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见过血的勇士,是真正的大唐男儿!
他们能为大唐,为自己效死力固然是好,但若是他们起了反心,揭竿而起,以拱卫京畿长安的府兵战力,恐怕……
李亨已不敢再想,只嘲自己想入非非。如今大唐四海升平、万民归心,有哪个不识趣的将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举起反旗?
思及此处,李亨心中稍定,将自己调整到最理想的状态。
在距离城门还有三百步的地方,高仙芝下令全体唐军下马原地待命。安西将士都是训练有素的好男儿,一令既出,自是遵命照做。
整齐的军容让满朝文武啧啧称叹,纷纷赞扬高仙芝治军有方。
高仙芝只觉血脉喷张,强自控制着心绪才没有将欣喜志满的情绪表露出来。他略略朝明德门的方向望了望,只见皇帝陛下没有出城,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只是他毕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子,这种失望的神色只在他的面颊上一闪而过,随即便被平和的神色所掩盖。高仙芝迈开方步,迅疾的朝明德门走去。与此同时,大唐太子李亨也在群臣的簇拥下朝高仙芝迎来。
双方在距明德门一百步的位置相遇,高仙芝立时跪倒在地道:“末将高仙芝参加太子殿下。臣不负皇恩,率安西军大战诸胡于河中,擒不臣贼酋特勒、移拔二人,现押解其进京听候皇帝陛下发落!
“快快请起,高大将军快快请起。”
李亨躬下身子,将跪倒在地的高仙芝虚扶起来道:“孤曾听闻高仙芝将军为万人敌,如今看来诚非虚言。高大将军为我大唐立下如此大功,父皇十分欣慰,本想亲自出城相迎,却不曾想偶然风寒。为了社稷着想,父皇便遣孤代其出城郊迎,希望将军不要介意。”
身为当朝太子,他这番话已将姿态放的极低,便连高仙芝都有些过意不去。
“殿下折煞臣了!”
高仙芝道:“殿下金枝玉叶,国之储贰,能够屈尊郊迎臣于城外,已是对臣、对安西将士极大的荣宠,臣在这里代为大唐奋勇杀敌的弟兄们谢过陛下、殿下了!”
说完,高仙芝竟欲再拜,亏得李亨眼疾才将其扯住。
“莫要多礼,莫要多礼。”
李亨微微一笑道:“父皇能得高将军这样的柱国栋梁,实乃父皇之幸、大唐之幸耳。”
一旁的东宫属官韦伦兒见状,立时见缝插针的跪倒道:“河中大捷,乃是陛下英武、殿下仁德所致。愿我大唐国祚绵延、繁盛无疆!”
被他这么一激,文武百官皆是了悟,纷纷跪倒道:“陛下英武、殿下仁德。我大唐国祚绵延、繁盛无疆!”
“陛下英武、殿下仁德。我大唐国祚绵延、繁盛无疆!”
注1:陈玄礼:唐朝时期的禁军将领,因诛杀韦后、安乐公主以及发动马嵬坡之变而名留青史。官至龙武大将军,受封蔡国公。
第七章 金阙(一)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
长安城的夜总是那么柔美、艳丽,于迷蒙中带着一缕明亮,于青润中带着一丝瑰丽。
兴庆宫内,此时正是灯火通明,长夜如昼。
大唐皇帝陛下李隆基与贵妃杨玉环一齐坐在上首的御座上,准备接见安西四镇节度使使高仙芝。自从得知了高仙芝于河中大胜的喜讯,李隆基便兴奋的不能自已,接连几日没有睡成好觉。这可是自打高宗朝后,安西唐军在河中地区取得的最大胜利,不但重新从大食人手中夺得了大唐故地,还将反唐的敌酋生擒到了长安,实在是扬尽国威!
这个高仙芝还真有两下子,夫蒙灵察数年没有完成的任务,他竟然仅仅用了三年就完成了,实是不负自己的一番苦心栽培。
李隆基满意的冲随身内侍点了点头,示意其宣旨召高仙芝觐见。
那内侍自是心领神会,冲李隆基躬身一礼后便挥了挥手中浮尘唱诵道:“安西四镇节度、特进兼鸿胪卿员外置同正员、摄御史中丞高仙芝,生擒突骑施可汗移拔、及石国王特勒并可敦及杰帅(朅师)来献,宣其上御勤政楼觐见!(文*冇*人-冇…书-屋-W-Γ-S-H-U)”(注1)
内侍尖利的嗓音回荡在勤政务本楼内,引来无数朝员唏嘘的议论声。高仙芝年岁并不算长,背景也不算深厚,却在短短几年内坐到如斯高度,实在不能不让人称奇。如今他又在河中立下大功,除却王爵还有什么可封赏的?
高仙芝却没有理会御楼内群臣的感慨,迈开方步上了阁楼,跪倒在李隆基面前道:“臣高仙芝跪请陛下万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高爱卿快平身!”
