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主拂袖而去后,顺王阴沉着脸让无关的人都离开,只剩下他和许平二人。
“许将军,你眼中还有寡人吗?”顺王狠狠一拍御座的扶手,力气之大许平都有些担心会把那扶手拍断。
“你不把寡人当回事也就罢了,你一点颜面都不给寡人留……寡人也能算了,但是现在你这样胡作非为,把朝廷的体统、颜面置于何地?”勃然大怒的李自成指着许平痛骂不休。
许平静静地听着顺王大发雷霆,只能偶尔说一声:“臣罪该万死。”
“这么多御史弹劾你欺君罔上、欺凌同僚……骄横跋扈、蔑视朝廷的奏章,你说寡人该怎么办?”
“臣罪该万死。”
发了一通脾气后,李自成稍稍收敛了点火气,对许平哼了一声:“许将军你其实一点儿也不怕寡人,你知道寡人没法把你怎么样,不然天下人就会说寡人苛待功臣……好吧,寡人是不能把你怎么样,等其他人也学着你的模样蔑视朝廷,视寡人如无物,许将军就开心了吧?”
“臣罪该万死。”
三日后,顺王和内阁颁下旨意,削夺许平封地王爵,降为韩国公。
第八节 兄弟
被禁足勒令呆在家里反省后,许平的门庭前一时间也冷清了许多,这件事情闹出后北京的百官都估计顺王和许平君臣情谊会就此有很大的裂痕。尤其是前明的降官,此时更不愿意给自己惹事,还有些曾经巴结过许平的人则落井下石,希望借此撇清和许平的关系。
倒是黄乃明没等几天就又来拜访,见到许平后笑道:“许兄现在禁足家中,连早朝也不用去了,我也一下子不能出城了,只好来找你。”
黄乃明在北京城的自由也是受限制的,在京城里走动一般都有大顺官吏陪同,如果要出城更是需要高官在旁。黄乃明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北京又没有任何公务就总想出城踏青、郊游,其他人多半不愿意和黄乃明这样身份特殊的人走得太近,生怕关系太密切会让给自身带来麻烦。但许平自幼就是孤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每次看到黄乃明都会想到这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在杭州影响了他的军事行动、在平叛战争中削弱了他对黄乃明的戒备,在北京也是一样,他总是想方设法挤出时间,陪兄长出城散心。
眼下许平已经被禁足,再也没有哪个顺廷的高级官员能经常陪黄乃明出城。
“连累黄兄了,”很早以前许平就发现一个很巧的事情,那就是他对黄乃明的称呼与“皇兄”同音:“黄兄找我来有什么事么?”
“我实在是闷得慌了,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击败插汗,让我回家去啊,”不等许平说话,黄乃明就提议道:“许兄我们来下棋吧。”
许平摇头道:“我不会下棋。”
“什么棋都不会下?”
“什么都不会。”
“也好,我就教许兄围棋吧,这是智者的游戏,对弈双方斗志斗勇,很有意思的。”
许平不忍拒绝了兄长的意思,就开始学棋,但没想到从此以后黄乃明差不多天天来,府上的亲信卫士都开始劝阻他,最后把周洞天都找来了。
“大人,当初您总是陪齐国公世子出游,那个时候主上的圣眷正浓,而且他也陪您出征年余,您刚班师还朝陪他游玩别人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现在主上正在气头上,还有宵小整天在主上耳边说大人您的坏话,现在您天天接待齐国公世子,恐怕不妥吧?”
“人家是远道而来的贵宾,是顺王的贵宾,是你我的贵宾。”许平现在没有把周洞天的话听进去,辩解道:“文武百官都这么忙,就我现在连家门都不许出,不是正好接待他吗?”
“大人啊,”周洞天有种感觉,只要一涉及到黄乃明许平就固执得听不进去劝,在平叛战争中就开始了:“主上虽然还没有称帝登极,可这是迟早的事情,你刚刚受罚,这个时候连心怀怨望都是大罪,您每日写一封陈情奏章,主上都未必信您一点点怨言都没有,可是大人倒好,不但一篇请罪的表章都不写,而且还天天与敌国使者——齐国公的世子交通,大人您难道不怕主上起疑么?”
