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当真了。”黄石抖了一下手中的报告:“这个余深河一直是他的得力助手,当初在教导队也是成绩卓越,另外一个没脑子的,帮着许平砸了半年新军的场子,同样招人嫉恨得很。”
说到此处黄石停顿了一下,鲍博文观察着黄石的脸色:“大人有惜才之心吗?”
“说一个人倔,常用的话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可许平是在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单论性子……”黄石突然问鲍博文道:“你觉不觉得许平其实和先帝挺像?”
“是挺像,死心眼。”
“可是一般正常人是不会这样的,余深河、陈哲那帮都还是正常人。”
黄石扫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对鲍博文叫道:“好了,不闲扯了,快把东西给我。”下午他还要去旁听制宪会议。
鲍博文回身掀起箱子,把里面的货物取出一大块来,双手捧到黄石面前。
看到货物后黄石脸上一下子绽开笑容,伸出双臂从鲍博文手上把它接过去,走到床前仔细地观赏起来——自从齐国公府修建这种玻璃窗后,不少达官贵人也纷纷效仿。
鲍博文看到黄石又捏了捏那货物,还把它放置鼻子前嗅了嗅,回头冲自己笑道:“没错,就是它。”
三十年前亲自和西班牙商人会谈,然后打发杨致远时刻监督、催促,在重金的诱惑下一拨又一拨的探险者深入亚马逊森林为黄石寻觅树种,甚至惊动了西班牙南美总督——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慎重研究,西班牙南美总督得出的结论是:该物毫无用处,允许出口给中国。
树种送到北京后齐国公竟然不知道是不是他所要的东西,再三询问了母树的性状后,齐国公——当时的镇东侯又亲自过问在南洋开辟了大片的庄园,漫山遍野地种这种树——从南美不停地进口,就是武装冲突期间齐国公还在收买西班牙商人让他们去热带雨林深处帮自己走私树种。
尽管齐国公催得紧,但是树木生长有其规律,直到几个月前才能开始采集树胶,收集到后南洋那边立刻就专船运到泉州,向齐国公报告他三十年前交代下的命令、这几十年来x经无数人之手,在大家的不断努力终于得以完成了。
“总算是活着看见它了。”执政大臣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满足,这不是鲍博文第一次见到类似的表情所以没有发问,任由老长官陶醉在不为其他人说理解的幸福中:“要是你们把树搞错了,那我就白干了。”执政大臣陶醉了一会儿后,开始对鲍博文解释道:“我决定把这个东西起名叫‘橡胶’,由你负责研究如何把它变成……”
齐国公交代的工作鲍博文并非没听他说起过,之前执政大臣已经几次透露过,这种东西会让翻着筋斗向上窜的南方工业以新的突破,密封、加工还有运输,鲍博文记性很好,虽然执政大臣好像不记得每一句他曾经说过的话,但是鲍博文都记得,而且还记得之前执政大臣好像已经把这东西起名为“橡胶”并且不止一次。
“大人,”再有一次听黄石叙述完他给自己的研究要求后,鲍博文提出异议:“属下已经研究过这个东西,但是它非常不耐热,而且实在是太软了,不可能做成您说的什么密封垫圈,更不说用用来做轮子的外皮,会黏在地上的。”
“你需要往里面加一些硫磺,”黄石告诉鲍博文:“用纯的硫磺粉加到橡胶里面,加热后再冷却,它就会变的有韧性,而且不太怕热了。”
“加多少?”
