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官爷,看您面善,小的便多啰嗦几句。这吴家大公子可是急于将宅子出手,你可不要表现的过于急切。”
有心讨好李括,商行伙计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全部吐露了出来,丝毫没有顾及卖家的感受。
“哦?”
李括微微一愣道:“这位小哥儿,这吴公子已经把价钱压到了一千贯,怎么可能再行让价呢?”
那伙计摊了摊手道:“降价是没可能了,不过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收获。您是不知道,吴参军生前最疼惜一房妾室,那侍妾生的水灵动人,那味道,啧啧,怕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小伙计一边咂巴着嘴一边挥舞着拳头,涎水顺着嘴角直垂了有一尺长,好似今日他自己便能平白得了个如花大美人。
“那小娘子本是个青楼的花魁,被吴参军赎了身便入了吴府作了妾侍。小娘子除了贱籍自然欣喜非凡,那吴参军又是个重情的汉子,两人卿卿我我好不快活,夜夜笙歌。不过要么说祸福相依呢,两年前吴参军忽然染了怪病,直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身子还淌黄水。虽然看了好几家郎中,都是没有结果。这不,吴老爷一蹬腿,小娘子立时成了寡妇。偏偏她还是个没有身份的妾侍,要地位没地位,要钱财没钱财。吴大公子早就看这个小姨娘不顺眼,正准备借出售宅子的机会将她卖了去。”
小伙计一口气说将下来,得意的舔了舔嘴唇,仿佛在这长安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市坊奇闻。
“多谢小兄弟提点,不过小兄弟给我谈起此事是为何意?”
李括耐心的听完了小伙计的诉说,微微一笑。
“唉,我说官爷,您别跟小的装糊涂啊。实话告诉您吧,若是您想收了那小娘子,尽管提出来,那吴大公子巴不得去了个包袱呢!”
小伙计一时着了急,将心中所想倾数倒出。
“原来如此。”
李括摇了摇头道:“且不说李某本就占了便宜,若再趁机占有吴大人的妾侍,那便真是无地自容了。”
“您看,您看,这……唉,陈爷,陈爷您劝劝这位官爷,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陈爷……”
小伙计不曾想李括会拒绝自己的好意,挪步到陈小六身旁不停的喊着。
“去你娘的,你以为我七哥也是你那般的好色之徒。”
陈小六被小伙计缠的无可奈何,笑骂了一句。
“唉,唉。”
见多说无益,小伙计耷拉着个脑袋叹着气将二人引向吴家府宅。
吴家的府邸在亲仁坊西北角,虽然不甚奢华,却胜在清静、阔畅。一进屋门,吴府的老管家便迎了上来。
“这位想必就是购宅的新东主?”
老人家想必已逾花甲,斑白的发丝出挑的冒了出来,一身浆洗的发了白的粗布罩衫更是衬出岁月的沧桑。
“老人家,正是我。”
李括冲那管事抱了抱拳,微点了点头。
“哦,您里面请,里面请。我们家大公子在里宅呢,他听说您要来看宅子,刚从吏部考功司赶回来,清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老管家躬下身子,单臂相邀,率先朝里宅客厅走去。
这里宅的布局颇为大气洗练,虽没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但主宅、客室、东西厢房一应俱全,布置的很是到位。
中轴正面的客室漆门大开,那老管事快步进入屋内点了点头便回到门前:“两位,我家大公子有请!”
“有劳了!”
李括冲那老管事拱了拱手,阔步迈入屋内。
正堂中端坐着一个三十有余的中年男子,他颌下蓄着三缕胡须,身着一袭墨绿色锦袍,远远看来颇为儒雅。
“大公子,这位便是要购置宅邸的东主。”
老管家谦恭的冲吴大公子欠了欠身,满施一礼。
“嗯。”
吴大公子点了点头道:“不知这位东主怎么称呼?”
“在下姓李,单字一个括。”
李括不敢托大,如实相告。
“哦,李东主,你应该知道我是急于出售祖宅,故而将价钱压得很低。”
捧起一杯清茶,吴公子抿了抿道:“因此这价钱是不能再低了,不知李东主看过之后可还满意?不过我话说在前头,鄙人只收现银。”
“吴公子这座祖宅甚合李某之意,价钱倒也公道,不如今日就将文书签了吧。”
李括不想将此事在拖下去,开门见山的拿出褡裢:“至于这银钱之事,吴公子无须担心,李某绝不会短了吴公子一文。”
“好,李东主不愧是爽快人!”
吴公子心中大喜,少年的爽快模样让他更加确认其商贾身份。虽然贱卖祖宅有些肉痛,但自己常年在下邽,一年也回不来长安几次。留着这栋宅子也是平白便宜了那个贱人。
一想到那个侍妾,吴公子便觉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一个青楼出身的婊子,偏偏迷得父亲神魂颠倒。竟然还想侵吞吴家在渭河以北的田产,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晋伯,拿纸笔来,我要与李东主签订文书!”