“起什么疑?我现在连大门都出不去,难道主上会担心我逃亡么?先不说我和齐国公有杀婿之仇,就是我能逃去那个弹丸之地又干得了什么?难道我齐国公还能给我国公的位置吗?难道我是生怕主上没有杀我的借口,一心等着主上攻入闽粤后把我千刀万剐么?”许平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反问,最后还反驳道:“主上与我同甘共苦,而且主上宽宏大量,不会为这点小事就疑心我的。”
“主上当然是宽宏至极,但就怕三人成虎,大人现在又身处是非之地。”周洞天仍不放弃努力:“属下和大人您说过多少次了,至少要多写几篇请罪的奏章吧,再说主上虽然明令您在府中反省,但这这大顺天下一半都是大人您打下来的,你要是趁夜去求见主上,主上不会不见的,您再把这么多年的苦劳对主上讲讲……”
“我这次是犯错了,我不想去向主上求情,而且我这次最对不住的是余兄弟和江家,就是请求宽恕也得去找他们。至于什么是非之地,我从来都是在是非之地,从来没有不在是非之地过。”
周洞天楞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走向房门,推开门走出去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又走回来把房门紧紧地关上,凑到许平身前正色问道:“大人,您到底打算做什么?如果大人真的要反,属下誓死追随。”
见许平静静地看着自己没出生,周洞天急道:“大人,好汉还要三个帮,大人如果对顺王果真不满,和齐国公已经有什么协议的话,还请大人快点告诉属下,属下也好提早有个筹划准备。”
许平轻声叹了口气,早在攻破北京之后,顺王就准备提拔许平手下劳苦功高的那些部将,让他们独自领军不再彻底受许平节制。当时周洞天也在其列,不过周洞天虽然明知独立领军才能赢得属于自己的功勋,才能在未来的顺廷中出人头地,但是周洞天却坚持要继续留在许平身边给他做参谋长。
“我不向主上哀告求饶,不痛哭流涕地上表自辱,难道就意味着我有反心么?难道连周兄弟你都这么看么?”
“大人如果是死心塌地地做顺臣,那就是向主上哀告痛泣又有什么丢脸的?除非大人始终未把顺王视之为君父。”周洞天好不客气地答道:“大人如此桀骜任性,那里有一点臣子的样子?”
见许平垂首不语,周洞天冷冷地说道:“大人要是真的想反就早点明说,就算是最后事败属下也毫无怨言,但眼下大人又不想反,又没有人臣的本份,属下可不愿意稀里糊涂地含冤而死。”
接着周洞天又紧逼一步:“大人要是不想连累了属下,那今夜就去见主上向主上讨饶,以后更不要在私下见齐国公世子。”
“周兄弟对我的这份情谊我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但我如果继续对周兄弟隐瞒心里话,那就是太没有义气了。”许平沉吟了一下,没有先让周洞天赌咒发誓:“我要告诉周兄弟的东西事关重大,我知道周兄弟一定不会外传的……”
把自己的身世来历源源本本地对周洞天叙述完毕后,许平说道:“齐国公世子是我的亲哥哥,我们离散了二十几年,我也就是现在还能见见他,等他返回福建后,我这辈子恐怕都再见不到我哥哥了。”
周洞天反应过来后,第一个问题是:“齐国公世子知道大人是他的弟弟吗?”
“不知道,我永远不打算告诉他。”许平摇头道,他觉得齐国公对黄乃明父子之间感情不错,他不愿意破坏黄乃明所有的亲情——这是许平没有的。
周洞天想了想:“大人的身世还有谁知道?”
“主上也知道,”不顾周洞天错愕的表情,许平平淡地讲道:“主上待我不错,再说你刚才不也说我是臣子,主上是君父么?我不愿意犯欺君之罪。”
“那……”周洞天思索了一会儿,追问道:“大人心里就没有任何念头么?”
“怎么可能没有,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不止一次,我梦见我的身世大白天下了,而两京和大半个天下都被主上或是齐国公占据着,有人——有的时候是你,有的时候是其他人,劝我早登大位,重夺祖先天下。而在梦里我每次都会答道:‘大明之天命未改,父皇之遗泽犹在,孤存日月仍是一统,孤亡大明自无中兴,若不能尽复祖宗之旧领,孤犹是天下之罪人。’,每次我都会起兵和主上或是齐国公争夺天下。但这只是一个梦,在梦里我可以做任何事,可以是父皇的儿子;但在醒过来的时候,我只能是顺臣许平,主上待我确实不错,迄今为止我不记得主上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我绝不会背叛他。”
周洞天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劝许平的,临走前他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是不是很羡慕齐国公世子——您的哥哥,他什么都有,您什么都没有。”
