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吴墨棋看见了她的眼睛,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
平静淡漠,毫不在意的目光。清晰表达着她的立场,她从未把别人的观点或者好恶添在自己的世界观里面。别人是好是坏,甚至对于她的评价,她根本毫不在意。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或许在别人大声讨论甚至辱骂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无动于衷的眼神。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像她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怪胎,竟然会嫁给顾颜殊,并且忍受了他强势的占/有这么几年。其实一开始根本是无所谓的,嫁人也好爱她也罢,她从来就没有投入过心思,也就称不上所谓的回报爱情或者厌恶顾颜殊。只是现在顾颜殊强制性要打破她厚重的壳,扯出她冰冷的内心妄图想要侵/占全部。陆遗珠怎么肯?
就像现在,面对他毫不留情的指责和直白的诋毁,她也只是神色淡漠地坐到一架绣架前面,甚至还朝他怀里的小诺招招手。柔声说:“小诺,过来。”
听到她叫自己,小诺也不留恋,纵身一跃就从他怀里跳脱出去。坐到她身旁的一个棉垫上面,也不趴着,坐得高高的,以便她顺手摸过来的时候能够正好摸/到自己的头。
对着阳光把一根浅紫色的丝线穿过绣花针,用手捋了好几下,一边往绷布上差,一边说:“坐吧,如果你是来治疗我的,现在可以开始了。”
本来还想借着别的点切入的吴墨棋举手投降,在位置上坐下。“ok,我投降。但是陆小姐,我要明确的告诉你,我并不是来治疗你。心理咨询师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你可以看成是我来开解你,或者看成是,我来陪你聊天。这样子比较好沟通。”
“但是事实是……”他的表情很真诚,但事实是,陆小姐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专心致志地绣布上一朵紫色小花。“说了这么久还没进入正题,吴先生,我是否能怀疑你的专业性和职业素养?”
吴墨棋的脸上出现刹那的尴尬,但是他很快调整好。“陆小姐,首先,我觉得我应该再次郑重地向你介绍一下自己。鄙姓吴,口天吴。两个星期前刚过完二十四岁生日……”
他林林总总说了一大串,到最后,陆遗珠总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视线轻轻的,带着漫不经心。顺手还腾出手去摸了一把小诺的头,他顿时觉得她给自己的关注度还没有给小诺的来得多。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看着他说,问得相当理所当然。
他一梗,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合作这么咄咄逼人的病人!当下吴墨棋就怒了,一下子站起来对着她说:“陆遗珠,你以为自己很高高在上吗?”
她此时此刻竟然笑了,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冷笑,冷艳非常。“对于你这个雇佣者来说,顾客是上帝。”
“哈!”吴墨棋偏了偏头,感觉自己都快被气得灵魂出窍了。“你这样我们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抱歉陆小姐,请你转告顾先生,这个case我拒单。”
“你早该这么做……”其实气走他并不是陆遗珠的本意,她一向都是这样跟顾颜殊甚至张妈他们说话。她没想过吴墨棋这样经受不住气。
她哪里知道,顾颜殊那是因为爱她,因为爱,所以除了她的漠视她的不爱,他什么都能接受包容。而张妈他们,的的确确就是她的佣人,听听也就过去了,还真的犯不着真的跟她生气。林浊清顾晗羽他们就更简单了,他们一个个其实都不喜欢陆遗珠,但是顾颜殊喜欢,顾颜殊面子大。既然这样,他们当然也就一笑了之,不会过多介意。
可是现在,吴墨棋是谁?从京城来的权威心理咨询师,大名鼎鼎。平时那些雇主谁不是捧着他的?京城那地方都知道,随便一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人都非富即贵。吴墨棋恰恰好,也是富二代出身。从小都只有他刺别人,哪有别人气他的份?还是这么一个怪异又变/态,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当即吴先生表示,他不干了!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走了,走之前也要狠狠让陆遗珠堵一下。他来之前是研究过陆遗珠的病例的,总算也是个权威咨询师,有自己的敏锐感。知道挑最毒,别人最在意的话说。
他站在那里看着陆遗珠,那种鄙夷的目光根本不像平时的他。好像面前站的不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而是一具让人无比嫌恶的行尸走肉。
“陆遗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觉得自己特别唯我独尊?”冷笑,“这些话一定没人跟你说过吧,那些在你身边的人一定都哄着你宠着你,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跟你说!但是陆遗珠,你以为你现在这些是谁给你的?你爹妈没死之前,是他们把你宠坏了。
但是你说你的命怎么这么好?他们死了还能找到一个顾颜殊继续照顾你,继续让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说到顾颜殊我倒是真想起来了,你说他笨不笨?明明他就是病灶居然还巴巴的叫了心理医生来看你,呵,他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只要他消失,你的病早就不药而愈了!