“我不知道。”黄石摇头道:“我只知道要加硫磺,而且越均匀越好,具体加多少你自己去实验吧。”
“大人您怎么知道的?”虽然见过实在太多次,但是鲍博文仍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惊讶。
“我猜……”这个字执政大臣在他的一生中无数次地使用过,所以今天他决定换一个字眼:“这是我的直觉。”
“三十年前,大人直觉到几万里之外的一个荒岛的深山老林上有一种树,这种树可以被移植到南洋成活,成活十五年后可以割取树胶,而这种树胶在加了硫磺粉后,可以变得柔韧有劲,可以用来做车轮。”鲍博文用平静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复述了一遍寻找橡胶的艰辛,然后问道:“大人三十年前就有这样的直觉吗?还是先直觉到岛上有种将来会有用的树;然后直觉到它可以被种植在南洋;然后今天才直觉到加了硫磺粉才能用?”无论黄石的直觉是那一种鲍博文都不能理解。
“直觉这东西无法用言语来解释,因为它是一种感觉,应该是后一种吧,”黄石微笑道:“在今天之前,我并没有仔细想过硫磺问题。”
“但是大人在直觉意识到应该加硫磺前,已经直觉到这个橡胶一定会有用?”如果是一般的事,鲍博文睁眼闭眼就过去了,在执政大臣下达命令后他自欺欺人地对种种不合理的地方装看不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这次涉及到长达三十年的规划,鲍博文实在无法再欺骗自己下去了。
“鲍兄弟你相信天神的直觉么?”黄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相信啊。”鲍博文脱口而出:“可……”
“为什么相信?”黄石没有给鲍博文指出自己不是天神的机会。
“因为天神前知三百年、后知五百载,天神的直觉准确无误。”
“那你就应该相信我的直觉,而不需要问它是怎么来的,”黄石保持着微笑,和蔼地说道——在他印象里这该死的橡胶树直到十九世纪才被问津,好多年以后才被移植到东南亚,而至于橡胶硫化工艺,更是遇到过无数曲折最后才被偶然发现,而黄石没有时间等橡胶被自然发现,更没有大批工业国的工程师和无数化学家去研究如何硬化橡胶。黄石只能粗暴干涉,用最粗暴的手段来干涉:“我的直觉、神的直觉,它们是一样准确的。”
鲍博文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黄石从他眼中看到一种敬畏,那是人对于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谜团而产生出的深深畏惧。
“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直觉。”黄石下达了命令。
鲍博文喉咙滚动了一下,他吞下一口唾液,用异样的敬畏语气恭恭敬敬地答道:“遵命,大人。”
看着退出去的鲍博文,黄石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把今天的秘密带进棺材,只是这种敬畏感绝对不会带来友谊:穿越者不可能拥有真正的朋友——不是知己不可能成为朋友,而知己之间不会有友谊必须的平等感。
第四十节 一伐
湖广的战局不仅仅牵动着制宪会议的心,在南京的北伐军同样密切关注着第三军的胜败,最初的一系列交战明军迭遇败绩,很快第三军就报告它的两个师都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损失。第六师在防线被渗透后没有立刻撤退据点守军而是下令坚守,同时出动主力反击顺军,在七日内第六师的机动兵力被李定国伏击了五次。最后不得不承认它无法靠本身的力量完成反击顺军同时援助各据点守军这两个任务,现在已经下令全师撤退,准备收拢兵力后再战。
“根本就不该同时进行两个任务,”听到这个消息后,南京的北伐军统帅部顿时一片抱怨之声,金求德进行远程复盘后认为:“第六师应该置各据点于不顾,拼着损失一些防守部队也要集中力量反击李定国的主力。”
金求德认为这样第六师就有机会重创分兵作战的李定国的某支部队,形成一种交换的局面:“顺军根本打不起消耗战!”
“或者一门心思地支援据点,反正只要保住大部分的渡口,李定国的军队就算渗透过来也是无本之木。”赵慢熊的意见相对保守,他觉得只要卡住李定国的后路和补给线,以不变应万变,那李定国故意制造的混乱局面自然就消解了,看清形势后明军可以倚多为胜。
“最后两头落空。”南京北伐军并不认为自己是事后诸葛亮,而是湖广北伐军犯了低级错误。
紧接着传来的战报也不是什么好消息,退却的第六师据点部队又中了李定国的几次埋伏,现在第六师已经战斗力大减,正全速向南退却,而第三军直属和第五师也不清楚李定国到底是在继续追击第六师,还是掉头打算配合余深河,或是正躲在半路准备伏击第三军主力——如果他们去增援败退的第六师的话。
“李定国本来就是打埋伏大王,在河南的时候许平总是把设伏的仗交给他指挥,我看他多半还是像伏击第五师。”
无论南京方面的北伐军如何判断,他们现在能做的都只能是等待湖广明军的决定和战报。
在顺军发起反攻的第二十天后,收缩在武昌府的第三军发现他们陷入了一种窘境,他们附近的顺军大约有三万人,比第三军现在掌握的两万人要多出一半,而这三万敌军分成两股。李定国和余深河各带领一股,正以第三军的主力为圆心做旋转,从容不迫地扫荡着周围地区,刚刚被组建起来的明军民团不是倒戈就是被消灭,而第三军只能瞪眼看着,尽管任何一路顺军实力都劣于明军主力,但是明军担忧攻击其中的任何一支都会遭到另外一支的夹击。
