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十里,这儿距碎叶城还有三十里!
从这个土包,刘易已经可以看到远处的绿洲和绿洲中心那个灰蒙蒙的一点。不远了,不远了。
自己不能倒下,自己身负高帅重托,自己一定要活着走到碎叶城,将这封信交给都督大人。
自己不能……刘易只觉一阵目眩,紧接着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醒啦,他醒啦!”
倪欣将刘易头上的头巾取下,兴奋的惊呼着:“快来看啊,他醒了,孙郎中!”
“唉,唉,老朽来了!”
孙郎中提着药箱匆匆来到床侧,半坐在床头,孙郎中便将手搭在了刘易的腕间。
约是捉了一会儿脉,孙郎中遂是喜笑颜开道:“好事,好事啊,这位壮士已经没有大碍了。”
倪欣半信半疑的询问道:“孙郎中,你确定吗?他可是连着昏迷了三天。”
“唉,倪大小姐啊,老朽行医这些年,还没看走眼过病,这位壮士不过是久未进水,体内干虚,又一时急火攻心而已。只需稍稍调理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那孙郎中端着架势轻捋了捋胡须道:“这样吧,老朽先给他开一个方子,您只需按照这个方子让下人去煎药,一日三服,不出三日这位壮士定能痊愈。”
“多谢孙郎中了。”
倪欣点了点头,冲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小桃,快去送送孙郎中。”
“哦!”
小桃点了点头,便行到了孙郎中身前:“您这边请,这是我家都督给的医药钱,您收好!”
“唉,唉,医药不死病,医药不死病。这都是这位壮士的造化啊,不敢当,不敢当啊!”
孙郎中轻摇了摇头,提着衣出了屋室。
“这位姑娘,我,我这是在哪儿啊?”
刘易只觉得自己头痛难捱,蹙着眉冲倪欣招手。
“哎,你别动啊,孙郎中都说了,你要多注意休息。你先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倪欣忙闪身上前把刘易扶下道:“这里是碎叶王宫,现在被临时征用为都督府。”
“我,我这是在碎叶?”
刘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追问。
倪欣只觉得好笑,便又重复了遍:“是,是,是!你是在碎叶,你不但在碎叶,还在碎叶的王宫中。这下放心了吧,你可要好好歇歇了。”
“我要找李都督,我要找李都督!”
刘易突然情绪变得很激动,猛然起身竟是跌下了床铺。
“哎,我都说了你不要乱动,你这个人怎么不听话啊。”
倪欣用尽气力把刘易搀上了床,劝道:“你要找的可是疏勒都督李括?”
“正是,正是啊,姑娘你和李都督认识?快请引我去拜见。咳咳……”
“噗!”
倪欣实在忍将不住笑出了声:“就你如今这般模样还怎生下的了床。这样吧,我去唤他来见你。”
“这,这怎么敢当,怎么敢当。”
刘易听后连连摆手道:“这不行,这不合礼数,我怎么能叫都督来见我。咳咳……”
“哎,你们这些军人啊真是死驴脑子。这件事我做主了,你先等等,我便去唤他。”
说完,倪欣便冲刘易点了点头,起身而去。
我没有死,我没有死!高帅他们有救了,他们有救了!
此时,刘易干涩枯裂的眼眉应声滑落面颊。
谁眼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动情时。此时的刘易流的是壮士泪,是英雄泪!
第四十一章 击筑(二)
不多时的工夫,李括便随着倪欣进了屋室。见到床榻上侧卧着的刘易,李括微蹙了蹙眉,迈开方步走上前去。
刘易见李括向他走来,忙挣着起身道:“这位可是疏勒都督李括李将军?”
李括挥手示意他躺下,微微一笑道:“不错,正是李某。这位壮士有何要事,要来见我?”
李括的态度很和善,这让刘易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他稍稍吸了一口气,从中衣间抽出一张信笺递给了李括。
“李都督,卑职叫刘易。我奉高仙芝大帅之命,前来碎叶送信。我们一共十二骑从神海子疾驰而来,路上弟兄们因为各种原因全都死了,临到碎叶我的战马阿虎也累死了。我本以为不能来到碎叶城完成高帅的重托,我……”
刘易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一时竟是没有控制住,一行清泪溢了出来。
“唉,你先歇息一下,不要激动!”
李括一边轻拍着他的胳膊,一边从封了漆的信封里抽出纸笺。许是情况紧急,高仙芝并没有花费过多笔墨描述怛罗斯城周遭的战况,通篇算下来这封信笺上的字数也不过几百耳。
只是这几百字在李括看来却有如针扎斧镬,疼痛难捱。少年的面容先是便白,紧接着泛了青色,及至最后竟然隐隐透着一抹黑丝。
“说的什么,说的什么啊!”
