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大人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李括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我家大人继续率领雍丘军民英勇杀敌,被老王爷委任为雍丘最高统帅,一时士气大振,连连将叛军的攻势压了下去。只是令狐潮并不甘心如此,又引了叛将李廷望率四万军围城,情况极其危急!我家大人一面继续率众抗敌,一面命我出城前往山南东道求援。我一路上去往数城却都被县令拒在门外,正当心灰意冷准备会雍丘时,却无意间在唐州碰到了七郎你!”
说到这,南霁云显然很兴奋,眼神中透露出不小的希冀。
虽然对南霁云非常信任,稍稍思量后李括还是下意识的警惕了起来。如今兵荒马乱,叛军横行,相较于河南道、都畿道的北侧,靠向南侧的谯郡、雍丘显然更为安全。小张探花一个文官不待在那里整备粮草,督训新兵,却想着北上抗敌,怎么想都有些越俎代庖的感觉。
只是这话他却不能明说,只冲南霁云拱了拱手道:“南大哥,此番来唐州可是想叫我出兵去往雍丘解围?”
南霁云见他将话挑了明,也不再遮掩,挥了挥手豪气道:“不错,七郎你如今手中握有万余甲士,若是前往雍丘与我家大人前后夹击定能大破敌军。不知七郎意下如何?”
南霁云根本没有想过李括会拒绝,从在长安城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时,自己便知道他定是个胸中有沟壑报复的赤子。
注1:谯郡:在今安徽毫州。注2:雍丘:在今河南杞县。注3:单父:在今山东单县。注4:灵昌:在今河南滑县。
第三十七章 流年(四)
南霁云丝毫不担心。
这样的赤子怎么可能拒绝他,小张探花和自己予他可还有着救命之恩啊。
李括一时陷入了沉默,如今河南道的战局扑朔迷离,叛军和唐军你来我往,似乎谁也不能把对方一拳打倒。这个时候,自己率一万生力军驰雍丘定然可收到奇效,可是自己不能这么做啊!
若是为了一己私情弃朝廷皇命于不顾,自己又与莽夫痴汉有什么区别。如今潼关势危,随时都有被攻克的危险,唐州毕竟距离关中近些,若是情况有变还能有个照应,若真是去往雍丘解围,无疑便是彻底放弃了关中。
他现在已不是为了自己一人而活,有些事情实是难于抉择。
“怎么,七郎不愿?”
见李括默然不语,南霁云微微愠怒,挑了挑眉追问道。
“非是不肯,而是不能。”
李括摇了摇头,苦苦笑道。
“为何不能!”
南霁云一拍案几站了起来,怒目圆睁道:“难道就待在唐州城内整日盯着西边的潼关啜泣流泪?”
“南大哥,有些事情你不懂。”
虽然心中极为苦痛,李括还是尽力让自己表现的轻松坦然一些,迎接南霁云狂风暴雨般的质问。
“是,是,我不懂,就你懂!我只知道如今你手中握有足足万余兵卒,我只知道在这方圆五百里的地界儿只有你有实力解雍丘之围。而你竟然说不能,是不是看到叛军连夺数城,怕了?”
南霁云连珠炮似的发问,直是吐沫四溅。
“南大哥,你怎么这般想我?我的为人你难道不知吗?若不是……”
“够了,以前的你我当然知道,但现在的你我可不敢作保!或许这些年你看的清了,学的乖了,胆子也被磨没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去也不去。”
“我……我不能去!”
李括紧紧闭上了眼睛,咬牙道。
是啊,自己选择这么做有愧于小张探花,有愧于南大哥,有愧于太多的人。但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潼关,为了长安啊!
他不明白,他不会明白的。
“既是如此,便当我南某认错了人,进错了门!告辞!”
说完南霁云竟是一把抓起案几上的佩刀,拂衣而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李括摇了摇叹道,这一军统帅,又何尝是好当的?…………
潼关城,肃杀沉郁,仿若死域。
高仙芝端坐在城头的门楼里,蹙眉凝神,轻叩着额头。
他太累了,自从正月领皇命与封老二一齐屯兵潼关以来,他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日日夜夜复日日,潼关城外的马蹄、号角声从来没有停歇过。叛军将领崔乾佑不过领了两万骑兵便锁死了通往潼关的要道,使得各路勤王援军只能遥首空望。
没有了援军协助,所以的压力都得潼关守军自己来抗。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他高仙芝虽然没有大才,据险守关的本事却还是有了。
可偏偏,可偏偏……唉!
一想到监军边令城那阴阳怪气的语气,高仙芝便觉一阵头痛。这阉人明明对行军用兵一窍不通,却喜欢在一旁指手画脚,一次次的催促自己出城和叛军决战。
倘若现在能够出城,自己会拖到现在吗?这阉人也不看看自己手中的兵卒都是些什么人?市井无赖,地痞流氓,流徙囚徒……
由这些人仓促组成的军队,你指望他能够有多强的战斗力?