李隆基几步上前虚扶起高仙芝笑道:“高爱卿这次可是为朕立下大功啊,朕要好好赏你!”
高仙芝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作出一副谦虚的姿态:“这都是因为胡儿震骇于天可汗的威名,见到我大唐天军后便失去了战斗的欲望,微臣实不敢居功!”
“唉!”
李隆基摆了摆手道:“朕又不是昏君,怎么会去和臣下抢功劳。我大唐将士在边关舍命抗敌,若朕还做不到赏罚分明,岂不令人寒心?你放心,该赏给你的朕一样不会少!”
说完,李隆基复又冲那内侍摆了摆手,示意其宣读加封诏书。
那内侍欠了欠身子,冲高仙芝尖声道:“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接旨!”
“臣高仙芝接旨!”
高仙芝心下大喜,立时跪倒在地。盼了良久的王爵终于要到手了,他不免有些志得意满。
“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英武果敢、谋略过人,于天宝九岁末大破河中诸胡,擒其酋长,扬我大唐国威。朕心甚慰,特加仙芝开府仪同三司、摄御史大夫,仍与一子五品官,余并如故,赏功也。”
那内侍已然将圣旨宣读完毕,小喘了一口,还未见高仙芝接旨,不免有些生恼。
“高将军,还不接旨?”
及到那内侍提醒,高仙芝才意识道出现了问题。只是在此场合,他却不能面露任何不满,当然也不可能去询问说好的王爵为何没有加入诏书,只得恨声叩首道:“臣高仙芝谢陛下隆恩,愿为陛下效死力!”
他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只是李隆基却没有听出其中的怨意,以为高仙芝是感动所致,只摆了摆手道:“平身!”
虽然愿望落空,高仙芝却不得不为其部属讨要官爵。这些官爵大都是一些正四品以下的小官,故而不存在什么变数。来之前,高仙芝已经按照各人功勋填在了从兵部讨要来的告身上,此番来京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内侍照例按着高仙芝上呈的奏折顺着名单念了下去,一番唱诵下来,足足过去了一炷香的工夫,两旁侍立的文武百官自是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将封赏环节熬了过去,高仙芝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犒赏军士的宴会了,皇帝陛下一番令下,自有伶人舞姬登殿献艺,争芳斗艳。
只是此时,高仙芝只觉往常沁人心脾的丝竹管弦分外乱耳,平日里勾人魂魄的俏女子也失了韵味,如同胡饼般瘪硬。
看着殿上殿下一派和乐艳美,高仙芝只觉分外恶心。三千世界笙歌里,十二都城锦绣中!他们在前线舍命抗敌,这些君父朝臣怕就在长安城中喝着小酒、玩着伶人吧?
亏他还是一国之君、大唐的天子,偏偏连自己的诺言都信受不了。一个王爵就那么难吗?自大唐立国起,异姓者不得封王,但那是在以前!安禄山和哥舒翰不也是异姓将领吗,凭什么他们可以封王,自己就不能封王?自己哪些地方不如他们了?凭什么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虚职就把他打发了!
偏偏这些话他又不能说,只因为作出那决定的是大唐的天子,是他的父君!
多么其可笑,多么其可笑乎!
高仙芝只觉心中郁结难消,捉起一支酒杯便灌入口中。
借酒浇愁愁更愁,没想到他千里迢迢赶到长安城献俘,竟然等到这么一个可笑的结果。
“高将军,来,与孤满饮此杯!”
坐在上首的太子李亨显然看出了高仙芝郁结的心情,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
高仙芝心中一寒,立时充满了警惕。难道这些事情他都知道?回想起明德门外太子迎接他时的神色和种种片段,高仙芝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此时已是了然,心头一阵苦笑。
“如此,臣便陪殿下干了此杯!”
注1:《新唐书》玄宗本纪记载“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执突骑施可汗及石国王于勤政务本楼献之。”
第八章 金阙(二)
大唐官场上的事,看似复杂神秘,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高仙芝在看透李亨的用意后,心中的怨恨也渐渐淡了。既然要谈合作,就不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大伙儿都是为了一个利字,在这一点上,他和李亨的立场倒是一致。
不过,他现在就动手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斜眼瞥了一瞬端坐上首的李亨,高仙芝心中不免打起了鼓。太子的身份虽然尊崇无比,却没有什么实权。自己现在便和他合作,会不会引起陛下的猜疑?
更何况杨国忠那厮也不是什么善类,听朝中传闻他登位为相后便和太子不和,曾多次因为小事当众和太子翻脸。杨家权势如今如日中天,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表明态度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只是陛下年岁已高,万一哪日……
唉,这朝中的事儿可真是够糟心的,他现在只想早些回到安西,省的再和这些阴阳怪气的人打交道!
