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唐守忠勾结官府夺去家产的大侠们也被孙可望招了城,与他们一起进城的还有不少是在归德府内拦路抢劫的山大王,这次也纷纷打起闯营的旗号来归德讨富贵。许平走之前对他们好言安抚,向那些山贼许诺他们只要改邪归正便可被闯营收编,而那些大侠们许平也保证可以把妻女家产还给他们。
这些满心欢喜的人才一进城,就被孙可望尽数抓了起来,他们留在城外的部属也遭到张献宝等人的突袭。在他们还晕头涨脑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前,孙可望就全城张榜历数他们往日的罪恶,并宣称发现了他们私通官府、出卖闯营的密谋,第二天一早便把他们尽数拖去街口杀头。
一路上这些人犹自大呼冤枉,直到在刑场看到见正面露微笑看着他们的中原仁义,这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刑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大骂之声:
“唐狗贼,你这个武林败类,不得好死!“
“唐狗贼,你不讲江湖道义,我做鬼也要来找你索命!”
“无能鼠辈。”心满意足的中原仁义呵呵笑着,突然,他心里猛地想起孙可望那张笑眯眯的和善面容,顿时中原仁义就如堕冰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
南京,秦淮河畔
三个人正围桌而坐,两个年长者和一个青年人,议论着河南的消息。
许平在河南的空前胜利让朝野震动,但更令明廷惊骇的是孙可望在归德发出的宣示,闯营一改之前的流动作战,开始守土不失已经让朝廷中的有识之士忧心不已,但官兵、贼寇仍然界限分明。但这次的归德宣示则是赤裸裸地攻击大明王朝的统治合法性,公开表示要与明廷争夺天命的归属,威胁还在自立为王之上。现在明廷同开封、归德闯营的矛盾已经无法用贪官、贼寇来自欺欺人,崇祯天子“贼亦朕赤子”的话也无法继续撑下去,招安也不再是能用来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除去朝廷中枢,各省的御史也纷纷上奏,要求天子速发精兵急攻河南,扑灭许平、孙可望集团。
“以前我一直以为孙将军只是个唯力是视的贼寇,也总是用孙贼来称呼他,没想到他居然也心向名教,真是看走眼了。”一个年长的人说道,问那个年轻人:“小隐,你的第三卷写了多少了?”
“暂时孙将军是用不上了。”夏完淳答道,他之前的两卷已经配合民间疾苦把整个理论阐述了一遍,治国的构想也已经完成,但最后一卷他计划写得更伸入一些,探讨操作中可能发生的问题、出现的原因和解决办法,这个就无法靠单纯的理论推导来完成。
“小隐没遭到什么麻烦吧?”另一位年长者问道。
“没有,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我写的,但这又不是我在造反,孙将军也没有打出我的旗号,官府若是问罪于我难道不怕触怒士林么?”
“人之为学,不日进则日退,若既不出户,又不读书,虽子羔、原宪之贤,终无济于天下。”先前那个人忽然说道:“从孙将军的归德宣示中,我能见其仁爱之心啊。”
另外两个人闻言都是面色大变,另一个年长的人名叫归庄,是先前说话者多年的好友,他大惊道:“宁人,你在瞎想什么?”
“今岁是圣人降世两千两百年整,千秋以来,我们儒家弟子苦寻明道救世、开万世太平之途,可中华仍是治乱循环,不出三百年必有一大劫,每次都生灵涂炭。这孙将军若是个恶虎也就罢了,但我们既然知道他确有仁爱之心,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便应有人善为开导,不要让他堕入歧途,这样大劫之中也能救得无数性命啊。”
“宁人,”庄归满脸都是焦急之色:“万万不可,一念之差,便是身败名裂,这是叛逆啊。”
“我是圣人门生不是法家信徒,佐天下不佐一家一姓。再者我先是中华之人,然后才是大明之人;大明之事自有其君臣肉食者谋之,但中华天下之事,匹夫有责;济世救民,也是圣人门生的职责所在。”
一直默默听着的夏完淳问道:“顾伯父认定大明不能中兴了么?”
“积重难返,”顾炎武摇头道:“其实治乱循环,不仅限于王朝兴衰,好比东林书院吧,当年顾公开办之处,书院中尽是同志之辈,门口那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忧人’的对联,写出了先贤们的忧国忧民之情,人数虽然不多,但论学、论事,何等的书生意气!现在我们东林遍布朝野、政由己出,可再也没有几个人忧心国事了,庙堂诸公,想的是如何保住权位,平素做的是剪除异己,哪里还有余暇回忆一下东林的志向?和当年顾公奋声抨击的那些庸碌昏聩、却占据着国家高位的家伙们又有什么分别呢?今天,归德的孙将军挣扎图存,有朝不保夕之危,才能团结容人,异日孙将军若是得志,恐怕又会忙于保住自己的权位,将今天的同志当作异己剪除,到时候势力扩大,却人才竭厥,搞不好不但没有治世,反倒要让黎庶多受劫难。我趁孙将军还能守住心中仁爱之心的时候、趁他还求贤若渴的时候,趁他还能听得进人言的时候,去助他一臂之力。若真命天子真的在彼处,天下可以少去很多劫难,便是他没有这个气数,我也能让河南百姓少吃些苦、少些死伤。”
庄归质问道:“若孙将军弃了这丝仁爱之心呢?”
