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这么快?苏州到这里,也有三百余里地呢。”
“今晨得到消息时,广陵郡王正在秀州巡查,故而距离杭州仅有一百八十里。广陵郡王随身扈从皆是骑兵,因此四个时辰便……”
杜叔詹眼中厉色一闪,请林仁肇离开咸宁殿。很显然,内牙军中这几个将校已经形成了决断——广陵郡王已经赶到了,好歹杜叔詹他小姑姑(注:杜妃虽然辈分是杜叔詹和杜昭达的姑姑,但是年纪比他们都要小)是广陵郡王的生母,那他好歹也算是广陵郡王的表哥了。
这种时候,还有的选么?
须臾,宫中传来一个消息:残害后宫,以及事败后密谋除掉大王、强立世子的妖妃孙太真,在听说吴越宗室勤王大军已经纷纷赶来杭州,所以提前服毒自尽了。看管孙太真的几个宫人因为看守不严,被刘彦琛斩杀,几个护卫的内牙军亲兵也被责打了二十军棍——虽然当晚就收到了一笔莫名其妙的钱。
……
钱惟昱穿着星兜月铠,腰悬安冈童子切,一副戎装打扮步入咸宁殿。王叔的尸首,静静躺在正殿上。他那个两周岁的小堂弟如同木偶一样呆滞地跪坐在一旁,因为年纪小不耐久坐,那跪坐的姿势已经无限接近于双腿箕张叉在那里。他似乎还浑然没有意识到,他的父王,母妃和舅舅,都已经莫名其妙地相杀而亡。确切地说,两岁的小孩子,连什么是“死”都还没有概念。
钱惟昱二十二岁,钱惟濬两岁——哦,或许应该再加上一个九岁的钱惟治,作为打酱油的角色,扩充一下候选人规模,让程序看上去更加敏猪一些。钱惟治是钱弘倧的儿子,但是毕竟过继给钱弘俶过——这样的局面,除非是想要自立为王,招来全部钱氏宗族集体围攻的人,否则,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钱惟昱恭恭敬敬给王叔的遗体行礼,随后非常友爱地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堂弟。然后,环视了咸宁殿一周,没有看到孙太真,便走到杜叔詹面前问道:“王妃何在?罪行果真坐实了么?”
“谋害大王子嗣诸罪均已坐实,谋害大王之罪,在证实之前,她便畏罪服毒自尽了。”
“那,大王可曾通过其他妃子留下遗诏?”钱惟昱顿了一顿,然后故作恍然地补充道:“当时定然很乱,想清楚了再说。”
“没有……大王自遭孙氏死士以剧毒暗算之后,便一直不起,未曾苏醒,此事满殿宫人所共见……”
钱惟昱面目和善,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虽然没有遗诏,但是也算是一件幸事了,总比让人知道有什么对他不利的遗诏要好。而且听言语语气,至少杜叔詹等内牙军将领对自己还是很客气的,属于那种“不是咱不想帮你,实在是看到的人太多,不好捏造”的态度。
“唔,既然没有遗诏,孤倒是不便在此多呆了。还请封禁后宫,妥善保卫,孤带两位幼弟在这咸宁殿服灵,等诸位伯叔到了,再一同商议大事。”
……
钱惟昱“大公无私”地驻守咸宁殿,打着给王叔扶灵的幌子,监视两位堂弟过了几日。后宫那边,如今怀孕六个月的黄妃也被请去单独一宫安置起来。钱惟昱出面找杭州城内富商大户筹款集资,先借了五十万贯钱财,用于即刻重修被烧毁的仙居堂、天宠堂、玉华楼等多处宫室,以及候潮门清波门等城南数坊民居、赈济灾民。
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国库内帑拿不出钱来,而是在没有当上大王之前,不好动用那里的财物罢了。而向民间借钱的事情,都是署了文书契券、来日由中吴军节度使财政偿还,一个月内就兑现。诸般措施之下,杭州城好歹也在几天之内就各自安定下来,被焚毁的宫室虽然没法马上修起来,好歹也把废墟都清理出去了。
三日后,从饶州、信州一带赶来的钱弘亿仅次于钱惟昱的速度到达杭州;又两日,福州而来的钱弘俨也到了。其余还有一些大王的堂兄弟、堂侄辈分的刺史、防御使等官职宗室成员凡受命的也陆续赶来。钱弘亿来时带了两千兵马,其余诸人或千人,或数百人,不一而足。
钱仁俊按说从血缘上讲只是大王的堂兄弟,毕竟比钱弘亿和钱弘俨还要远一辈。所以大王的两个嫡亲弟弟、外加两个侄儿、和两岁的儿子到了之后,再请公论大王后事,也就名正言顺可以服众了。
九月三十,宗室诸人在咸宁殿共聚,商议国是后继。钱弘亿作为如今大王亲兄弟在世者中最年长的,已经是宗室族长,自然要首先发言。
“孤以为,自古父死子继、立嫡立长乃千秋成法。但立国于乱世之中,国有长君,着实为社稷之福。我吴越国自武肃王、文穆王、忠献王三代,均以父子嫡长相传继,从无争讼违碍。子孙不肖者,立遭灰灭。
忠献王晚年,广陵郡王乃其嫡长子,且少冲之年便有开拓泉州、漳州之武功,然因国家时逢危难、北朝交替无暇南顾。我吴越遭南唐倾国之兵相胁,忠献王为千秋国是,不惜以嫡长子出质,为国弭兵,实乃旷古仁圣之举。若其居国中,其时亦有一十二岁,未尝不可立。既忠献王以十二岁少子为君不利于国,而此后二世兄弟传继皆宗此法,则今日钱惟濬虽为大王嫡子,以两岁幼童也不当立。