如果说凭借着潼关天险,自己还可以借力守住城池的话,若是出城野战哪怕人数是叛军的一倍,也必定会被打的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偏偏这厮心中只有陛下的圣命。
只许胜,不许败!只许主动出击,不许消极怠战。
呵呵,他懂个屁!
前些时日,封老二就为了这事和边令城那厮吵了一架,气的那厮浑身发抖,当即扬言要回京将情况奏报予圣上。狐假虎威,他也就这点本事!
自己好言好语没能拦住他,怕这厮如今已经到了长安吧?
也罢,也罢,这种五体不全的人心智难免畸形,自己只需抵御住叛军的攻城即可,管这么多旁事作甚。
“报,报!报大帅,叛军又来叫阵了!”
木门突然被推开,亲兵跌跌撞撞的冲入屋内,跪倒在地奏报道。
“这是第几日了?”
高仙芝微微抬起头来,沉声问道。
“第,第七日了。叛军已经连着叫骂了七人。他们越骂越狠,越骂越毒……”
亲兵低垂着头,扭扭妮妮的不敢言会所。
“他们骂什么?”
高仙芝微微不愉,追问道。
“他们骂,他们骂当今圣上是扒灰吃嫩草的老色鬼,他们还骂贵妃娘娘是不知廉耻的荡妇娼妓……”
亲兵将头埋得更低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微若蚊吟。
“该死!”
高仙芝重重的击了一记案几,咒骂道:“这帮叛军真是无耻!”
虽然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情,但高仙芝仍是暴怒不已。妄自议论君上,这放到哪儿都不是臣子所为啊。
还好边令诚那厮如今不在潼关,这些事情若是传到他的耳朵里,还不闹翻了天?
“大帅,大帅,恕末将直言,若是免战牌再这么挂下去,恐怕士气会一落千丈啊!”
亲兵鼓起勇气,重重向高仙芝叩首。身为一名安西老兵,他当然不会怀疑自家大帅的决定,但是如今的形式是叛军指着自家陛下的鼻子满嘴喷粪,这若是再不出城一战,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士气恐怕顷刻间就要散光了啊。
“你懂什么!若是能战,本帅难道愿意当这缩头乌龟!”
高仙芝狠狠的剜了这不知趣的亲兵一眼,叹道:“也罢,你下去吧,传我将令不论敌军如何叫阵谩骂,不得开城迎敌!”
“得令!”
那亲兵见奉劝不过摇了摇头,兀自领命退下了。
抬首望了望城外那阴沉的天空,高仙芝怅惘的摇了摇头自嘲道:“莫非,天要亡我大唐?”……
“让开,让开,都给杂家让开!”
边令诚在一队刀斧手的簇拥下,倨傲的昂着头迈着方步入了潼关城。
“封常青那厮呢,赶紧叫他出来,杂家这里有陛下的圣旨,叫他快滚出来接旨!”
边令城一边走着一边推开试图上前阻挡的高仙芝的亲兵,高声咒骂道。
“边公公,您不能过去啊。封将军如今正在城头御敌,城头上甚为危险,若是一不留神让流矢伤到了您,可就不好了。”
高仙芝的亲兵陪着笑向边令诚分析道:“不如您先去城中留守府歇息片刻,等封帅击溃了这波叛军再去叫他见您?”
对于这个五体不全的阉人,他可全然不敢得罪。这厮是连高、封两位大帅都不放在眼里的主,自己上去硬抗不是找死吗?
边令诚却是冷哼一声挥了挥手道:“不必了,杂家是领了陛下的圣旨来了。你以为这是城头买韭菜吗,还能要价还价?速度叫封瘸子给我滚下来,杂家就在城头这儿等着,什么时候他封瘸子下来了,杂家再开口!”
“这,这……”
亲兵一时为难,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不快去,难不成让杂家请你!”
边令诚双手插腰,阴阳怪气道。
“哎,哎!”
亲兵受不住这阉人的气势,忙转身朝马道疾奔而去。
“哼,跟杂家斗,叫你不得好死!”
边令城望着城头燃起的黑烟,眼神猛地变得阴鸷无比。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封常青在两名亲兵的护卫下奔下了马道,朝城头的边令诚走来。
“边公公!”
封常青从边令诚一抱拳,点了点头。
“哼,败将封常青接旨!“边令诚却是不想和封常青闲扯,一把从身侧小黄门手中抓过圣旨,阴阳怪气道。
封常青虽然心中憋了一肚子气,却不得不一撩裙甲,单膝跪地道:“臣封常青接旨!”
