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整年的时间,而且其中有很长一段是在漫漫大洋当中航行,有可能连续两三个月都看不到陆地。陈诲不知道大王究竟如何做到这么肯定地说沧海之东三万里会有一块莫名地大陆,而且有数不清的奇珍物种,但是陈诲依然决定毫不保留地相信大王的判断。
两年前的时候,如果有人和他说渤泥国以南八千里有一个澳洲,他一定也是不信的,但是大王告诉他有,还答应发现澳洲之后就封他侯爵,还把当时吴越国最新锐的“明州号”派给他。如今,他已经有了“南安侯”的封号,也正式得了“东洋水师提督”的职位,这一切都真真切切让陈诲知道,在这些问题上,大王一定是有着神授的绝对正确的。
这一次,大王开出的价码更是惊人——如果发现美洲,并且带回所要的物种,日后便在大王君临天下之时,册封他陈诲一个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连封号都想好了,就叫“闽国公”。
当然了,如此重赏,自然也是有不少风险的——两年前去澳洲的时候,整个船队一两千人,除了当炮灰打前站的越南人和菲佣死伤无算之外,便是汉人海员得各种热带病时疫而死的也有数十人,这还是在朝廷把青蒿、薄荷、樟脑、诸般药物和卫生设施都尽可能弄完善的前提下才达到的数据,如果完全不做准备地话,那么病死率说不定就不是那么2~3%可以打得住的了。如今要去的美洲,据说各种疾病更多,幸好太医院也已经把“风油精”量产出来了,才能抵挡住大部分依靠昆虫传播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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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风油精的来历,还真是不容易。因为桉树的树苗后来在台北淡水地区大规模引种成功后,实际执掌台湾的大豪商蒋家便发现桉树苗子要成长到可以采收树叶的程度,至少也要和桑树樟树那般长个三五年,所以短时间之内要大规模供应还是比较困难的。
所幸,陈诲第一次去澳洲的发现之旅途中,也带回来过两三百吨的桉树枝叶,林林总总搜刮实验、熬炼桉叶油之后,经过多次失败、浪费,最后竟然也熬出了几千斤桉叶油,再交给太医院的药局去实验制药,整整两年下来,如今才有了大批量的风油精量产。
为了保障桉叶油的供给,也为了日后继续利用澳洲东海岸提供航海的中继补给点。在陈诲发现布里斯班之后,钱惟昱在建隆元年也派出了三波船队、每支船队由“明州号”和十几艘两千料以上的改良版大福船、老闸船构成,运载着流民物资继续沿着台湾…麻逸…渤泥…莫尔兹比…布里斯班的航线进行了航行,在莫尔兹比和布里斯班初步建立码头锚地、木质堡砦。因为无需和当初陈诲去澳洲的发现之旅那样环绕澳洲一圈,所以整个航程如果从杭州出发也就四个月的时间即可往返,如果从台湾作为始发点的话还可以节约半个月。
第一批船队在启航去澳洲的时候,钱惟昱还特别指示运载了活的牛羊马匹、鸡鸭猪狗各数百匹送去澳洲。一开始具体管事儿的海事官吏与水师将领还心有疑虑,以为大王不懂行想要劝说——活的牛羊马匹运过海去,耗费的淡水和草料、饲料运力便非常可观,如此靡费难不成还是指望去澳洲放牧?若是放牧的话,就算有了产品,以如今的海运成本从澳洲运羊肉回来也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或许只有纯做皮革生意、把畜肉扔了才能把运费回本……
对于这种质疑,当时钱惟昱第一时间就驳斥了:运牛羊去澳洲短时间内并不是为了放牧,大部分是为了野生放养。澳洲这片土地的原生物种当中没有牛羊猪马,空有几百万平方公里的草原丛林只用来养育袋鼠不是太浪费了么?就算一开始去的人没有精力放牧,只要把牛羊猪马自行放出去野生繁衍,不出数年就会开始几何级数的增长……因为澳洲的猛兽只有比猎狗还弱的袋狼而已(历史上澳洲带狼的濒临灭绝,就是因为欧洲人引入了家犬,带狼的物种竞争力不如狗,所以被淘汰了。)
一旦把澳洲变成野生牛羊遍地的所在,将来的吴越商旅要是需要再从那里蹭西风漂流的洋流季风去南美,就可以在布里斯班获得源源不断的物资补给,不必全部从中国大陆运到南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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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陈诲带领的船队包括两艘四十丈长铁骨飞剪船,以及四艘如同当初“明州号”级别的二十八丈飞剪船——除了“明州号”之外,剩下的三艘也都是这两年间吴越的造船工业部门根据建造“明州号”的经验,利用同一级别的船坞赶造出来的。因此陈诲的主力越洋舰队就有两个级别、六艘大海船可用了,足够承载两千人越洋航行。