“若孙将军是只恶虎,我也做好了舍身饲虎的准备。”说完顾炎武又对夏完淳说道:“我对你的这套学说也有些心得,想来能帮上孙将军些忙。”
夏完淳奋然说道:“小侄亦愿和顾伯父一同前往。”
“如此甚好。”顾炎武似乎早有预料,一点没有惊异之色:“心学今日已经证明是大谬不然;理学也有缺陷,你知道我对这套新学期盼甚重,觉得这可能就是我们这些圣人门徒一直在寻找的,能为中华开万世太平之法,若真能结束治乱循环,让中国免去一次次的浩劫,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不枉了。”
“圣人门生就是要济世救民的,岂有身处大劫之时而置身度外之理?若是不成,至少能给后人留下前车之鉴,仍是不枉平生。”夏完淳豪气满腹:“小侄这便修书回家,说是去游学以便写第三卷。”
“听说闯营那边大多都有匪号,我们最好也起一个,不然反贼的书朝廷是一定会禁的。”顾炎武看看窗外的秦淮河:“我便叫浪里白条吧,这样死了也不会让家人受累。”
“小侄便叫六耳猕猴好了。”夏完淳哈哈大笑起来。
“宁人兄……”
庄归正要说话,顾炎武打断了他:“恒轩兄,我们此行九死一生,如小隐所言,我们能留下的多半是前车之鉴,需要有人给记录下来。”
见顾炎武心意己决,庄归举起酒杯:“为圣人名教。”
顾炎武亦举杯相对:“为天下苍生。”
最后是夏完淳:“为归德新政。”
第十九节 启蒙
许平在河南的空前胜利震惊的不仅仅是明廷,这个消息在九月底传到四川时,也让此地的闯军一片沸腾。李自成大败朝廷剿匪军后一路追击川军,通过湖广北部攻入重庆府界,大破石柱兵、斩杀熊铭杨等川军将领,顺势连破重庆、合州。只是冬季将至,闯军在明军新防线前受阻,一时无法顺利攻向成都。
“大王,四川地势崎岖,不是大兵用武之地,还是返回河南吧。”牛金星又一次向李自成提出主力东归洛阳、只留部将继续攻略四川的建议。
此时帐中没有其他的人,李自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还是不放心许平么?”
“是啊,大王,许平守土不失,已有两府数十县之地,如果大王滞留四川,恐有主弱臣强之势。”
李自成摇头:“我看许平绝非满腹心机之人。”
“我也没说他奸诈,但是主弱臣强之势若成,对许兄弟的害处才是最大。”当初孙可望和李定国投奔李自成时,牛金星就觉得西营的势力过大。如果孙可望和李定国手下只有一千人,那就很完美,牛金星也会立刻建议李自成对其委以重任;但是孙可望和李定国一口气带来了数万人,其中精锐士兵就超过五千,差不多相当于李自成二成的实力,这个情况就不由得牛金星不担忧。
目前,闯军内部最大的麻烦就是罗汝才。自从李自成和罗汝才合营以来,所有的缴获,闯营、曹营都是七三开,看起来李自成收入比罗汝才高一倍还多,但李自成作为首领需要兼顾全军。比如这次招揽许平,吸纳李定国和孙可望,他们所需的资源都要从李自成的这七成里出。收养孤儿、散发农具这些开支也全由李自成独立承担。之前牛金星曾试探着提出要罗汝才分担一部分,却引起对方的愤愤不满:要是没有我鼎力相助,闯王能有今天吗?
假如让西营留在李自成身边的话,那以西营的实力和孙、李急于表现的欲望,他们对闯营的贡献也不会少于两成,如果李自成不想惹人不满,自然也要分给西营两成的战果。随着时间推移,西营在闯军中的两成份额就会固定下来,成为一个新的罗汝才。牛金星断然不希望西营也变成第二个曹营,再分去李自成两成的资源。
出于这个担忧,牛金星就说服李自成把西营派到许平的手下。他本指望这些杂牌军在对抗开封府官兵时被削弱一些,那样李自成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将他们纳入麾下;就算事情不成,许平也会分去大部分战果,西营在闯军中占的份量自然会大大降低。
但出乎牛金星意料的是,西营这支偏师竟然在许平的指挥下,取得比闯军主力还要大的战果。这大半年来,许平的实力急剧膨胀,直追闯营和曹营的总和。西营的实力也随着水涨船高,在闯军中的比重不但没有下降,反倒还有提高。
“大王,”牛金星又劝说道:“我们应该守土不失,这个您也同意了,可大王您从没有认真考虑过派地方官……”
“好了,好了,”李自成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打断牛金星的话道:“可是没有文人,谁去当地方官啊?”