他倒是真的对你好,却没想到你不领情。你一直觉得特别委屈特别抑郁吧,觉得他拿了钱不满足还想要人,要了人还想要心。陆遗珠我告诉你,没有你爸妈你现在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没有顾颜殊这个笨蛋,你现在就是死在街头都没人看你一眼!
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多少钱一件?你那个绣架,红木的吧,你知不知道它多少钱?你脚边那只狗,萨摩耶,养得这么好,它一天要吃多少东西你算过吗?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自己的脸,你像个人吗?早就被养成/人形宠物了!
夏轻雨还说你清高?清高个屁!你就是个虚伪变/态的女人,偏偏自己还不肯承认!得躁郁症你活该,你自己给作践的!就是因为有人疼你你才这么肆无忌惮,没了顾颜殊我看你拿什么骄傲!”
吴墨棋这段话说的又狠又毒,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恶毒得对一个女人说过话。心里的一腔怒火都随着这番话发泄/出来,他看着她,甚至有一点气喘。
陆遗珠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地听完他的抨击。甚至趁他说话的时间,低头绣好了半朵紫色小花。他停下来后,她还等了一会,确定他说完了,才抬起头对他说:“说完了就请你出去。”
他顿时觉得自己重重的两个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内心升起。他觉得自己呆不下去了,转过身就往外走。虽然竭力想要装得平静一点,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有点凌/乱。
他无法想象顾颜殊跟这个女人生活在一起的情境,到现在还没疯掉神经真的太过强大。
顾晗羽他们还坐在庭院里面,看吴墨棋从房里出来,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急匆匆就走。不由地都摇摇头,又一个被陆遗珠气走的。
林柚月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学长又有的忙了。不过我倒是蛮佩服我妈的,在这个家屹立不倒照顾了她那么多年,竟然还没被气走。”
“张妈从十四岁就照顾她,她总归有一点不一样。”顾晗羽掏出手机给自家哥哥汇报情况,嘴里也不闲着。“最难熬的就是我哥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都不知道。早晚得被她活活气死。”
“我看未必,”林浊清皱着鼻子,煞有其事地说:“你看陆遗珠那腔调,动不动就病得在床/上躺好几天。说不准哪天就缓不过来,到时候学长也解放了。”
“祸害遗千年,”顾晗羽的眼神很担忧,“她早点晚点会害死我哥。”
☆、我们离婚吧
顾颜殊回来的时候顾晗羽他们已经走了,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回来了总归不好在他面前说他老婆的坏话。所以就美名其曰林柚月赢了棋,请大家出去吃火锅了。
陆遗珠站在书房的窗户前看他们嬉笑着离开,好像有一点好事就能让他们高兴好半天。她没有那种生活,所以羡慕着又抗拒着。
“你在看什么?”顾颜殊一下班回家就听说陆遗珠把吴墨棋气走了,倒也没有说什么,放下公文包就往楼上走。这种时候她总是喜欢窝在书房,果不其然,他刚走到书房门口,就看见她站在窗户前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她留给自己的一直都是背影或者沉默。
听见声音,她轻轻地转过身来。这时候夕阳还斜斜的挂在半空中,橘色的夕阳投在她脸上,她的目光沉静美丽,带着说不出的郁色。
他看得太痴迷,情不自禁地走近她,伸手抚上她的脸,低头就要吻下去。那天的夕阳太美了,他吻着她,觉得自己就算在此时此刻,在她的吻里面死去,也心甘情愿。
“遗珠……”
陆遗珠在他吻过来的时候闭上了双眼,是一种沉默的无声的拒绝。顾颜殊却错觉她是接受,心里甜丝丝的像是被谁撒了一层白砂糖。
然后他在离开她的唇的时候听见她问:“我和黎满满的吻,有什么区别?”
他整个人都抑制不住激动,扣着她的肩膀,“遗珠,你是在嫉妒吗?”