何况钱惟濬母族外戚本为此番某逆元凶,若得嗣位,难免使奸戚余孽得脱,有违父子天性孝道。”
钱弘亿说到这里,诸人都还是纷纷表示附和的。只是众人完全没法猜测他后面的言语——毕竟,如果非要继续立长君的话,从他前面吹捧钱弘佐、钱惟昱父子的高风亮节来看,他是力挺钱惟昱的。但是也不排除他钱弘亿自己觊觎大位的可能。
在众人的歹意猜测中,钱弘亿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孤以为,当还政于忠献王一脉,以正国纲,诸位但有谏言,皆无不可对人言。”
“某附议十哥所言……”钱弘俨见机不慢,如今的形势,休说他和钱弘亿没有这方面的野心,就算有,也着实没有别人拳头硬。
。。。
。。。
第307章 盖章 确认
不得不说,钱惟昱的九叔除了太过优柔寡断,而且私心奢侈渐重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人品上的问题,至少比赵大赵二要好得多。至今在位八年,基本上也和钱惟昱的老爹钱弘佐在位时间差不多。
如果不是在乱世的话,如果吴越已经一统天下,那么钱弘俶的这些毛病都不是问题。哪怕他为了自己的私欲让外戚当节度使,无非也就是一些内耗而已,不可能导致国家本身被掀翻。可惜他掌权掌错了时间,无辜的内耗只能让吴越错过这五代更替的末班车,所以,一切也就不得不为了。
不过,没有人天生是野心家,钱弘俶的这些问题,也是逐渐形成的。而从来没有登顶过的钱弘亿、钱弘俨则要低调得多,也毫无那方面的野心。尤其是钱弘亿、钱弘俨对于经济和学问更感兴趣。钱弘亿只求钱惟昱能给他足够的钱,让他继续在江西实验他的“宏观调控”、“政府投资”就行了;钱弘俨,则只要让他吟诗作对、攥文修史,也算人尽其才——从钱弘俨这些年来的经历也可以看出,他无论是在浙南还是福建,都丝毫没有军事上的建树,也没有内政上的创新。
……
摆平各方势力之后,钱惟昱在宗族公推之下,于大周显德五年十月初一成功继位为吴越国王——大致的上位方式,也算是类似于后世皇太极死的时候,多尔衮豪格等一堆地方实力派妥协的结果。这种办法在先王没有留下遗诏的情况下已经是最好的了,只不过鞑请的八旗旗主到了这里变成了各镇节度使。
上位之后,钱惟昱立刻修文上表,快船出海送到淮河口的海州,然后换快马送到周军的泗州大营。随同国书一同送去的,还有约摸价值五十万贯的金银珠宝、珍玩香料。全程海路只开了两天,陆路也只跑了两天,加上周转,居然在短短五天之内就把吴越国所发生的事情奏报到了如今身在泗州大营内的柴荣手上——这个速度看直线距离不快,但是考虑到如今吴越、后周还处在夹击南唐的战争状态下,那就非常可观了。
奏表中把吴越国宫廷政变未遂、谋反外戚被镇压的事情,按照官方调查后统一的口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主要是“后宫孙太真嫉妒、祸乱内宫,谋害先王其余妃嫔子嗣。并内外勾结,两年来为其弟、镇东军节度使谋取额外官职权势、兵马钱粮、使孙氏坐大。事泄后,孙承佑为求自保,狗急跳墙谋害大王,图谋杀害大王而拥立孙氏所生幼子钱惟濬、由孙太真垂帘听政,外戚孙承佑执掌两浙土客军马”。
这番结论总的来说还是非常能够取信于人的,尤其是表面上看孙太真谋害亲夫这种事情虽然本身不太容易让人相信,但是如果铺上了“事情败露后为求自保及家族安全,狗急跳墙而为之”,也就说得通了。所以柴荣接到奏报之后,便在泗州与诸位臣僚将领讨论了一番,随军参赞军机的王朴和统兵副帅李重进都觉得奏表所言属实。
除了“通报案情”之外,钱惟昱还示好地就吴越军近期配合周军作战的计划大致透底了一下。一方面是解释吴越国如今的困难:因为孙承佑作乱,虽然三天之内就平定了下来,但是杭州周边一场小战,导致吴越马步军精锐折损了近万人马(当然是虚报),而且浙南婺州、处州、衢州、温州四州因为镇守的节度使谋反被诛杀,如今处在亟待调临近各州兵马前去填补真空、维持治安的状态。
按照吴越人的计划,温州可以交给福州兵越仙霞岭协防安民,其余三州则需要把台州、信州、歙州的人马调来。最后加上平定杭越二州安民所需,基本上会占用如今吴越大部分的陆军兵力。因此,在显德六年春天之前,恐怕吴越国要有三个月的时间无法抽出马步军为后周助战了。原本已经计划的从歙州、严州向西袭取赣北、配合周军的计划便要延后到显德六年春。
这种情况合情合理,柴荣和王朴也说不出任何不是来,总不能让藩属国连内乱都不处理好就竭泽而渔帮你当打手吧?何况,虽然不能出陆军,吴越一方还是很有诚意地给了柴荣一个好消息——吴越水军方面,经过两年的“技术攻关”,现在终于已经将第一批仿造自南唐的“畜力舵轮传动车轮舸”战船形成战斗力了,十一月就可以北上泰州、楚州地区,帮助后周歼灭南唐的淮河水师、让后周大军沿邗沟直插富庶的扬州!
