南方了,可是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儿呢?许是他在吴越军中混得久了,连南方热带的气候特点都忘得差不多了。
自古弩这种东西,其弦必须是用动物筋腱做的,因为弩臂的木料质地很硬、弩臂的长度比例也较短,弩的弹性势能主要靠弩弦的形变提供。而弓的话,相对来说,就要灵活一些,因为弓体相对长一些,靠木料的弹性形变也可以提供大部分的势能,而且复合弓制作的时候,为了减短弓的长度(比如为了适合骑兵在马背上使用),也会用缠绕筋腱的方式提升弹性模量。
但是筋腱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很难在非常潮湿的环境下长期保存,岭南这种热带气候,要是制作弩的话,不用存放一年,或许就受潮失去弹性报废了。而南汉也不可能有这个财力,在和平年代每年制造那么多弩放着等报废……所以只能是不用这种武器了,干脆就靠亚麻弦的普通木弓顶一顶。
而吴越人相对北方一些,常年储备神臂弓只要保存得法、比如在库房里多撒石灰吸潮,神臂弓保存十几二十年都是没问题的,到了打仗的时候才拿到岭南来用,虽然也会受潮缩短寿命,但是也完全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的——林仁肇相信,若是可以击溃南汉军,哪怕今年下半年的时间里,他射废五千柄神臂弓,钱惟昱都会乐意给他报销的。
“真乃天赐我军战胜!传令斥候何在?速速通报各指挥,便说南汉军仅有麻弦木弓。个指挥继续扩大正面、散布队形,发挥我军优势!”
林仁肇立刻派出了几十个传令斥候,把这一发现一级级传达下去,有时候这种指令虽然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战术指导价值,而且双方很快就会白刃相交。但是一条宣传敌人弱点的消息,对于提升己方士气的帮助是很大的,林仁肇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以提升士气的机会。
箭雨在倾泻,很快南汉军的木胎绳弓也能射中吴越人了,不过那种孱弱的弓力,杀伤效果实在不够看的,加上吴越人用的是出了名防抛射的疏松阵形,南汉人的命中率就更可怜了。随着箭雨一起射出的,还有吴越人的鼓噪呐喊,那种嘲讽南汉军弱点的鼓噪,让南汉军第一次对象阵的优势产生了动摇。
“投枪,放!狼筅、十文字枪节阵!”
战象距离三十步的时候,上千根投枪被射了出去,相比于始终以射人为主、射象为辅的弓弩,投枪的动能总算可以用于杀伤战象了,何况投枪的瞄准不易,自然也就纷纷往大象上招呼。每名牌手投出两支标枪之后,便轮到狼筅手扫击扰乱敌军的时候了。
“咔擦!咔擦!”用粗逾碗口的老韧巨竹外包铁皮制成的狼筅,在步军对战时犀利无比,哪怕是阻拦战马也颇有建树。不过,在遇到战象的时候,终于显露出了其力不从心的本质。数百根狼筅在戳刺了没几下之后,纷纷被战象的巨力冲断。而只有少部分战象因为这种阻击、受了一些腿脚上的轻伤而已。
狼筅折断之后,无当飞军士卒却没有明显慌乱,狼筅手依然持着短了小半截的断狼筅在那里挥舞,和每个鸳鸯小阵中的十文字枪手、陌刀手同进同退。吴越人提前占据的崎岖地形发挥了作用,战象的体重过大,并不适合高低起伏之处的冲锋,加上疏林木丛的阻挡、长枪陌刀的侧击,这些战象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发挥了出来,居然纷纷从吴越军阵的缝隙之间冲了过去,倒也歪打正着上演了当初西庀阿侧击汉尼拔的战术。
“回来!正对那群拿着枪矛的冲过去!快掉头!不许躲!”南汉战象上的御者们纷纷大急。他们此前遇到的敌手,都是摆出连绵不断的大阵迎击的,那种阵形遇到大象躲无可躲,阻挡象群的敌军,便如堰塞洪水的围堰一般僵硬,也不存在引导象群的问题。而此刻,占据了高地、疏林的吴越人,却把大象趋利避害的天性激发了出来,虽然在御者的驾驭下大象依然在冲锋,却难以如同有心智的人类那般控制方向。
投枪和弩箭,在极近距离上,以非常高的效率把象群背上大多数的御者纷纷射杀。象群终于彻底陷入了失去控制、听凭本能奔跑的阶段。