在几天的焦虑过后,第三军发现周围的府县纷纷换上了顺军的旗帜,自己竟然就要被一支比自己多不了多少敌军包围起来。既不愿意放弃武昌更担忧撤退会受到伏击和追击的明军,最后决定向后方请求解围的援军。
……
“第六师正在补充,目前所有的补充兵都在补充江西的三个预备师,因此第六师的人员恐怕一时很难凑齐。”因为议会的扩军决心过于雄心勃勃,一下子铺开三个师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师完成了准备工作,而且看起来段时期内也完成不了。
“武昌人口稠密,但是粮食储备并没有多少,如果断粮的话第三军就得拼死突围。”
“这准又会中李定国的埋伏,而且还会放弃武昌。”
南京北伐军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停泊在长江口的水师整装待发,北伐军要求他们做好强行突破应天府顺军江防的准备。
“这是江面,战舰在上面会被当成靶子打。”郑成功知道许平曾亲自过问过江防问题,尤其是应天府一代,那里炮台密布,为了封锁长江许平还专门铸造了几门六十六磅和一批门五十四磅炮运到炮台上。以长江的宽度而言,这些江防炮将会对郑成功的大型海船构成致命的威胁。本来在陆军占领这些江防炮台前,郑成功不打算出动水师炮击南京城或是去支援上游运输,但命令就是命令,郑成功抱怨了两句后,还是下令水师做好出发准备,他下令在此次各舰要把木料储备增加一倍。
在水师做准备的时候,南京方面的北伐军决定向湖广派出援军,考虑动用的是眼下正包围着安庆和庐州的第四军,他们开到湖广后先与第六师汇合,然后以近五万之众去给武昌解围——北伐军不认为这是李定国能抵挡的兵力。
不过被围在安庆和庐州的顺军也不能放他们跑了,北伐军下令中路的第五军立刻向西接替第四军的阵地。
最后一个担忧是已经接过南京和山东军权的许平会趁机跳出来给北伐军捣乱,因此北伐军统帅部急令第六军火速北上进入战区——之前贺飞虎的第六军被北伐军仍在后面负责地方治安工作。
如此南京正面北伐军依旧拥有四个军的雄厚兵力,而北伐军认为许平很难拼凑出五万野战部队,就是这些部队依旧分散在整条战线上——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
时光流转,
“……每当想起古时的战争时,人们眼前总是情不自禁地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顶盔带甲的骁勇将领,统帅着他忠心耿耿的一群勇士,在百万敌军中杀进杀出,甚至孤身一人,舞动着银枪纵横于百万敌阵之中——他英武的身姿甚至赢得了敌方的暗自赞叹。可是这一切永远不会再出现了,因为齐王建立了一支个人勇敢和武艺再也不能抗衡的军队,战场上永远会被密密麻麻的步兵方阵和如林的刺刀所主宰,没有勇气,没有智谋,只有更多的补给和疯狂生产出来的军火。任何古时的勇将,与这样的军队交战都会变得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而齐王建立的官吏制度也是同样,我们再也不会读到一个运筹帷幄的贤臣,依靠令人拍案叫绝的智计挫败敌人的故事,从此以后,中华再也没有这样令人赞叹的故事可以供子孙品读。在官场这个战场上同样没有了勇气和智慧,齐王依靠竞选训练出来的官吏就是其中的步兵,他们以算学为武器,举着冷冰冰的由数字和图标制成的刺刀,把斗智斗勇变成了毫无生趣的计算。
大顺的官吏被这冷酷的官僚机器碾碎了,失败得毫无悬念,这真是一个悲哀,为我们中华同时失去的勇将和智臣……”
“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李讼师把别人刚送给他的畅销书——前明崇祯朝末任首辅魏藻德的儿子写的《明末齐初》仍到了桌子上,他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悲的,竞选机制造成每一个政界人物首先要有能力经营好自己的小团队、能够高效地使用手中经费、善于谈判和沟通、懂得妥协——至少要比对手做的好。李讼师觉得这种官吏选拔机制要比科举制度和权贵子弟接班制强得多,选拔的标准不是哲学水平或血统,在李讼师看来血统选拔机制比测试哲学水平更坏,至少测试哲学还能部分说明一个人的智力水平。
“您就如此的清闲吗?”陈老板虎着脸走进来,大声呵斥道:“难道我是在花银子养闲人吗?看来您是胸有成竹了,我这个小庙容不下您这桩真佛!”
“我手头的官司都办妥了。”李讼师满不在乎地答道,完全没有把雇主的责备放在心上。
“余侯嘱托的那状官司,准备的如何了?”陈老板收起装出来的怒容,坐在李讼师的桌边关切地问道:“此事万万不可疏忽。”
“我当然知道来者非同小可,就是没有余侯的关照我也绝不会大意的,”李讼师仍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摸样,完全看不出紧张感。
“大概是要打什么官司?你可有打探过?”
“没有。”李讼师晃动着脑袋,就好像是在做放松运动:“无外就是挑战国法,或是和齐王府作对,找我还能有什么官司?”
“不可大意。”陈老板再次提醒李讼师这个客户颇有势力,让对方满意对讼师行很重要——如果李讼师不离开陈记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