倪欣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焦急不已,遂连连发问。
“高帅催我领兵前往俱兰城附近迎接大军。”
李括沉沉的叹了一声,摇头苦笑道。高仙芝虽然在心中没有明言,但作如是说,肯定是大战不顺了。虽说不上一定会败,但面对扑朔迷离的战局,便连常胜将军高仙芝都没了谱,要遣自己相迎以保万一了。
“什么,你才刚在碎叶城里没待上几日,就又要领兵远行,去的还是七百余里外的俱兰城?”
倪欣听后心中难免起了恨意,轻咬了咬嘴唇,倪欣便道:“大军不是一路而克,所向披靡吗,恁的这时候又需要你来驰军相迎了?”
她这话说的醋意极重,若是定力差的初听来保不准就会被酸死。
这倒也是不能全怪倪欣。高仙芝率军翻越葱岭之初,便派遣李括领天威健儿来碎叶平叛突骑施人的叛乱。细的来说,河中是正面战场,而碎叶川一代则是侧面战场。各尽其职倒也没什么,但明显攻克碎叶的功劳没有怛罗斯城来的大。
要说高仙芝没藏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倪欣咬咬牙也就忍了。但如今他在河中遇到了麻烦,此时却想起了李括,一封信便要让李括马不停蹄的赶往河中相迎,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倪欣,不可这么说高帅!”
虽然心中亦对高仙芝的作法有些不满,但李括在这些大问题上却不会计较。眼下是大食和大唐的决战之时,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有可能改变最后的战局。不论高仙芝当初是否藏有私心要将功劳独吞,作为一名军人,他都不能对此坐视不管。
“刘兄弟,你从怛罗斯走时,战况如何?”
思定之后,李括便向刘易打探了起来。碎叶距离怛罗斯有七百里之遥,不可能及时的收到那边的信息。他只有尽可能了解怛罗斯那边的战况,才能最大限度的作出布置调整。
“李都督,卑职从神海子出发时,高帅正在整顿军容,以期与大食人再战。”
刘易显然心中藏着些什么,语气吞吞吐吐。
李括见他面色阴沉不定,推问道:“哦,你说高帅以期和大食人再战,这么说来,我军已经和大食人打过一仗了?”
“嗯……是,已经打过一仗了。”
刘易语气吞吞吐吐,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在刀口舔血的硬汉子,连带着一旁默然不语的倪欣都有些看不过眼了。
“哎,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恁的这么婆婆妈妈?不是我说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啊。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他便是想帮你也不从下手啊。”
倪欣所言是话糙理不糙,李括也不打断,只冲刘易微微一笑:“有什么话不妨直言,我们是袍泽!”
“唉,唉!”
刘易长叹了一声道:“高帅本定下了夜袭怛罗斯城的计划,全军夜时衔枚而行,及至城下都没有引起大食人的注意。我们连番猛攻,先是以拔汗那人搭建鱼梁道,随后李嗣业、段秀实将军各领五千弟兄猛攻北城两侧。”
咽了一口吐沫,刘易接道:“眼看着怛罗斯城就要攻下来了,天杀的大食人却动用投石机将鱼梁道击毁,那上边可是有近千名大食军士啊,他们也真下得了手!”
听到此处,李括已经基本推断出高仙芝攻城失利了。他这些时日来一直在研究攻城的方法。对于固若金汤的雄城,偷奸耍滑显然是不可行的。若是用奇大多有两种办法,要么以水灌之,要么掘地道而入城。前者大多用于毁伤敌军要塞,而后者是为了夺取战略要地。
高仙芝攻取怛罗斯显然是为了占据这一战略要地,所以不可能引水灌城。而若是掘地道,以怛罗斯城周遭的沙石地质,怕是挖下去一铁锹,周遭的沙土紧接着就陷了下去吧。
如此看来要想攻克怛罗斯城便只能强攻了。若是强攻,鱼梁道则必不可少。有了它作支点,攻城方便可以很轻易的先锋军送到城头。这样一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攻城军队输送入城内,从而获得极大的主动权。
同样,鱼梁道一毁,唐军便失去了攻城的支点,自然而然的便要落于下风了。
见李括陷入了沉默,刘易咬了咬牙道:“高帅岂会轻易认输,他遣了李、段两位将军就要向怛罗斯发动总攻,但在这时偏偏传来一个噩耗!大食援军已经安然度过怛罗斯河,正朝城下火速驰来。天杀的葛逻禄人,竟然不曾阻拦住大食骑兵分毫。”
轰!李括脑子一炸,身子竟是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他当然知道久功不克又遇敌军骑兵意味着什么。高帅该是要赌,赌能在大食援军赶到前攻克怛罗斯城。但是他赌输了,他没想到葛逻禄人会是这般软骨头。
赌输的人自然要付出代价,而唐军的代价便是要以一直疲敝之师对抗斗志昂扬的大食骑兵!