吴公子捋了捋胡须,高声道。
不多时的工夫,晋伯便将纸笔送来。吴公子蘸了蘸墨,略一思忖便落笔起书,片刻将专卖宅邸的文书写好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姓。微微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他浅浅一笑,将文书递给了李括。
“李东主且看看,可还有错漏之处?”
李括细细过目后道:“如此,李某无甚异议。”
“好,既然这样,就请李东主签上名姓,交了银钱,从即日起这宅子便归予李东主了。”
说完,吴公子便摸过一旁的锦盒,打开锁子,取出房契放于李括面前。
正当李括提笔欲签名之时,突然一个妙龄美妇跌跌撞撞的冲进了中堂。
“这位东主,这位东主。您行行好,行行好把奴家也买去吧。”
这美妇穿了一件浅青色素纱衫,一抹橙红色的系带横拂过胸间那高耸的沟壑,颇有一番韵味。只是她惊慌之下,花容失色、面色惨白,似然失分不少。
“这位想必就是……”
李括从年龄推断此人便是吴巽的妾侍,但却不好贸然张口。
见到美妇跌入堂内,吴公子皱了皱眉道:“谁让你进来的!”
那美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敛了敛鬓角的杂发欠声道:“大公子,丽娘知错了。”
“哼,我在与李东主商谈正事,你且先退下。”
吴公子显然对这个姨娘没有什么好感,挥了挥手便欲打发掉她。
“大公子,大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吧。我愿意跟李东主走,绝不白再多吃吴府一粒米粮!”
见吴公子不作理睬,丽娘一时着了骇,忙转向李括叩首道:“李东主,您就收下我吧,我会煮饭浆衣,我会颂歌弹曲。我还可以……还可可以给您作妾侍,您一定要收下我。不然,不然大公子会把我卖予北里的……”
丽娘说及酸楚之处,香雨梨花滑落面颊,晕透一袭青衣。
注1:据考证,右威卫兵曹参军吴巽宅邸位于亲仁坊。秦孝公始置下邽县,唐朝时将县治迁到今渭南县下邽镇。
第二十一章 佳人(一)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若不是亲眼所见,李括着实不敢相信大唐还有如此艳丽的女子。
多一分则显腴,少一分则显憔。出挑的身材,绝佳的容貌,配上如羊脂玉般润白紧俏的肤质,构成了艳冠群芳的一位绝世佳人。
如果说杨妃娘娘的美在于体态的丰腴,虢国夫人的美在于神质的媚韵,这丽娘的美则真真切切来源于那冰清玉洁的气质。少年一时微愣,手心已攥出了汗,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丽娘紧紧抱揽着李括的大腿,生怕一瞬的工夫少年就要将她抛弃。吴参军一死,她便没了依靠,只能任由吴家人摆布。吴府大公子吴沓维一向与她不睦,认为她勾搭了吴老爷,侵犯了他在吴家的权宜。殊不知她一个青楼女子被人赎了身,又有何选择的权力呢?
如今吴参军病故,吴沓维势必要报复自己,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来看,吴沓维很有可能将自己卖予烟花场所以泄私愤。好不容易脱了贱籍,丽娘怎会轻易屈服?无奈她只是吴参军的一个妾侍,着实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力。故而,她在听得有人要购置吴府老宅后便毫不犹豫的奔了过来,无论如何要主家将她附带买了去。
至于这主家的年龄、容貌她都顾将不得了,即便委身于一个六旬老翁也好过在烟花之地每日强颜欢笑。
待见到购宅的主家,丽娘自是欣喜非凡。这人看模样也就是个十七八的小郎君,虽然身材分外雄阔,到底眉眼还透着稚嫩。能够嫁给这样俊美的公子哥做个填房,不怎么也好过在烟花之地受人凌辱?
丽娘既已下定了决心,便不会轻易的放弃。她对自己的年龄丝毫不担心,虽然她比这个公子哥大上四五岁,但皮肤将养的却颇为在意。她若不明说,有几人能看出自己的真实年龄。况且对男人来说,一个女人最重要的部分乃是韵味,一旦对了味儿,便再是放不下了。而拿捏、把持住男人的心,对于出身烟花之地的她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
“这位,这位姑娘请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李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丽娘,叹了口气便要将她扶起。
丽娘却是摇了摇头,牙尖咬着玉唇道;“这位东主要是不答应,丽娘便跪死在这里。”
“这,吴公子,你看……”
李括一时没了法子,将目光投向了吴沓维。
“好你个沈丽娘,速速给我起来。若是再拖拖拉拉的,吴某便带你去见官,看看你这冰晶娇嫩的肌肤吃不吃得起棍棒大刑!”
