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的工匠讲解他到底想造什么,几个携带火焰喷射器重伤被俘的福宁军士兵还都见过黄侯本人,这种武器使用起来极其麻烦,一点也不能出错,开火的时候必须要先开风,后开油;熄火的时候要先关油、后关风,一个不小心就会倒灌着火,周洞天让人测试武器的时候还发生了爆炸,死伤了好几个顺军士兵:“大将军您也看到了,这东西虽然能喷火,但不过喷个一丈多不到两丈的样子,谁会让他们靠近啊?就是晚上偷袭,还要先点燃木炭才能用,这不是靶子吗?”
“那侯爷亲自督造这个干什么?”许平让士兵把那对钢瓶拿过来仔细观察:“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喷火的么?”
“大人看过街边卖艺喷火的吧?”在不少城镇都有这样的卖艺人,嘴里含着点酒,深吸一口气然后往火把上喷,喷出一大团火来:“末将觉得黄侯就是看这帮卖艺的看出来的念头,这两个钢瓶中有一个就是装满了气,好像我们深吸了一口气似的,这个小瓶里装的全是油,一开把手就顺着管子流到枪口,然后被风吹出来。”
周洞天说俘虏称这种钢瓶用完了还能充气,不过具体怎么充就没人知道了,在福建实验的时候空瓶都是回收重新使用的,但更多的技术细节这些小兵都不知道。
“怎么充的?”许平好奇心大起,他扳开左边的扳手,那枪口里喷出来风十分强劲,能把人脸吹得隐隐作疼:“就是一头牛,也没法往这里面吹进去这么硬的气啊。”
周洞天一开始猜测黄侯的办法是看到小孩在水中玩浮桶得来的灵感,把呼出来的气压进一个浮起来的水桶里,然后再压到这个钢瓶里去,不过看到这风力后他立刻知道肯定不是这回事:“大人难倒我了,我不知道,军中的能工巧匠,没一个人能想明白黄侯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这东西确实没用,黄侯是白费力气。”
许平也不觉得只能喷几米的火能有什么大用,以后小心提防便是,他又一指那小瓶:“这里面是什么油?”
“这油十分歹毒,一开始末将还以为是松脂之类的,”喷火器的油味没有一个人说得上来,就连几个喷火兵都不知道来历,万幸周洞天抓到的一个福宁军俘虏以前正好在港口工作,他招供说这是从南洋进口的一种油,十分危险每次福宁镇都会派专人来取货,装卸的时候也是如临大敌,他记住了这种油的味道:“好像叫石油,石油是黑的,从中可以炼出这种火油,一点就着,而且很黏会粘在人身上烧,要是真被喷中了多半是活不了了。”
既然所有的部下都认为这种武器没有啥威力,许平就不打算耗费心力地去研究和尝试仿造了,现在燧发枪的生产都有问题,这种连原理都搞不清的火焰喷射器更加不可能造得出来:“南京那边如何?”
“刘泽清、刘良佐派人来报告过,黄得功从太平府来攻南京,他孤旅归师,利在速战,两位刘将军现在坚壁不出,等他锐气耗尽了再说,李成栋也已经赶去太平府增援刘泽清他们了。”周洞天请示许平,是先去南京还是赶往太平府督战。
“当然是先去太平府,南京又不会飞了。”
……
已经是顺军的江北众将在太平府把黄得功拖了几天后,黄部全军乏食、人心浮动,从前天开始出现逃兵,昨夜更是有大批士兵逃散。
今天江北军大摇大摆地开出来摆出野战的架势,还给黄得功送来战书邀他决一死战,虽然明知这未必是决战的好时候,不过黄得功知道再等下去估计不等人家打;自己的军队就垮了。
虽然有弘光皇帝亲自擂鼓助威,但黄得功苦战一个上午也没能击败刘泽清和刘良佐,反倒渐渐被对手压制,见到战局不利黄得功更是心浮气躁,对方的统帅许平还没有赶到战场,现在自己连这些人都无法击败,那怎么能夺还京师?
中午时分,见黄部已经是精疲力竭,一直隐藏在阵后养精蓄锐的李成栋部也加入战团,李成栋亲率本部骑兵突击黄得功的侧翼,看到上千骑兵踏得地动山摇,突然从侧后杀出后,人心惶惶又苦战半天黄部立刻发生崩溃……
“皇上,快走吧。”黄得功已经是披头散发,他手持染血的宝剑冲到弘光皇帝身边:“大事去矣!”
