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惟昱便命令把他自己的那3艘大福船靠过去,准备上岸考察一番。码头上只有几座粗大的原木栈桥伸入海中够远,可以泊靠两千料的大福船。幸好如今不是行商的旺季,没什么船和钱惟昱的船抢泊位,三艘大船一靠岸,就把大泊位占去了一多半。
岸上的行脚游商也好,旺季时候帮着卸货的苦点家用的力棒也好,看到几艘大船靠过来都有些好奇,抑或是对这个季节也能开张感到庆幸。
钱惟昱身边自然有顾长风的精锐侍卫护着,围得水泄不通,但是外围的水手牙兵等人很快就被人拉拉扯扯地围住了推销吃食土产,甚至还有几个大手大脚的低等倡优粉头过来拉着水手的手往自己身上按,水手们都是老道跑惯了江湖的,自然知道闪躲;
钱惟昱身边的牙兵经验就匮乏了一些,被拉着摸了几把之后就被围住了,非要丢下几个大钱才能脱身。这一幕被钱惟昱的余光扫见,倒是觉得和后世去泰国旅游的时候遇到那些扯着你摸一把收二十铢的低等ry差不多。
钱惟昱在侍卫的保护下挤出那些揽生意的人群,转头对蒋洁茹说道:“你们蒋家,在岛上可有庄园?”
“沿着河边的小道往北走四五里,便是家父在岛上修的庄子了。岛上没有轿辇,只有推车和抬杆,小王爷可要……”
“不必了,船上坐了七八天,都有点晃悠晕了,站地上都觉得地在晃,还是走走吧。孤在金陵也是每日勤练不辍的,哪有那般娇贵了。”
一路行去,乌溪两岸都是种满了水稻的田园,除了河口小镇子那一带木屋密集,稍微走出两里路外,就只见到大片大片的稻田和被围簇在田野之间的小块丘陵,丘陵上有未被砍伐的原始雨林,但也有被农户自行烧荒后重新种的果树或者竹林,只不过如今开荒的年份还不久,所以果树都很纤细。倒是竹子长得快,已经郁郁葱葱可以成材了。
钱惟昱一留神,果然入眼之处那些农家田舍也多有竹子搭建的小楼,用竹子凌空撑起,可以避免泥地上的潮气。
走了一刻钟,蒋家的庄子总算是出现了,那是一个方圆近百丈的大土坯围墙,里面又有竹质的角楼。至于再里面的建筑远远地看不清晰,想来是因为地皮太不值钱,蒋家在庄子里应该连两三层的楼都没起,全部都是单层的平房吧。
到了庄子门口,也没什么警戒。守门的庄丁看到大队人马竟然也不害怕,显然这片地方非常太平,而且蒋家是当地最大的势力,警惕心自然不高。
蒋洁茹把蒋家的信物递给顾长风,让顾长风上去叫门,很快庄门大开,一行两三百人都进去了,庄子里也丝毫不显拥挤。
钱惟昱好奇地转悠了一下,被蒋洁茹迎到正厅待客之处,奉上香茶。钱惟昱抿了一口,随口问道:“那么,如今岛上户口几何,可曾有统计?来的路上,看上去也颇有不少人口。”
“如今岛上在编民户有2万2千余户,其中外来移民9000户,本地高山土人归化1万3千多户。通过漳州流入的移民最多,占外来移民的七成以上不过,听说那些人也不都是漳州陈洪进治下流入的。
乃是因为前年南唐、南汉两国在岭北大战,南汉国内苛政残暴、赋役过重,后来忠逊王出兵拿下潮州、梅州等地,部分原南汉流民涌入、无地可耕,这才流入彰化,成为佃户。如今租种豪商土地的佃户,多是这些原本一点本钱也无的战乱流民。”
钱惟昱一听,如果不是有这股流民,说不定蒋衮等人还开不出那么多荒田,毕竟别人但凡是稍微有些本钱的,只要靠着豪商接济开荒两年,度过了青黄不接的年头。后面只要自己存下了一年半以上的口粮,就能自己开荒了,开了多少都算自己的。也唯有这些战乱而来的流民实在是非常凄惨,才不得不多租几年以休养生息。
想到这里,钱惟昱又冒出了一个问题:“小茹,如果有朝一日这里田地太多,流民又不够,令尊就不怕开出来太多荒田又无人租种么?到时候,只怕人人都愿意开新田,不愿租种豪商的熟田,你家几十万亩土地不就要抛荒了么?”