吴沓维只觉在外人面前落了家丑,恼羞成怒之下已是爆了粗口,指着丽娘不住的打着颤。
“大公子,且听丽娘一言。自从丽娘嫁予老爷做妾侍便算作吴家的人,这点丽娘并不否认。如若大公子愿意将丽娘留着府中,哪怕是做个粗使丫鬟丽娘也绝不会道半个怨字。只是如今大公子却要把丽娘往绝处逼,丽娘也就不得不为自己谋划了。若是大公子不给丽娘一条活路,丽娘便死在这吴府。”
沈丽娘目光坚毅的盯着吴沓维,丝毫不作退让。
“好,好,好个伶牙俐齿的沈丽娘,你不是要拼死相争吗?我还就告诉你了,这个案子你就是告到御前也占不到半个理字!”
吴沓维倒是丝毫不担心官司会打输。沈丽娘自从被阿爷洗白身份接回家中,便算作吴府的人了。说的好听点,下人们唤她一句七夫人。说的难听了,她不过是吴府的一个丫鬟婢女。她以为她是谁,她连阿爷的一个侧室都算不上!他吴沓维占着一个理字,走到哪里都不心亏!
对于吴府的家事,李括本不好插手。但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或多或少都和他有丝许关联。不忍见沈丽娘落泪,李括轻咳一声道:“吴公子,有什么事情可以坐下来谈,我看丽娘也不像不通情理的人。”
吴沓维冷哼一声:“这是吴某的家事,就不劳李东主费心了。对了,李东主你是来买宅子的还是来管闲事的。若是不买宅子,我吴府可不宴请闲客!”
“你!姓吴的,你怎么跟我们七哥说话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陈小六看不惯吴沓维桀骜的样子,向前迈了一步,警告道。
“他?他不就是一个手头有点破钱的商贾吗。老实告诉你,我最看不起的便是你们这些奸商。得了,这宅子啊我吴某不卖了。有钱怎么了,吴某还怕接了你的钱,染得一身铜臭!”
不想让李括插手此事,吴沓维索性下了逐客令,声声刺耳。
“你,好,不要说我仗势欺人,今天我陈六爷便让你长长见识。竖好你的狗耳听好了,你面前的这位就是新晋疏勒兵马使,大破吐蕃的少年英雄,李括李将军!”
陈小六冷笑一声,索性将李括的真实身份抖了出来。既然你吴沓维仗势欺人,就莫怪他陈小六以牙还牙。
“什么?他,他是水漫九曲城的李括李都尉?”
吴沓维到底是朝廷官员,虽未升到六部政事堂的高位,朝廷的邸报好歹也是看过一二的。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李括,实在无法将大破胡虏的少年英雄,和眼前这个面容和善的小郎君联系到一起。
“你倘真是李括李将军?”
吴沓维的声调已发了颤,试探着问道。
“实不相瞒,确是李某。”
李括见事情已到如今的地步,遂笑了笑抽出腰间号牌递予吴沓维。
吴沓维匆匆看了一眼心中便不做幻想,立时跪倒在地。
“李将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这般金贵的人物。我该死,该死。这宅子就当送给您老,这丽娘啊您要是喜欢也一并带走。只求您看在卑职无知的份上,不要计较……”
吴沓维平日里肯定没少看戏曲,变脸堪比伶人。前一刻还对李括颐指气使,这一份便将姿态放的低了一辈。
倒也不怪他大惊小作,若是李括因他一番言辞心生忌恨,以少年的官职想要动动手脚,通过吏部考功司给吴沓维划一个下评还是易如反掌的。这样一来,别说升迁无望,若是朝中无人说话,怕吴大公子很肯能因‘业绩’过差被贬官到下州穷县,一辈子无法回京。
不过李括显然不是那种凭恃权力胡作非为的公子哥,少年微微一笑道:“吴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这宅子你卖我买,一手交钱,一手交宅,正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我若是平白要了你这宅子,作出这等有辱家风的事,我家娘亲便得把我打死在家门前。”
“李公子果然气度非凡,吴某佩服,佩服!”
吴沓维立时陪着笑脸站起身来,递上一句句的好话。
“不过,至于这丽娘之事嘛……”
李括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吴沓维以为李括变了主意,忙道:“丽娘您尽管带走,就当是吴某孝敬您的。您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李括转身望了望面容憔悴的丽娘,心中叹了一声。事情闹到如今这个程度,若是自己不‘收下’丽娘,吴沓维下一刻便会将她卖予烟花之地,当无一丝回旋的可能。
不如先将其‘收下’,等事情平息之后,再给她一笔银子让她找个好人家。
思定之后,李括笑道:“既然吴公子有如此美意,李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微顿了顿,李括转向沈丽娘道:“丽娘,你可愿跟我走?”
丽娘微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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