嘶!李括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浑身冰冷。虽然他对安西唐军的战力很自信,但毕竟大食人的人数占据了绝对优势。高帅即便再是用兵如神,用不到三万的疲惫军队对抗十数万的大食联军,怎么可能占到便宜?
怛罗斯河畔就是平坦的河谷,若是摆开阵势对决的话,大食人的方阵阵型势必将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你走之时,高帅可曾与大食人决战?”
想到此处,李括心中直是惊惧不已,忙向刘易追问道。
“没有,当时大伙儿刚彻夜惨攻完怛罗斯城,都是疲敝不已。高帅说,说要让我们稍加休整,等到军力恢复再择机与大食人决战!”
刘易闻听此言,挺着胸脯答道。
这就好,这就好!李括就怕高仙芝被失败冲昏了头脑,急于与大食人决战以证明自己。现下看来,高帅并没有失去冷静的头脑。只要他能够保持一颗平常心指挥战斗,待到弟兄们恢复了体力再与大食人决战,未必就占不到什么便宜。
“你现在碎叶都督府歇息歇息,只管将养身子,旁的事无需在意。”
李括冲刘易点了点头道:“今日我便去点五千甲士,明日一早,开营出发!”
刘易闻言后心中大喜,竟是连连叩拜道:“多谢李都督,多谢李都督!如今,安西唐军三万弟兄的性命可是都系于您一身了啊!”
第四十二章 击筑(三)
事实上,李括在碎叶城的这一段日子并不好过。
一面他要去调协城内各部族势力的平衡,一面他还要借助吐火吘这个傀儡统治碎叶。
也就是说,他的角色更像是一个幕后的控局者,而不是一个在明面儿上主持大局的人。原因有二,其一者,皇帝陛下在他重新夺取碎叶城后并没有颁布特别的旨意,那么依照之前的例制,碎叶城仍将交给突骑施人自制。这个做法很好理解。如今安西唐军在与大食人争夺河中,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与别的部族周旋。突骑施人的实力虽已是大不如前,但毕竟底蕴犹在。
如今安西四镇空虚,驻扎四镇的甲士算上老弱尚不足一万。若是把突骑施人逼了急,引得他们跳了墙,那时别说河中危矣,怕是安西四镇都要被胡虏携裹一番。
值此乱时,当然是采取怀柔羁縻政策,以胡制胡,以胡抑胡,自打老祖宗起不一直都是如此吗。
但令李括没有料到的是,吐火吘的胃口实在太大,竟然不满足于皇帝陛下赐下的可汗封号。他想将触手延长到伊犁河流域!他要恢复西突厥汗国当年的旧土!
对于这样一个有野心的胡酋来说,“推恩令”实在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以吐火吘的志向,定然会对这个暗藏阴谋的旨令心生不满。陛下的想法是好的,但确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啊。
他能清楚的感到来自吐火吘的怨气,虽然这个胡酋极力掩饰,但少年仍能清楚的感觉到!
他不能不对这个极具野心的家伙暗加留意,虽然吐火吘主动将除王宫卫队外所有的军队解散,但对于突骑施人这样的游牧民族而言,便是举国皆兵。若是到了战时,只需可汗一言他们便会抱将成团,一致对外!
当然,吐火吘这么做便是对自己一种明显的示好,至少在眼下,他不会起兵叛唐。
经过深思熟虑,李括决定留五千天威军驻守碎叶城,这样既可以给吐火吘足够的震慑,也确保了大军归路的可靠稳定。
事实上,按照刘易送信的时间推算,高帅该是和大食人已经决战了。也就是说等到自己率领五千甲士赶到河中一切皆已定局。
对于一个已成定局的战役,他的到来可还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若是唐军胜了,自然没什么。但若是败了……若是败了,这五千多弟兄至少可以作为接应。
出发之时,李括并没有带上刘易,这个汉子千里迢迢从河中赶来已是筋疲力尽。虽然他兀自要求为大军引路,但李括却是断然拒绝了?刘易现在已经虚弱到不能独自骑马,带着这样一个人远行,怕是没走出百余里病重的刘易便会一命呜呼。
何况,现在安西唐军所驻扎的营盘相较于月前肯定有了很大的易变,即便带上了刘易,他也不会立时给自己提供出什么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们此行最大的敌人是时间,所以必须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奔赴河中,不能有丝毫的拖沓。
此行,李括共带了一万五千匹马,五万石粮食。每一名骑手将拥有三匹良驹,每匹战马将额外承担三石粮食的负重。
之所以选择携带这么多粮食,是因为考虑到了可能发生的战况。若是高帅与大食人决战战败,势必来不及置换顾辎重粮食,必回轻骑简从的撤军。这样一来,随身的干粮最多够大军食用三天。
那三天之后呢,大军靠什么为继?
事实上,即便高帅取胜,大军所携带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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