“此事自然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家父也知道这里地广人稀,所以不可能和两浙一带那样收取高额田租,如今两浙豪商地主的田土,往往是佃户得4、地主得6,然后地主帮纳一成的国税、包下佃户折徭役的两税钱;另一种做法是佃户得6、地主得4,地主依然代纳一成国税,但是不包买徭役的钱。
如今在琉球,一成的国税本来就没有,徭役也是以工代赈、没有无偿征派。所以一开始哪怕最贪婪的豪商地主也就只定下佃户7、地主3的分成。我家一开始定的就是82分成,后来佃户难寻也偶尔减租,许多没有见识的流民觉得只要缴纳一成半的收成就能种地,也有嫌开荒风险大、愿意租种的了。”
这年代,北方的旱稻亩产在一石两斗到一石五斗之间;南方水稻如果不遭灾的话,普遍在一石八斗至两石。吴越国因为水利设施非常完备、灌溉充分、旱涝保收,比这个数据更胜一筹。
如今,大琉球的水利设施虽然没有两浙的好,但是降雨充分,又靠近海边排水方便,日照时间也长,只不过因为新开荒的地还没几年历史,没有种熟,这才亩产略低于两浙。钱惟昱相信不出三五年,大琉球的平均亩产肯定是可以反超的。
到时候,如果是按照两成的稳定租税,每亩地实打实落入佃户手中的钱粮也可以有两石了,比河北地区的自耕农税前收到的粮食还多,足够佃户安居乐业。15年免税期满之后,加上一成的国税,也可以让这些佃农的实际收入和河北的自耕农税前产出持平。
略微盘算了一下,钱惟昱觉得如今的税率和地主得地租还是可以接受的,唯一将来可以改良的也不过是人头税或者说徭役了。
。。。
。。。
第77章 茶事
长途行海路十分劳苦,所以钱惟昱上岸的当天也就略略了解了一番情况,随后就在蒋洁茹的安排下在蒋家庄子上歇下了。次日足足睡到午后才起,起身后觉得浑身疲乏尽数烟消云散,不过一看日头,这一日也是做不成事了。
两个蒋府的丫鬟赶紧过来服侍钱惟昱洗漱了,蒋洁茹又端来了她亲手烹调的早膳,摆在钱惟昱卧房的外室桌案上。
“小王爷,先用这茶水醒醒神,便用膳吧。奴家见你这几日虽只是行船,却也劳神苦思,精力疲乏,昨夜在香炉里混着点了西域安息香与龙脑。”
“想不到此物倒是好宁神。”
“安息香可宁神,这点在海商人家中尽人皆知,不过奴家一贯觉得此物不合药理,用的多了之后容易透支精力、醉生梦死一般,以后不用就难以安睡。这掺入龙脑的秘方还是奴家自己悉心调制所得的,睡醒之后再配一盏这种醒神茶,最是舒坦不过。”
钱惟昱接过蒋洁茹端着的那个盏子,撇开盖儿微微一吹,几种混搭的花香弥散开来,似乎是一种不知名的混合花茶。钱惟昱也不疑有他,啜饮了几口,随后顺口问到,“令尊的船队可是要歇息几日,还是已经启程去交趾国了。”
“家父害怕误了小王爷的大事,昨日在彰化停靠补给了一晚,今早就又启航出发赶去交趾了。奴家一家虽然如今富贵了,又岂不知这一门的富贵都是靠着小王爷帮衬提携的呢。”
蒋洁茹一边得体地回着话儿,一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从袖子里抽出一个錾金的紫铜钥匙,转身打开了一边柜子里一个抽屉,抽出一个细长华贵的匣子,缓缓开启把两份卷轴文书递给钱惟昱,