美人如歌,丝竹悦耳,勤政务本楼内,最是销魂矣。
李隆基已是饮了三杯美酒了,在他再次将盛满琼浆的玉杯举至口边时,杨玉环如羊脂玉般润滑的素手轻轻环住了他的手腕。
“陛下,您今日已经饮了三杯了。”
杨玉环朱唇轻启,娇声相劝道:“御医可是有嘱咐,您一日最多只能饮三杯酒。若是再喝,玉环可要罚您了。”
李隆基今日心情大好,便忘却了御医的叮咛。见杨玉环如此娇羞之态,李隆基微微愕然,随即笑道:“好,好!玉环说不喝朕便不喝,只不过这美酒已倒,若是弃了岂不可惜。不如这杯酒就由玉环代朕喝了罢。”
“陛下!”
杨玉环微微垂下了头,两颊上登时浮上了两朵红晕:“陛下难道不知玉环不善饮酒?依玉环看,陛下根本不怜惜玉环。”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竟是微弱蚊吟。只是李隆基却觉得这声音异于常态,分外妖娆娇媚,心湖便为之荡漾。
此时他的酒意已渐起,也不顾殿下众臣子的目光,紧紧的将杨玉环环在臂膀间道:“朕若不怜惜玉环,后宫之中还有哪个宫人能被朕怜惜?莫非昨夜朕要玉环要的还不够?”
李隆基虽已是不惑之年,身子骨到底还算硬朗,这用力一环竟把杨玉环挤压的发出了阵阵娇嗔。
“陛下,这,这在殿上呢……”
杨玉环今日本就穿的是低胸装,被李隆基一番折腾,胸间的缚巾更向下滑了几分,显露出胸前那双雪嫩柔滑、高高耸起的巨峰。尽管在这个角度自己的隐秘只有李隆基能够看见,杨玉环还是觉得羞愧难当,奋力从李隆基怀里抽了出来,将胸口的缚巾紧了紧。
“玉环还是害羞不成?”
李隆基见杨玉环一副小女儿情态,更是被撩拨的欲起难耐,搓着双手道:“看来玉环是还没有舒爽,今晚朕一定要好好补偿你!”
“陛下!陛下已到了床上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
杨玉环别过身子,不再给李隆基“胡言乱语”的机会。他今天真是喝多了,竟然在朝堂之上……
李隆基见杨玉环如此不配合,不免有些悻悻然。好在他今天心情足够好,不会因为杨玉环的矜持动了肝火,只咳了几声道:“你不是一直念想着你师傅吗?朕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省得你整日忧心忡忡的。”
“哦?”
杨玉环眼中忽然一亮,转过身疑声道:“可是我那射艺师傅李括?”
“正是,他在此次平复河中动乱中立有大功,朕已按照功劳封了他官爵,刚才内侍传旨时你也听到了。”
李隆基见杨玉环竟如此好奇,心中微微有些不愉,一边敲打着手指一边道:“除此之外,朕还准备交给他一个特别的任务。若是能够完成……”
“陛下,您这哪里是予人封赏啊,分明是变着法儿的用重我师父。”
杨玉环总算听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嘴角微努抱怨道:“我师父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您连个实官都没有封,实在是有些令人心寒。”
“玉环别急嘛,朕还没说完呢。”
李隆基顿了顿道:“这次的任务于他几乎是手到擒来,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朕之所以没有立即升他的实官,也是有苦衷的啊。”
李隆基摇了摇头道:“最近一段时间,此子升迁太快,刚刚十八岁便做到了正四品的疏勒都督,若是再向上升便只能往安西节度副使上的位置上填了。”
“节度副使便节度副使呗,莫不成陛下坐拥四海,还吝啬这么一个小官位?”
杨玉环幽怨的瞥了李隆基一眼,言语中满是酸意。
“看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朕这么做还不是为他好?他根基尚浅就官至高位,于他只是坏事。边军不比禁军,讲究按资排辈。安西军中有多少抻着脖子等待升迁的老兵将,你师傅一去安西便把这些人踩在脚下,该受到多少人的嫉恨?”
李隆基见杨玉环越说越没边,心中微怒,挥了挥手道:“这些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要管了,朕给他官位随时都可以,但他得能抗的起来。权位这个东西是诱人,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命去消受的!”
“陛下!”
杨玉环见李隆基发怒,心中微寒,立时换了声调道:“陛下,玉环知错了,玉环不该过问朝政。”
杨玉环虽然集六宫宠爱于一身,却从不过问朝政。这也是李隆基为什么敢放心起用包括杨国忠在内的一干杨家外戚。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的规矩。虽然他宠爱杨玉环,却并不意味着可以无条件的纵容。身历武后、韦后乱政,李隆基清楚的知道后宫干政对一朝国祚的影响。
这大唐的江山,注定只能属于他陇西李家。
任何企图染指大唐玉玺的人,他李隆基绝不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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