“我羡慕他做什么?”许平根本不允许自己有羡慕之意,因为当初是他舅舅调的包,如果羡慕黄乃明就意味着自己对把自己抚养成人的舅舅有怨言:“如果当初我舅舅没有把我留下,那我的命运就会和黄希文一样,早就死在义军的手里了,而且,我也没有机会遇到兄弟们了,比如我和周兄弟你就永远没机会认识了。”
……
以后黄乃明只要来拜访,许平依旧盛情款待,顺廷给他的禁足令一直没有撤销,许平不知道顺王打算让自己反省到什么时候,一开始他还有些着急,一个月后也懒的再去用心,觉得这样也不错,自己几年来就没住过几天带屋顶的建筑,现在在家闲着是一种享受。又过了些时候,许平已经考虑要养几条狗、或是禽鸟之类。
许平在家休养的这段日子里,北方前线捷报频传,吴三桂轻而易举地收复了辽西走廊,等余深河带援军赶到后,近卫营又把军旗先后插上了辽阳和沈阳的城头。
“姜家三兄弟、王启年、吉星辉和周续祖,他们六个人一个不落地逃去福建了。”今天下棋的时候,许平对黄乃明说起他刚看到的邸报,这些叛将在插汗大势已去后,都逃到辽南半岛,此时福宁水师根据顺明的同盟协议正在辽东半岛一带执行封锁和游击任务,这些人见到福宁军的旗号后就一起向明军投降。
“是啊,许兄说的不错,这件事还是我们主动向贵方通报的嘛,可见我们并无隐瞒的意思。”福宁军接受他们的投降后,就把此事报告给了福建,而齐国公府则立刻发文通知了顺廷,顺廷又通知了前线官兵,一直找不到救火三营下落的顺军将领才彻底放下心来。
“令尊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许平追问道。
“当然是落下大牢,穷治其罪。”黄乃明爽快地答道。
“如此就好,此外,救火三营听说是带着军旗一起投降的。”
“不错。”
“难道令尊还打算重建救火营吗?”北方同盟中的新军在山西、陕西一带恶行累累,太原等城市都成为空城白地,许平提醒黄乃明这也是他的亲眼所见:“如果令尊重建救火营,恐怕对令尊的名声有损。”
“王启年他们犯下的罪过人神共愤,不过救火三营本来也不是他们的,是家严一手创建的,被他们劫持了而已,”黄乃明见许平脸上多有不满之色,便打圆场道:“不过以我之见,家严是一定不会重建救火营的。”
“我已经答应过别人,要把救火营扫除干净,我觉得这营存在只会让令尊蒙羞而已。”许平话题一转,又说到六外降将的问题:“他们六人在北方杀了这么多好百姓,令尊是不是可能把他们交还给我们?”
“许兄这是代表顺王在提要求么?”黄乃明笑道:“我不记得许兄被允许出家门啊。”
“这是我个人的意思,不过我想顺王也有此心,不知掉黄兄是不是可以修书一封,替我们向令尊讨还这些叛徒。”
“许兄这真是为难我了,现在明顺乃是同盟,所谓同盟,应该是谁受降就是谁的战利品吧?”黄乃明答道:“姜家兄弟他们是向明军投降,所以当然是我们的俘虏。除非是天朝上过带领藩邦出征,才有所谓的交还一说,大明现在并不是大顺的藩邦吧?”
“难道齐国公要庇护他们不成?”许平听得有些不安起来,开始有些生气起来:“难道他们就不是大明的叛徒么?”
“他们当然是,所以我们才要自行发落,许兄尽管放心,我们没有接受他们任何附带条件的投降,正如家严告诉顺王的,他只接受这些叛徒无条件投降。我们只是要亲手处置这些叛徒罢了,许兄你未免也太多心了吧?”黄乃明大笑起来:“现在是庆祝我们同盟并肩胜利的时候,许兄怎么倒像是要兴师问罪一般?”
“抱歉,是在下失礼了,还望黄兄海涵。”许平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顿时又是一阵愧疚:“是我糊涂了。”
第九节 审判
泉州的所有提刑官都由知府推举然后经过卿院表决通过,暂时虽然不可能都满足条件,但是黄石也打算建立一个讼师考核制度,然后所有的提刑官、监察官和辩护讼师都要通过这个考试,这和孙可望在河南搞的应急司法制度有些近似。于是许平和黄石的师徒关系更为大众所确信,当时河南的讼师制度是以许平的名义下达的,在众人眼中这显然是许平又在应用从师傅那里学来的东西。
齐国公本着尽可能不干涉才刚刚开始的独立司法的原则,当福宁军还北方同盟向明军投降的那些叛将运回福建后,就交给泉州提刑司负责审判。
泉州的提刑司所有的案件都是封在信封里,然后由工作人员按顺序分发给值勤的提刑官,排在提刑官郑之林前面的几个同僚,接到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当郑之林打开文书放在自己桌子上的信封后,看到的却是这件万众瞩目的官司。
“泉州监察司起诉姜镶、王启年等二十六名将官叛国罪、谋杀罪、抢劫罪……”郑提刑官皱着眉头把纸上的东西念了一遍,感到这件案子实在是烫手的山芋,就向泉州府的首席提刑官抗议道:“这些案子都发生在北方,为什么泉州府提刑司会有管辖权?”
目前提刑官的管辖条例还很潦草,不过有一条基本原则就是交给案发当地的提刑司负责审理,首席提刑官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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