“这里是彰化浊水溪畔一千顷水田和平湖岛上一百顷盐田的田契。还是当年忠献王薨逝之前发的契约。后来忠逊王和当今大王在位的时候还不曾增换过文契。这些产业也占了我们蒋家在琉球、平湖四年经营家业的两成了,家父留信让奴家献给小王爷。”
一千顷水田就是十万亩,同理一百顷盐田也有一万亩。就算按照最地广人稀、不存在拥挤哄抬因素的州、道,一亩水田卖十几贯钱,这也是超过百万两的家财了。见蒋家出手如此豪阔,钱惟昱倒不好意思以后有新的生意想法不提携他们一把了。
当下,钱惟昱接过蒋洁茹递过来的卷轴,打开略略看视了一番就收了起来放在一旁,浑不做声色地说道,“此事孤就领了你们蒋家的好意,具体的慢慢再说吧——再闲扯这些,午膳都要凉了吧。”
蒋洁茹略显羞赧,颔首痴痴地笑了一下,“倒是奴家小门小户地没见识,急着献宝,误了小王爷用膳。这岛上如今主要还是靠佃农自产的进项,要想新奇罕物的吃食,还是得从福建海船运过来,不过时鲜之物就不易运输了。这几日还要小王爷继续担待一番,就当是还在船上吃那些泡的腌的东西罢了。”
这番话自然只是谦虚之言,当不得真的。钱惟昱略略扫了一眼食案上的杯盘盏子,就看到有鸡髓笋、酒糟茄胙等几味颇费功夫、材料精细的佐粥小菜。
一旁的点心有红粳米和鸡头米熬出来的细粥,梭膏蟹黄子点的燕皮烧卖,整只大海虾掐肉去筋之后裹在水晶皮子里面、剪出玉兔纹路的的奇怪饺子。
只是稍微几眼,就可以看出这里面不仅是浙菜的门道,还混搭了一些后来闽式小吃和粤式早茶的调调,而且手艺之精巧令人叹为观止。如果这些菜全部是蒋洁茹自己巧手准备的话,倒是让钱惟昱对这少女的厨艺更加不敢轻忽了。
钱惟昱迫不及待地每样略略尝了一口,口味之鲜美都不在自己在吴越王宫里时候享用的供奉之下;
燕皮明黄清爽的色泽,显示其毫无疑问是用南洋弄来的轻软的油料煎出来的——也就是原产于中东地区地中海沿岸的橄榄油,这个时代汉人几乎不用这种食用油,要想得到也只能从大食人那里买。与重口厚味的北菜惯用的重油相比,这种大食人的油非常清淡,而且沸点颇低,用来起油锅煎物不易煎得焦黄,可以把油炸的食品都做得既营养又清淡。
而水晶皮子的玉兔饺等点心则绝对不沾油腥煎炸,而是粉蒸刷芡成型的皮子,一眼看去颇为晶莹剔透。如果不是这次亲眼所见,钱惟昱可是从来不信世上有人可以在“蒸汽熨斗”发明之前,就做出粤式肠粉那般晶莹剔透的水晶皮子的。
更重要的是,似乎蒋洁茹颇为有心。仅仅相识不过十日,她就已经摸清了钱惟昱似乎并不讨厌煎炸的食物、但又偏好清淡口味的矛盾饮食喜好——否则,相信这世上是不会有人特意大费周章用橄榄油来制作那些点到即止的油煎小点心的。
……
钱惟昱因为起得晚了,当天算是早膳午膳夹在了一起,所以美食当前也不客气。风卷残云把三四样点心和粥菜都用尽了,这才又端起蒋洁茹一开始泡的花茶一边细细抿着和蒋洁茹闲聊。
丫鬟们似乎都去躲懒了,也没人进来收拾服侍。当然也有可能是蒋洁茹提前把丫鬟们都赶开了,好方便她亲手服侍小王爷。