虽然不懂军事,但看到己方部队四散逃亡,后面是漫山遍野的敌人追击而来,不用懂军事弘光皇帝也能明白这仗是打输了。
“皇上快走,”黄得功催促道,把手中的宝剑用力一挥:“微臣为皇上断后。”
之前弘光皇帝已经让人把皇后和才几岁的太子送去福建,因为崇祯皇帝让老福王认黄石的妻子为义女,所以理论上黄石是当朝驸马,是弘光皇帝的妹夫。同时弘光皇帝还下旨再次封自己这个干妹夫为国公——齐国公,同时送去的还有一份遗诏,上面说若是自己有所不幸,让他以齐国公兼驸马的身份摄政,辅佐太子登基。
“一起走,”弘光皇帝扔下手中的鼓锤,对黄得功叫道:“爱卿跟着朕去福建吧。”
第十五节 忠良
未等黄得功答应,顺军就杀到明军帅旗前,四周到处都已经是枪炮声和呐喊声,黄得功返身准备指挥迎战,一颗流弹袭来正中他的头盔。黄得功被这颗子弹打得一个后仰,重重地向后跌倒在尘土中,从头上喷出的血浆漫洒到空中,溅得弘光皇帝一身都是。西讨左逆、东征叛军,一个月来黄得功总是不得闲,终于在这里长眠不起,同时灰飞烟灭的还有他那支疲惫不堪的军队。
“大帅。”几个亲兵涌到黄得功的尸体边,徒劳地想把他扶起来,但马上大家就看明白黄得功已经没救了。正面的顺军已杀到近前,而侧翼李成栋的骑兵从过溃败明军的阵中横穿而过,肆意砍杀着丢盔卸甲的败兵。
这些处在漩涡之中的黄得功亲兵对望了几眼,突然站起身奔向弘光皇帝,把明皇抓住要把他献给顺军:“皇爷,对不住了,那许将军听说从不杀俘,当年也没对先帝爷失礼过,皇爷您就忍忍吧。”
……
许平赶到战场之前,李成栋一伙儿就亲自赶来向他报捷,最后一支忠于南京的明军黄得功所部覆灭在太平府,弘光皇帝被俘,南京投降,看起来南明已经要土崩瓦解。江北军正准备进攻左部,这支明军之前被黄得功杀得大败,现在夹在东西两路顺军之间成了游军,摧毁它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对弘光皇帝许平倒是很客气,若不是阴差阳错,许平本该叫他一声王叔,就好象自己的父亲称呼弘光皇帝的父亲那般。
“小国之君,大国之卿。”许平客客气气地向弘光皇帝问安,攻破北京后顺廷已经不再承认南明为正统而是视之为偏安小朝廷,对于南明大顺也以上国自许:现在的战争性质已经从起义造反变成明朝遗产继承战争,是最强的诸侯进行的统一战争:“陛下勿惊,吾主定会妥善安置陛下。”
许平下令给弘光皇帝准备好车驾,送他前去北京面见顺王,对于这种发生在中国诸侯间的统一内战,惯例是降者免死赐爵。
太平、庐州两府的地方官在清君侧军打来的时候投降了左良玉,发表告示号召各府各县缙绅百姓支持左伯讨伐奸佞,黄得功杀败左良玉后,这两府官员又反正重归弘光朝廷旗下,现在黄得功尸骨未寒,这些官员有赶来投降许平,希望能够在大顺治下继续当官。
“城头变幻大王旗。”许平发了声感慨,他没有亲自去见那些已经赶来的太平府地方官,他也不可能见得过来,既然江北军投降的将领这么多,许平就让他们替自己去安抚地方,让南京文武尽快投效到大顺体制内。
“大人在想什么?”周洞天听到许平那声感慨后,等旁人离去后提醒道:“招降纳叛,可以尽快一统,还不必大行杀戮,大人可不要意气用事啊。”
“我明白。”许平并无不接受投降的意思,他对周洞天说道:“我只是觉得很怪,按说明廷昏暴,民不聊生,我们起义兵,除暴安良,感觉上应该是善善恶恶,把昏君奸臣一扫而空才是。可是现在明皇殉国后,而他手下的那些贪官俱在,只是改换门庭罢了。大明、大顺,换的不过是一个皇帝和一些朝臣,下面的,尤其是各县的官吏,还真没换几个,也没法换。若是大王像换的话,我还得竭力劝他不要莽撞行事。”
“自古改朝换代,也就是这样罢了,要是拒绝收降,逢人就杀,那不成黄巢之流了么?”周洞天安慰道:“再说也是换了不少的,再说既然在我们大顺治下,这些官员就得按我们大顺哦规矩来。”
“是不能像黄巢一般,所以我总是帮着丞相劝说大王,不过起兵三年来,我仔细回想一下,虽然杀的人里有些是罪有应得,如孙传庭之流,但更多就像是李司马刚才说的都是忠臣孝子,贾将军、蒲将军、杨大人……”许平掰着指头一个个往下数,一直数到这次南征:“史阁部、黄将军,天下不是这些人搅乱的,但是他们都为明廷殉葬了,而那些搅乱天下的人则摇身一变投降了我们大顺,本来昏明末世就不剩几个忠臣孝子了,还统统被我们杀光了。”
“自古改朝换代就是这样,治天下只能靠读书人,否则就会天下大乱,而且读书人还这么少、这么宝贵。是个人递他把刀枪就能上战场,但念书可不是十年、八年就能念出来的。”即使是周洞天这样的高级军官,他面对哪怕是一个秀才的时候仍然会有敬畏感,这种敬畏来自国人对知识根深蒂固的尊敬:“大人要多劝说主上,让他既要尊敬读书人,又不能太惯着他们,昏明正是前车之鉴,他们设立廷杖,既不尊重读书人,但私下里又过于纵容士人,对他们的恶行置之不理,以致天下大乱。”
“是啊,”南京还有一帮士人等着许平去接见,离开北京的时候李自成和牛金星都嘱咐过许平,说东南是士子云集的地方,许平征服南方后既要让这些士人感到大顺之威,也要注意不可太过倨傲,折辱士人。将来大顺要提拔自己的官员来取代降官,东南士林肯定会占据大顺科举中相当多的名额,李自成希望提拔上来的士人骨头能够够硬、气节可嘉,所以特别提醒许平要对他们以礼相待,以蓄养士子们的志气。
去南京安抚等候在那里的士人固然是件大事,此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继续攻击浙江,浙江不但是税赋重地,而且根据从北京缴获的明朝六部文件看,还能提供大量的武器、火药、船只,攻取浙江能够大大缓解大顺对这些物质的饥渴。
“侯爷的世子……”许平沉吟着说道:“已经带着福宁军抵达杭州了,而且好像已经很久了,他为何呆在杭州不来南京?”