“许兄弟那里也没有文人,可是他们就建立起我们的官府来了。”牛金星急忙用开封府举例,他还争辩道:“其实很多文人都在观望,他们不愿意投靠大王,就是因为觉得大王的守土不失是一句空话。如果大王留兵驻守地方,我想会有很多文人愿意出来为大王效力的。”
李自成对建立根据地的兴趣不大,牛金星啰嗦的这些话简直快把李自成的耳朵都磨出茧来:“牛兄弟啊,我并不是不想留兵驻守,可是你也知道,我们银钱不多,如果处处驻守,要花的钱太多了,我根本没有啊。”
除了洛阳这种大城以外,李自成很少在地方上留兵。就是这次通过湖广进入四川时,沿途攻克的州县也都被他放弃。左良玉一直跟在闯军身后,等闯军走后就去把这些州县收复,然后一个个报捷给朝廷。
“那许平怎么就能留守呢?”牛金星并不清楚孙可望的政策,但他认为许平从地方上获得的收益肯定超过了驻守的费用,不然开封府的闯军肯定不能膨胀得这么快:“许兄弟那里肯定不是在做赔钱的买卖。”
“我说过不许征粮,”李自成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他们在违抗我的命令吗?”
“我没这么说,我想许兄弟、孙兄弟他们是不会违反大王的命令的。”闯军一直靠抄掠官宦人家的资产维持军费,可是牛金星知道,光靠这些肯定不够:“所以大王才更该去许兄弟那里看看啊。”
十月五日,京师郊外,新军参谋部。
“蒲将军,本将很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金求德面前站着的新军将领名叫蒲观水,他是贾明河的义弟,自从听说义兄被包围在开封后就天天往金求德这里跑,极力主张立刻出动大军给开封解围。
听到金求德的话后,蒲观水那张大红脸变得更红了,他气愤愤地叫道:“开封的粮草只能坚持到正月底,金大人一定要开春以后再发兵,难道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贾将军和弟兄们饿死么?”
“如果省着些吃,再收集一些城内富户的余粮,开封的粮草用到二月底绝对没问题。”金求德并不清楚开封城内到底情况如何,许平又一次把所有的交通线都严密切断,现在朝廷上也是惊慌不已。据高明衡巡抚信中所说,开封府被包围前城内已经有几十万人。听闻闯军前来,河南的士人都携家带口逃入开封,贾明河运进城的那些粮食只能让开封府多坚持几个月而已。而这些人很多都是朝中河南籍官员的亲属,至于和朝中官员有联系、有师生同窗之谊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贾明河出发前,朝廷上的官员们无不欢呼雀跃,每逢遇到那些有亲友在开封,或是打探消息,或是哀求朝廷发兵的人时,官员们总是信心饱满地宣称开封指日就可解围。他们的行为让金求德非常恼火,因为这些官员为了让那些焦急万分的人安心,每次都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讲述新军出兵规模的庞大,毫无顾忌地把朝议细节宣扬出来,导致新军的实力、行军路线、抵达日期都毫无秘密可言。金求德觉得,许平能够准确地在兰阳阻击贾明河,与这些官员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不是朝廷催逼得这么紧,贾明河也不会分兵去打什么该死的祀县。
自从新军败北的消息传入朝中后,这些趾高气扬的官员一个个顿时又如丧考妣,诸位阁老的门槛快被一批又一批前去哭诉的士人踏破。前日早朝时,皇帝还没说话,几个阁老就约好了似的扑通给天子跪下了,异口同声地哀嚎起来:“圣上啊,救救开封吧,六朝古都啊。”
他们身后的百官也争先恐后,顿时早朝上就是一片哭嚎之声。情绪激动的兵部尚书一边哭一边满地打滚,有个河南籍的老头子还把自己的胡子都撕扯下来。结果当天的朝议就定下来,责成京师的新军立刻南下,再次给开封解围。
……
“两位先生请坐。”
对其他的人、包括门口的卫兵通报的还是顾炎武和夏完淳的匪号,不过许平是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的。孙可望把这两人送到许平这里来,因为前者估计如果自己出面招待,这两个人就算是真正的人才也只能“不可用则杀”了。
本来许平对夏完淳更为敬仰并且也没听说过顾炎武的名字,但谈了一会儿之后,他的兴趣渐渐转到后者的身上。自李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