后面杀上来的南汉步军个个目瞪口呆,完全无法想象百战不殆训练有素的象群,就这样变成了盲目乱撞的莽撞之物。但是这种关头,就算是想退缩都来不及了,既然象群已经冲入敌阵,哪怕从此失去控制,就靠胡乱猛撞,好歹也该是能够撞死不少吴越兵吧。抱着这一丝希望,挥舞着横刀、朴刀和长枪的南汉步军火杂杂冲上来,和吴越人厮杀做一堆。
以逸待劳的吴越军利用树木和高度差的优势,坚定稳固地和南汉军杀成一团,狼筅大多已经失去了作用,全靠枪阵和陌刀、横刀的配合进行格斗,毫无花巧可言。这是技战术水平的对抗,也是装备质量的对抗,更是士气的对抗。沉静的吴越军所弥漫开来的那股不动如山的肃杀之气,让吴珣、谢贯等南汉将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支训练精锐、士气沉着地劲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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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倒戈的疯象
“列阵冲上去,不要慌!吴越人的战阵太过松散,正是突击围歼的良机!”左厢巨象指挥使谢贯挥舞着横刀,催逼着两翼的南汉军围裹冲杀上去。虽然此前吴越士卒表现出来的对付战象的冷静,以及接战格斗时那丝毫不乱的阵脚,让谢贯感受到了这支敌军不可轻与,但是,在近战肉搏中,密集阵型的一方对松散阵型的一方有优势这点兵家的基本常识,他还没有忘。
鸳鸯阵那散点部署的姿态,被谢贯解读为吴越人提前研究出来的、专门用于对付战象冲突的阵法、其目的是给发狂的象群提供从各个小阵之间的空袭疏导出去的通道。从眼前的见识来看,谢贯如此认为也不无道理。
可惜,南汉军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有层次性的近战配合训练,一拥而上的队伍,要想在前进和厮杀中重新整出队形,无疑是难比登天。迎击无当飞军侧翼的谢贯所部,在冲杀的过程中,闹出了诸如长枪兵挺枪扎堆在前、而横刀手、刀盾兵被堵在后面冲不上去;抑或是少数投枪手冲到了第一线投枪,结果投完之后两手空空却发现无路可退,只能继续赤手空拳冲上去被敌军乱枪刺死、或者被后面的自己人践踏成肉泥。整个场面乱做一堆。
当然了,如果这样的血腥肉搏状态可以持续下去的话,南汉军一方倒也不是没有希望——毕竟吴珣和谢贯麾下可是有将近3万人的步军的,而林仁肇的无当飞军只有1万人的规模,也就是说,哪怕南汉一方的战象彻底陷入混乱,无法指望其继续起到多少杀敌的效果,光靠步军相互堆人命,南汉一方哪怕交换比劣势,也还是有机会的。
何况,事到如今,从结果来看,南汉一方彻底失控的象阵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起到效果。至少,从此前看到的吴越军和南汉军在弓弩武器上的技术差距,原本没有象阵的话,至少要让南汉军一方额外多付出三五千人的伤亡才能冲到近身肉搏的距离。而象阵至少作为一个拉仇恨的肉盾角色,帮助后面的三万南汉步军吸引了冲过那三百步距离时、原本要遭受到的箭雨,使步军在几乎没有受到吴越一方优势弓弩打击的情况下,白白冲到了肉搏距离内。
……
林仁肇手挺一柄陌刀,把冲到近前的三四个南汉杂兵一刀两断给分尸了,甩一下脑袋把头盔上已经板结了的凝血甩掉。一头已经失去了御者的南汉战象盲目从他所在的军阵面前横向冲过,无人驾驶状态的大象,终究不能避免动物本能的趋利避害。
林仁肇瞅准机会,往前跃出两步,手中长刃陌刀猛力横扫,斩击在战象的右前腿上,鲜血飙飞之间,一条粗逾庭柱的象腿,居然从膝盖以下部位被斩落下来。战象以巨大的惯性向前轰然翻滚而出,重重砸落在地面上,又拖出数丈远才算停住。林仁肇的陌刀是特制的,连刀柄都是浑铁铸造,被全速的战象撞到了都没有折断,却也脱手飞出了数丈之远,令人咋舌。
“如此巨力,果真不能力敌。”林仁肇虽说只是侧击砍杀,没有正面硬撼,此刻也是被震得双臂发麻,胸中一口气劲郁结在那里,好像肺都要炸了一般。双手虎口震裂,鲜血涔涔而下。不过伤势归伤势,这一击总结出来的经验却也宝贵,他刚刚缓过一口气,便急急传令各军注意:“后队十文字枪、陌刀手列阵侧击,专门砍啄象腿——只许砍一侧,不许左右夹击!”