“末将觉得黄侯还是想拥立潞王,潞王不是在杭州吗,现在我军生擒弘光帝,估计很快浙江、福建就会群起拥戴,”周洞天认为浙江重要性对方不会不清楚,福宁军不来南京绝不是因为兵力不足而是另有打算,南京的火药、船只产量就已经很可观,虽然还不知道湖广那路的战果如何,但仅仅南京加上浙江的产出,顺廷不但能满足现有军队的消耗,而且还能进一步扩充火器和水师部队:“潞王贤惠有德,是有名的贤王,所以年初东南士林不顾礼法都要拥戴他登基。要不是实在太说不过去,他就是南明的皇帝了。”
“既然是贤王,那便不能让他登基收拢人心,”许平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我带一队亲兵去南京走一趟,近卫三营要做好准备,等我回来就进攻杭州。”
“大人大概几天回来。”
“用不了几天,我不在南京多待,一旦事毕立刻回来,嗯,”许平想了想,吩咐周洞天道:“修整七天吧,若是到时候我还没回来你和李司马、余兄弟他们就带队出发,我会在你们抵达杭州前追上你们的。”
“就是还不知道福宁军虚实如何,不知道黄侯世子到底带着多少军队。”周洞天也同意立刻进攻杭州,夺取整个浙江,不过他本以为许平会修整更久一些,等到有了明确的情报后再出兵浙江。
“管他有多少人,我只知道福宁军在杭州,而且福宁军是我要消灭的敌人,那还等什么?”许平下令卫兵去备马好立刻去南京,对周洞天笑道:“福宁军到底有多少人,等我们攻下杭州一问俘虏就知道了。”
……
弘光皇帝被送上江船后,顺军的卫兵就退到外舱,留在明帝身边的都是他原来的太监,这些一直贴身服侍弘光皇帝的人许平也一并送还给他,同时送还的还有弘光皇帝的个人物品、他逃出南京时带走的行礼。许平更告诉弘光皇帝,若是他还有什么需要的话、或是想带什么东西一起去北京,许平也可以派兵给他去南京取来。
看到弘光皇帝还穿着满是血污的龙袍发呆,他的贴身近侍马上围拢上来:“万岁爷,换身衣服吧。”
一边说,一边就有人从行礼箱里掏出崭新的干净衣服,打算帮助弘光皇帝换上。
听到这些太监们的话后,自黄得功身死、自己被俘后就一直显得魂不守舍的弘光皇帝突然垂泪哭泣起来,同时还用力地摇头道:“不换!这衣服一点儿也不脏,这都是忠臣的血。”
……
李成栋虽然带着二百人进了南京,但南京实际上还是有原有的部队驻守,之后顺军一拨拨地从南京旁通过,但是没有一支进城都直奔太平府去与黄得功交战,李成栋也急急忙忙地带兵离开,把南京重新交给了城中的文武百官。
一直到昨天黄得功兵败身亡,弘光皇帝被俘押解北上的消息传来后,南京文武才被通知大顺司马郁董会带兵前来接管南京城防。
这支离南京最近的顺军今天中午赶到南京城外,检验了许平签署的关防文书后,南京守军老老实实地开出城外,准备整编为顺军。而郁董则带领军队进入城中,他立刻召集全城文武、缙绅议事,说大将军不日就要到南京来视察,因此目前的首要工作就是研究如何搞好治安工作,保证大将军的人身安全,以备那些贼心不死的前朝余孽万一生出什么妄想。
尽管父亲逃回家乡去了,但侯方域仍然留在南京,虽然父亲和大将军好像有过节,但是侯方域并不担心对方报复自己:新朝新气象,顺王连刨他祖坟的崇祯皇帝都不计较了,大将军难道好意思找曾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