一如两年前去澳洲时准备的那般,数千箱的各种肉食干粮、干菜物资被日夜不停地撞上陈诲的船队。各项补给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物资准备地规模比之两年前那一趟又大了数倍。除了量的变化之外,其余质变的准备也不少——不仅仅是只有驱虫的风油精、万金油而已。
比如考虑到有可能会在大洋上几个月无法可靠补给淡水、只能靠接雨水使用,所以在出征前的准备中,淡水储备所占的吨位比例也就进一步增大了两倍的余量比例。同时考虑到淡水在长时间放置后有可能发臭或者滋长藻类,经过大王的要求、太医院和部分匠作单位的联合试制,最后为船队配属了三千口香樟木板箍的大水桶以贮藏淡水,利用樟树木材的杀菌效果让淡水的保质期比正常情况额外延长了一两个月。光是为了解决这个淡水贮存问题,台湾淡水附近的樟树种植林便被砍伐了上千颗大树,少不得再补种一番——
这种用杀菌木材制造水桶的法门,可是数百年后大航海时代的欧洲人都不曾想到过的,主要是因为樟树的主要产地就是台湾,欧洲人没有供给也不知道木材的药性,加上远途弄樟木成本过高,所以欧洲的航海家历史上可是忍了几百年的喝臭水悲剧。
又比如新鲜蔬菜的获取会更加麻烦,为了进一步扛住坏血病,管理后勤膳食的部门用腌制四川泡菜的法子,把南洋的柠檬和橘子也榨汁糖腌。在船上少量养殖猪狗等可以用食物残渣和人类代谢产物就养殖起来的、只需要喝人类无法食用的高藻类含量污水的动物,以便提供少量鲜肉供给。
二月初十这一天,万世都已齐备。信风也开始转向与大陆平行的角度,再等下去便不适合出航了。钱惟昱亲自来到昆山港给陈诲践行,仪式酒宴结束之后,私下交给陈诲两部书函让他看一下。
第一部书叫做《农政全书》,据说是钱惟昱带领一帮考据的文臣、以及这两年来朝廷工科科举录取的部分实干学士编纂的,罗列了华夏中原固有诸般农艺民生事宜,沿袭了先朝《齐民要术》又大有发展。
在书的最后部分,则是钱惟昱钦定加的内容,上面写着诸如“玉米”、“土豆”、“番茄”、“烟草”、“可可”、“辣椒”、“花生”、“菠萝”、“木薯”、“红薯”、“南瓜”、“葵花”等等数十类粮食瓜果诸般作物,都还一一配了图片和简单的文字描述——当然了,其中的文字描述比之前面那些中土固有之物自然要简略得多,准确性也不敢保证。陈诲看了,便疑心又是大王“天眼通”了预言海对面三万里之外有哪些物产可以找到……
在所有物种中间,五项被着重用朱批圈出、钱惟昱亲笔手写、强调此番美洲之行一定要找回来,乃是“玉米”、“土豆”、“红薯”、“橡胶树”和“金鸡纳树”,其描述也尽可能详尽。按照钱惟昱私下叮嘱的话语来看,这五种作物或是可以让华夏之地养育的人民、出产的口粮倍增,或是可以制成奇药使朝廷征服南洋不再受瘴疠之困扰,陈诲听了心中凛然,一一牢记,这才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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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专利法案
“吴越号”、“华夏号”两艘四十丈铁骨飞剪船,与“明州号”、“杭州号”、“越州号”、“苏州号”四艘二级飞剪船组成的船队,从昆山拔锚,缓缓向南驶去。
船行渐远,陈诲还在心潮澎湃地回想着恰才大王表现出来的大手笔。钱惟昱给陈诲的两部书当中,第一部是仓促编成的《农政全书》,写了诸般华夏素有之物,以及一些“明年新发现之物”。而第二部书则是拟定名为《吴越专利律》的刑名律令典籍草案,乃是着刑部、户部一并编纂的,其中由如今兼着户部尚书的平南军节度使钱亿担任总撰官。
这部《吴越专利律》当然不可能是千年之后的专利法,但是却异曲同工地对其进行了符合这个时代价值的借鉴。因此,陈诲看到的草案上写着的主要内容,乃是吴越国政权对于开拓海外发现、引入物种交流者的巨大激励。
按照此法,首先吴越国会编纂《农政全书》,并且由吴越朝野的邸报系统公示天下、搜集未被纳入《农政全书》初稿的农林牧渔品种,一旦穷尽搜集之后,便会做出范围登记,凡不在此列的物种,便认定为并非华夏固有之物,将来如要种植,就要统一征收“新作物引种专利税”,具体的税率暂定为五税一,也就缴纳总收成的两成分量。其中一半、也就是总收入的一成收归吴越国朝廷所有,作为朝廷的得利以及协助代征的手续费;另外一半,则由朝廷代征后统一转交给发现这一物种的团队及发现物种时探索行动的投资人。