“安贼谋反,朕曾拜常青、仙芝为平虏将军,寄予厚望矣。然常青以贼摇众,被夺洛阳。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皆是不战而溃。二人又盗减军士粮赐,叛军追袭之即溃逃,未尝与叛军有一战矣。此实乃丧师辱国,罪无可赦。特命监军边连成赴潼关传旨斩首封、高二人,首级悬于城墙上三日以作示众!钦此!”
第三十八章 流年(五)
“安贼谋反,朕曾拜常青、仙芝为平虏将军,寄予厚望矣。然常青以贼摇众,被夺洛阳。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皆是不战而溃。二人又盗减军士粮赐,叛军追袭之即溃逃,未尝与叛军有一战矣。此实乃丧师辱国,罪无可赦。特命监军边连成赴潼关传旨斩首封、高二人,首级悬于城墙上三日以作示众!钦此!”
边令诚的话音才落,封常青的身子便下意识的颤了颤。
封常青知道此事非比寻常,连忙道:“冤枉,冤枉啊。封某之所以从不与叛军交战实是因为叛军势如破竹,而我军皆是老弱,陕郡又是无险可守,不如退回潼关,以图再战!”
边令诚却是冷哼了声道:“封大将军,你这番话跟杂家说有什么用,要斩你的是陛下,难不成你想抗旨不尊?”
说完也不给封常青辩驳的机会,向左右道:“来人啊,把败将边令诚斩首示众!”
立时便有禁军上前要捆绑封常青,封常青却是不甘于束手就擒,一边挣扎一边疾呼道:“汝二人快去报之于高帅,再晚,吾命休矣!”
“封老二你莫要着急,陛下圣旨里说的明白,高仙芝那厮也逃不了,你先上路,他待会就会来陪你。”
不屑的瞥了一眼满身血污的封常青,边令诚冷冷一摆手道:“还不行刑!”
“冤枉,封某冤枉啊。封某一心为国,无半点反心啊。冤枉,冤枉啊!”
封常青虽是神力但如何能敌过数名禁军,不多时的工夫已经被捆成了肉粽,压倒了城墙跟上。
“斩!”
一轮大刀挥下,在黑灰色的城墙上洒下琳琳血画。……
高仙芝望着暴尸芦苇的封常青,满面茫然。
“边公公,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
边令诚得意的笑了笑道:“高帅不必着急,您亦有恩命不是?”
说完边令诚抽出那张黄绢写成的谕旨朗声道:“高仙芝接旨!”
高仙芝虽然心中惆怅,亦是平复了心情下跪道:“臣高仙芝接旨!”
边令诚见他如此驯顺,心中自傲不已,遂将对封常青念过的谕旨复对高仙芝念了一遍。
高仙芝听后愤怒道:“我退,实乃罪也,然罪不至死!至于以我减截兵粮及赐物论我有谋反之心实是诬陷!”
边令诚闻言却是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道:“这可是陛下下的谕旨。上有天,下有地,难道高帅你就全然不知道私自分发兵粮赐物是死罪吗!”
高仙芝却是全然不惧道:“高某在京中召集儿郎,虽得了少许财务军械装备兵卒尚不能足,又何谈私藏?军士们用命御敌,我取之赏予诸兵卒以励其奋力抗敌有何不可?至于高某弃守陕郡,引军至此也是为了固守潼关啊。高某绝无半句虚言,高某若是冤枉的,弟兄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话音刚落,临近的士卒纷纷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求情道:“高帅一心为国绝无二心,还请中使监军网开一面。他实在是冤枉的啊!”
一时声音震天。
边令诚却是冷冷一笑道:“这是陛下下的命令,边某人不过是传个话罢了,高帅倒是真看得起我。陛下是天,说下的话就是圣旨,岂有改口的道理?高帅若真是忠贞不二,何不以死证身呢?”
高仙芝见他这副嘴脸知道他今日必定不会放过自己,摇了摇头望着暴死的封常青叹道:“罢了,罢了,封老二啊,从你入行伍至今,我们弟兄俩走过了不少年头。从判官到副节度使,又至代我为节度使,这份情谊高某一直记在心间。今日能与你同死在此,高某无憾矣!”
说完,高仙芝转过身冲边令诚道:“边公公可否替高某向陛下进一言?”
边令诚有些不耐的摆了摆道:“快些说,说完也好上路。”
高仙芝擦去眼角的泪水道:“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众,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尤杀敌塞路,血流满野……今陛下要斩臣,臣死不足惜,但臣有三请。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晓之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死以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
“哎呦呦,哎呦呦,这说的情真意切啊,连带着杂家都被高帅感动了呢。早知现在,有何必当初呢?你放心,你第一个愿望,杂家便能答应你。至于这其他的话嘛,杂家会向你带到陛下那的。高帅啊,你便放心的上路吧。”
边令诚挑出一个兰花指作捧心状摆了摆,面色一寒道:“行刑!”
“臣仰天饮鸩,向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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