“我嫉妒她自由。”
然后,所有自欺欺人的喜悦全部碎裂。他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失水风干,连痛都已经麻木。“陆遗珠,你总是能够一言中的,不动声色就让我疼得心力交瘁。”
“是你要的太多了,顾颜殊。”
他深深地看她,眼睛里面藏了太多太多感情太多太多话,却不能对她诉说。即使说了,其实她也不会在意的。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书桌前。那是钱其扬留下的檀木书桌,顾颜殊很喜欢在那张书桌前伏案工作。而现在,就在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她拖着襦裙的裙摆缓缓走过去,布料轻微的摩擦声都在他脑海里放大再放大,头晕目眩。
她弯腰打开最下面一层的抽屉,他用了这张书桌这么久,竟然从未发现,抽屉里面还有一个小暗格。陆遗珠现在就当着他的面把暗格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叠的好好的文件来。
把文件扔在桌上,她淡声说:“看看吧,其实你已经看过,但是现在好像有必要再提醒你一遍。”
他若有所思地打开那份文件,他的确看过这份文件,并且相当熟悉。在当年钱其扬去世的那个夜晚,他对着这份文件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是真的。
这是钱其扬的遗书,里面清清楚楚写着把苏城分公司苏烟留给陆遗珠,并且把钱家一半的股份留给她。顾颜殊享有这些股份的行使权,但是前提是,娶陆遗珠。
娶了陆遗珠不算完,顾颜殊要是对陆遗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完全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申请离婚。一旦离婚,那么顾颜殊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部化成泡影。
顾颜殊拿着那份遗书,连手都在微不可见地颤抖。
“其实我不想这样。”她在椅子上坐下来,眼前有好多画面在乱晃。恍惚之间竟然像又看见当年初见时候的顾颜殊,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说,他叫顾颜殊。“嫁给你其实并不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但是爱上你回应你,抱歉我做不到。现在你身边也有了黎满满,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行吗?顾颜殊,我们离婚吧。”
她这番话说得从未有过的认真,甚至眼睛都看着顾颜殊不躲闪。他能够感受到她的认真,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迫切。好像再跟自己多待一分一秒都难以承受。他的头轰隆轰隆地响,血往头上冲,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份遗书扔在桌上,走到她身边,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这些年无论怎样,他从没有动过她一根指头,可是就在此时此刻,她说出离婚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动手打了她。
“收回去!”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咬牙切齿,极力控制下,手掌忍不住颤抖。“把你刚才说的话收回去,我当什么都没听见。”
她被他打得头往一边偏,却执拗地把头别过来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我要离婚。”从没有看过这样的顾颜殊,她心里其实是有那么点害怕的。但是想要离开想要自由的愿望已经把神经都侵蚀,她完全想不到这种话说出来会造成的后果。
“陆遗珠……”顾颜殊已近疯狂,内心深处疯狂涌上来的酸楚悲愤让他痛苦得不能自已。“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他的声音含糊在喉咙里面,伸手缓缓抚上她的侧脸。“我打了,你疼不疼?”
她敏锐地察觉出他的不一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倒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喉咙就被狠狠扼住。
映入眼眶的是顾颜殊狰狞的目光,此时此刻,疯狂的恨侵袭,占据了他五脏肺腑。“既然你不肯活着待在我身边,那你就去死吧!”话说得仇恨又大声,然后又缓缓地柔和下去。甚至连神色都变得像往常一样,带起微微温柔的笑意。“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会把你的骨灰放在床头,每天每夜这么看着你……”
他用的力气越来越大,陆遗珠死命的挣扎,想要掰开他的手,却一点都撼动不了他。呼吸越来越少,喉咙处一片窒息的疼痛,感觉像是被塞进一大团破败的棉絮。使劲咳却咳不出来,反而咳出了眼泪。那种痛铺天盖地弥漫上来,就像又回到了那个十四岁的雨季。
算了……
她说不出话,手上也没有力气,脸上因为缺氧渐渐泛出一种青紫。她轻轻地松了手,闭上双眼静静迎接死亡。
其实眼睛已经没有办法睁开,偏偏意识还那样清晰。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最后举手认输,还是放开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幽幽地说:“我还是舍不得。”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的时候其实顾颜殊就清醒了,就连放开手的时候心都在颤抖。他怎么能够这样伤害她,这个一直命运多舛,他发誓要一辈子守护的女人。
他一松手她就软软的从椅子上滑落,躺在地上面容青紫,像是已经死亡一样,带着尸体的凄美。
“遗珠……”他呢喃着单膝跪到她身边,连双手都是颤抖的。缓缓把她上半/身抱起来搂进怀里,他的眼泪滴落在她脸上,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后悔和委屈。“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