当然,这种物种的发现自然是要到吴越朝廷的户部进行登记造册,才能确定权利人进行保护,如果发现者不实施登记的话,朝廷有发现这样的物种也可以自行将发现权收归国有,并且由朝廷推广、照样进行专利税的征收。只不过这一来,专利税的获益就不存在“发现者分享”这一说法了,所有两成的收成都由朝廷获取——这个律条的规定,是为了打击和绝杀那些发现了新物种之后敝帚自珍,自己小范围偷偷种植,自己获利,同时又进行严格种子管制、杜绝种子外流、不肯推广的人。因为有朝廷出面,这种拒绝“专利授权”的人就会被“无偿强制授权”。
同时,这种专利税费的征收和获利也不是无限期的,按照律令的规定,是从朝廷开始征收之日起,征收满二十年便结束征收。二十年后,无论是朝廷还是专利权人,都不再从其中获得垄断性利益。
最后顺带说一句,多年前吴越王亲自从占城国弄回来的占城稻,如今已经被正式定为“外来物种”,正式发现年份则钦定为周世宗显德元年——实际上发现时间比这个还要早一些,但是因为第一年都是在撩浅军等官营军屯内种植,没有民间推广,为了方便,便算是显德元年了——因此至今已经算是有8年时间了,也就是说吴越王本人对于占城稻还有12年的专利获益期。
《吴越专利律》颁发之后,原本吴越朝廷征收的夏税种粮钱也会彻底免除,改为“占城稻专利税”的名义,民户是否从官府的种粮供应渠道购买占城稻种子朝廷不再过问,但是只要你中了双季稻,那么早稻那一季就默认征收收成的五分之一作为专利国税——如果觉得贵的话,也可以每年少种一季粮食,那便可以不要交这个专利税,只要民户自己不嫌收成少一半就成。
原本来说,《吴越专利律》的颁布对于有开拓进取精神的人固然是一个巨大的利好和鼓励,然则对于内陆广大没有能耐没本事出海的人民却是一种负担——至少如今已经好生生每年种植着的占城稻、胡萝卜、甜菜这些东西,也要额外多交钱了。不过考虑到吴越国在推行专利律的时候同期废除了种粮税费,实际上并没有明显的税率提升。加之原本种粮税费是没有征收期限的,有可能作为一种常态政策永远收下去,而专利税却是明确只收12年、占城稻更是算作已经收了8年、还剩12年。这样好歹有个更加轻徭薄赋的盼头,百姓也就没什么反对了。
尤其是吴越国新统治的地区诸如岭南和交趾等道,那些刚刚归化汉化、齐民编户、清丈土地的蛮夷,原本根据吴越朝廷的政策就有十五年的“垦荒免税期”优惠,以吸引他们汉化,这些人归化的时间最多也就三四年,如此算来等到他们该缴纳农业税的时候,占城稻的专利期都已经过去了,剩下的税赋仅仅是针对目前还没有发现的物种,自然就没有人愿意在日子过得好好的情况下抗法了。
吴越国的税赋改革,便是这样一步一步名实分进地有效推行了下去,就好像千年之后改公务员社保之前,还要先给已经当了多年公务员的人普涨一次工资,把改革阻力压缩到最小。这种实用主义和修真主义的路线拿到千年之前玩弄古人,实在是无往而不利。
这些话题固然是扯得有些远了,至少在如今这个时间点,陈诲从钱惟昱拟定颁布的《吴越专利律》里面看出的最主要一点,就是朝廷在极力鼓励百姓往外开拓,这与惧怕人口流失、人口向化外之地迁徙以避税的历朝历代政府都毫不相同。吴越王鼓励航海和地理发现的政策倾斜,已经到了拿着藤条恶狠狠鞭笞黄土民族劣根性,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地逼着人心向海的程度了。让人走出去,开拓更多的贸易和交流。
……
怀着对钱惟昱那种恢宏气度的绝对崇拜和忠诚、敬仰,陈诲和其麾下的士卒们士气高昂地经过了台湾,驶过了麻逸国,穿越了渤泥国,从昆山出行后仅仅花了40天的时间,就航行到了巴布亚岛最东南端的莫尔兹比港——那里如今已经建起了一个木质的堡垒和简陋的栈桥锚地。经过一年半的多次徐徐安置,这里如今有了几百户被流放的人民和数百名轮流戍守的水军士兵,监视着人数比他们多两三倍的麻逸国奴隶修砦铺路、挖掘珊瑚砂和明矾糯米浆黏合修葺的巨大净化蓄水池,屯垦扩张田地牧场。
在莫尔兹比港休整了三天,让士卒上岸好生盥洗清洁并且替换了船队全部的淡水储备之后,陈诲再次带着船队南下,越过四五千里宽度的海峡,再次踏上了澳洲的海岸线。看到澳洲大陆如常出现的时候,陈诲的心中也着实踏实了一些——这片土地是当初大王在万里之外就预言存在的地方,果然一切都如大王所言,那么美洲定然也不会是一个虚妄。
从莫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