如果此刻无当飞军面对的是从各个鸳鸯阵小阵之间通过的敌军骑兵的话,那么十文字枪手和陌刀手早就使出钩镰枪和斩马刀的架势,专门横击马腿杀敌了。但是大象不同,以林仁肇的武力,斩断一条象腿都如此费事,普通枪阵要想得手就更困难了。所以唯有只攻击一侧,才能起到因势利导、堵不如疏的效果,把战象逼退转向。
军令一级一级的传达下去,所幸在军令传到之前,后阵士卒已经开始奋不顾身地以驱逐为目的对这近百头失控的战象进行骚扰攻击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些失控的战象居然从吴越军留下的低洼甬道内完成了一个个半圆形的兜圈,被引导到了向着来路方向冲回去。
象躯沉重,发狂的时候,其性向低洼之处。采取守势的无当飞军一直牢牢占据着高地和疏林,所以,当象阵回返的时候,不顾地形强行展开大阵的南汉步军便倒霉了。
无当飞军前阵之间留出的各个甬道,此刻都被谢贯所部步军给堵死了,南汉步军每每从三个方向对着无当飞军一个个鸳鸯阵进行围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危机的来临。
“不好,疯象往回冲啦!快跑啊!”“混蛋,往哪里跑!后队还有人堵着呢!”
回答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语的,这时候便该是前军南汉步卒的砍刀了——既然后队的战友不肯退,还堵死自己后退的道路,那便只有拿刀子开路了,毕竟谁都不愿意被疯象踩死。
“不许乱!不许乱!妄动践踏者斩!”谢贯手拿横刀,疯狂砍杀着溃退的己方士兵,一边徒劳地嘶吼,“枪阵结阵!只要长枪密集列阵,便可以重新把疯象逼回去践踏吴越贼!不许乱!乱了就全完了!”
谢贯武艺还算高强,至少南汉步军大多算不上精兵,都是形同团练的人马,横刀翻飞之下,居然也被谢贯连连砍杀了十几个溃兵。也有溃兵刀斧临头时不愿束手就毙的,提刀挺枪对谢贯进行反击,不过都无一例外武艺低劣被谢贯斩杀了。
正在谢贯满心愤懑,杀得形如疯魔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他面前,他依然不管不顾地一刀斩去,噗嗤一声斩断一条人腿粗细的巨物,粘稠的血浆喷射开来,糊了他一脸。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被他斩落的东西是一段象鼻,便被绑在象牙上的五尺铁锥狠狠捅进了胸腹——可以想象一下,一头有江铃皮卡轻重的动物、以开四十码的速度撞上人、而且撞上的部位是一个铁打的尖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谢贯胸腹之间,被捅出了个将近一尺粗细的窟窿,铁锥从背后透出三尺多长,然后便如同一面破烂的旗帜一样,被凌空挑在铁锥上。
“谢都帅死啦!谢都帅被捅死啦!”谢贯被挑在象牙铁锥上的尸身,一下子让周边百步之内的南汉军士卒彻底震惊、愕然、随后崩溃。主帅战死的情况下,他们没有丝毫战胜的希望和信心。
“瞄准那些回冲的战象!后阵弓手火箭抛射!”林仁肇和申屠令坚等纷纷下令,让后阵中那些随着敌军后退而腾出手来的士卒重新取下背负的弓箭,从伙兵背负的物资中取出浸过猛火油的棉团插在箭头上,随后用火折子引燃纷纷抛射出去。
火箭的这点火力,在平时还不至于可以直接把象群惊吓到暴走状态,不过在象群已经发狂、而且掉头转向的情况下,这些从背后射过去的爆橘火箭便可以起到推波助澜的效果,就如同火牛阵战术中、牛尾上的点火的油浸稻草一样。
几十条肉泥铺就的血路,在南汉步军阵中被象群开凿出来,密集队形的步军在溃退之中、被数十头疯象从背后践踏,那种效果没有亲眼目睹的人都是无法想象的。南汉军另一名主要将领吴珣,见了如此惨状,也知道今日已经难有幸理了,只能是心如刀绞长叹一声,下令各军收兵,分散逃跑——
如果是被敌军追杀,撤退时溃散无疑是致命的,但是在被战象这种没脑子的畜生追赶的时候,唯有让队伍尽可能溃散到化整为零,才能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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