这个计划,连柴荣看了都觉得实在是诚意满满啊——优先打江西的话,江西地区肯定被吴越占了。而吴越居然在捞取实利所需的陆军还没整顿好的情况下,优先分出一部水军帮周军渡淮,这不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还能是什么?
当然,如果吴越水军从胡豆洲出发、北上歼灭南唐水师,并且帮助周军渡淮的话,也很有可能让吴越军顺势夺取如今还算比较鸡肋的、水咸土碱的泰州、楚州两个贫困州——但是这一点,柴荣却丝毫不担心。
因为这两个州不过是长江以北、淮河以南、邗沟以东的沿海穷地方,泰州还有大量的盐碱地。更重要的是,邗沟不过是一条人工挖掘的运河,完全没有军事防守价值,吴越如果占了这里,以吴越仅有水军优势的国力,就算有朝一日吴越和后周灭了南唐之后翻脸了,后周也有把握一瞬间把楚州泰州打回来——从地理上说,在周军和吴越军都在淮河以南的情况下,区区一条邗沟是完全不顶用的。
只可惜,这个假设虽然很美,也是建立在柴荣的寿命可以“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前提下的。这个世上,如今这个时间点,只有钱惟昱一个人知道,柴荣应该只有一年好活了。所以他有很大的把握把这一口吞下去的东西消化掉。另外楚州泰州虽然如今不是很值钱,但是到了吴越手上的话,又可以发挥出进一步的额外价值。
占了这两个地方,吴越国就可以把治下的海岸线从长江口推到淮河口。一方面进一步压缩后周手上掌握的大河入海口,另一方面也为吴越越来越庞大的东海利益打上双保险——请注意一点:五代十国和北宋初年时候,黄河的入海口可是比后来要更加偏北,是在辽国控制范围内的。所以如果淮河的入海口也没了,后周就相当于彻底失去了河海转运的理论可能性。
哪怕钱惟昱再是大力发展航海传播技术、十年八年后各类船舶出现技术扩散,钱惟昱也不怕周人或者宋人会学去。因为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发展的土壤,只能乖乖接受在水军技术上被吴越永恒吊打。
……
我投人以琼瑶,人好歹报我以木桃。钱惟昱的低调上道,加上那若有若无透露给柴荣的“此前吴越军在协同大周作战时表现不力,多半也有我王叔怕我立功、建立更多威望,将来威胁他儿子地位所致。如今咱上位了,作为一个大周的好打手,一定全力帮你做小弟”的态度,让柴荣着实受用。
吴越国王、天下兵马都元帅这两个封号,果然原封不动地挪给了钱惟昱。然后另外还加了一个“东南五道大都护”的官职。汉唐旧制,在边疆地区可以设都护府或大都护府,一般大都护府的主官便叫做大都护,必须由一名亲王在京遥领、然后实命一个副都护到地方、掌管实权。而如果是普通的都护府而不是大都护府,则可以不由亲王遥领、直接由都护掌管地方。
唐朝时候,在广州便是设有都护府的——如今钱仁俊之所以得了那个官职,便是沿袭了旧制。但是东南其他省份除了福建之外,已经很少有“蛮夷”存在了,按说如此嫁接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如果考虑到如今天下未定、战事频仍,倒也说得过去。何况,除了这么设定,也没有别的头衔可以适合表达吴越国如今实际控制的疆土范围。
同时,得了东南五道大都护之后,柴荣还恩准吴越国正式设置六部主官以便于政令施行——在战乱年代、中央朝廷和地方政府被敌人分割的情况下,允许地方藩镇自设中央六部的主官,这一点在此前还是没有过的。
历史上一直要到七百年后,明朝快要灭亡的南明永历帝时期,才在永历本人逃到云南跟着李定国混的情况下、遥授在东南沿海抗清的郑成功以“自设六部主官”的特权,以示对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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