钱惟昱看着茶杯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心头有一种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的念头。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色心萌动所以心思乱了,稍微沉静了一下后终于想起了想问的事情。
原来,这个年代的人喝茶,喝的都是煎茶。钱惟昱本人对于喝茶的手法不讲究,这几年也是一直喝的煎茶,从没想过要文艺范儿地改良什么。何况就算是繁复的煎茶,以他的身份需要亲自动手的时间也不多,就算偶尔动手亲自点茶那也不过是当修养身心实习一下茶道罢了。
但是恰才蒋洁茹递给他的那杯花茶因为用的是鲜花和干花制作,所以和后世的泡茶一样是热水冲泡的,这才引起了钱惟昱心中改良茶叶贸易的念头。
“小茹,你家东洋南洋的航路都是跑的,贩卖的茶叶定然不少吧。如今这大琉球可有茶叶种植么?一般卖到外藩去的茶叶,都是何种式样的呢?不会和蔬菜果品一样陈腐朽烂么?”
“茶叶不比菜蔬果品,要想避免朽烂,法子还是不少的。如今奴家家中卖的近的茶叶,比如到日本交趾等地的,多是用褐茶中的珠茶;至于要贩卖得更远的话,比如给黑衣大食人,那么褐茶还不足以保鲜,只能是把茶叶反复煎制发酵成黑色,随后把黑茶制成茶砖,再用油纸包了,如此最多可保茶叶两年不坏。
只是褐茶好歹还有三五分新鲜煎茶的清香,若是黑茶的话,那便色香味去了大半,而且颇有酸涩之味,其苦味也浓重许多。听说只有大食人、辽国人和回鹘、吐蕃等藩人才会对于黑茶照买不误,为的是解腻养生,至于日本、高丽等地,如果把黑茶卖过去,那便少有人愿意喝了。几年前家父去日本的时候也试过带了一些黑茶兜售,几乎没有买家。”
稍微听了几句,钱惟昱就对如今汉人的茶叶贸易现状掌握了七七八八,另一方面也对蒋洁茹对行商事故了如指掌的博学颇为赞赏。钱惟昱体内那个后世的灵魂原本是个白领胖子,所以对于茶叶的“减肥解腻”效果还是很熟悉的,后世有一阵子也流行过“黑茶养生”的调调,不过那种奇怪的东西在钱惟昱看来还不如分别喝绿茶和酸奶呢。
不过,如今这个时代,汉人的黑茶砖对于北方的游牧民族可是非常重要。匈奴、突厥时代的北虏蛮夷,健壮者的平均寿命也就三四十岁(不算横死之人),年纪再衰老一些的话,常年纯肉食带来的各种类似于三高、消渴的毛病就会让匈奴人和突厥人寿数受限。而汉唐等朝代,北方胡虏也一直没有能够压过南朝形成毁灭性的结果。
后来两宋和明朝虽然对抗北虏不力有其自身原因,但是如果仔细考据一番,掌握了饮茶解腻的延寿秘法之后,无论是契丹、女真还是蒙古,对南朝的威胁都大大增加了。也许,提前改良一下茶叶贸易的配方,为茶叶在其他海外市场找到替代销路,也是一种未来制约北朝的辅助手段呢。
如今,茶叶的保鲜技术还没有发明出明清两朝的炒茶,所以茶叶保鲜比明清时候更麻烦。出现炒茶之后,哪怕密封包装技术还没盛行,中度发酵的乌龙茶就足以行遍印度洋了,就算要绕好望角去欧洲,使用深度发酵的红茶也就够了。而如今,乌龙茶和红茶还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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