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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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 第2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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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到了夜幕遮星之时,这种感觉才会稍稍减退。

李括率军离开唐州已经两日,如今到达了南顿城外。由于西京长安附近的叛军在朝廷大军的围攻之下连连败退,如今仅仅收缩盘踞在长安城一带,完全对唐州构不成什么威胁。

没有了后顾之忧,李括索性将城中一万名精锐悉数调出,只留了五千名乡勇守城。加上在上蔡收拢的一千余名马贼。如今李括手中也有足足一万一千名骑兵。

这些骑兵虽然不及曳落河那般蛮横强势,却也都是李括精心培养出的精锐,遇到普通叛军骑兵,未必会落于下风。

带着这样一只轻骑兵一路疾行,沿途的小股叛军见到后竟是主动避开,不敢直拂其锋。

李括此行的目的很明确,那便是解睢阳之围。如今睢阳城被围已久,每耽搁一日便有一日的风险,所以李括令全军只带半月口粮,一日行百里,只在夜间休息三个时辰。

如此急行军,便是在叛军精锐中也极为少见。

“七郎,再向前走便是鹿邑了!”

周无罪指着舆图上的一处小城,轻点了点。

借着微弱的火光李括蹙眉道:“听说田承嗣在这一代布有重兵?要去往睢阳,可有别路?”

周无罪无奈的摊了摊手道:“有倒是有不过得绕远,我们如今就带了半月的口粮,若是绕远的话粮食更是紧张。”

李括点了点头道:“那便从鹿邑道吧,我早闻这田承嗣有威名,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会上一番!”……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晨光方是熹微,士卒们便起身埋锅做饭。不过半个时辰后,用过早餐的士兵便拔营启程,向鹿邑而去。

鹿邑位于西淝河旁侧,距离睢阳不过两百余里。

叛军大将田承嗣负责驻守睢阳外围,以防止有唐军驰援。不过,睢阳城外围的范围实在太大,田承嗣纵然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于是他派出了数名心腹分领几处要塞,而这鹿邑城便是重点布防的一座城池。

事实上,要取道鹿邑并不需要穿城而过,从下游的浅滩涉水而过倒更为便捷。

再派斥候勘测了周遭地形后,李括便决定从西淝水渡河而过。

令李括感到惊讶的是,他们渡河时并没有受到叛军的阻截,及至全军读过西淝水,甚至连叛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样的结果令李括十分惊讶,毕竟鹿邑是座重镇,叛军布防的兵力不会太少,即便正面对决不能与自己相抗衡,侧面迂回牵制总还是能做到的。

自己这万余骑从城外疾驰而过,守军将领怎么会没有察觉?

以叛军好胜要强的性子,怎么会龟缩在城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渡水而过?

事出非常必有妖,李括因此暗生警惕,并命全军加强戒备。

“七郎,我倒是觉得叛军此举无甚奇怪。”

周无罪单手挽着缰绳,一边用刀鞘拨开头顶的灌木枝桠,一边解释道:“你想想,如今叛军的主力都围绕在睢阳城外十里内,在叛军看来,若是我们去援救睢阳,自可以把我们放过去,毕竟那边有十余万的大军驻扎在睢阳城外,等着围城打援。而如果我们不是为了去救援睢阳,他们就更没有必要出击了。毕竟不是他们的责任,他们若贸然出击有越权之嫌。若是胜了还好说,但若是败了,很可能被我们夺了鹿邑,到那时他们可就真的有苦说不出了。”

李括点了点头,周无罪分析的很有道理,毕竟自己的军马来势汹汹,再没有确定自己真实目的的前提下坚守城池倒也是个不算太坏的选择。

眼下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再为这些事情操心,要更关心一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但剩下的路就不好走了,要去睢阳,必过汴涣水,而这条大河迅疾非凡,绝不是能涉水而过的。”

周无罪沉声分析道:“要么渡船,要么踏桥而过。前者倒是可行,就是我们人数太多,找不到足够多的渡船,若是在途中出了什么差池,也不好列阵迎敌。”

“所以便只有踏桥而过了?”

李括蹙了蹙眉,沉声问道。

第三十章 斩蛟(六)

汴涣水上只有三处渡桥。

而距离李括大军最近的一座渡桥便是青梁桥了。

由于青梁桥只能同时容纳两骑并行,大军从午后开始渡河,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渡河完毕。

此时大军已经距离睢阳城不到百里,明显能够感觉到紧张的战斗气氛。

李括一路率军行来见到了不少叛军的游哨散骑。遇到这样的情况,李括便会命鲜于瑜成将其悉数射杀。在这个问题上,李括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如果让这些游哨散骑逃走哪怕只一人,大军的行迹便会暴露。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得与叛军主力相遇交战,但李括还是希望这场战斗发生的靠后一些。毕竟眼下睢阳城急需支援,哪怕只是一线希望,或许便能让城中的袍泽们支持下去。

这样的思路贯彻的很彻底,大军一路行来倒也是十分安全。直到行到距离睢阳八十里的位置,李括遇到了第一个大麻烦。

田承嗣似乎发觉了自己的行踪,派出了一支万余人的骑兵跟上了自己。不过,他们与自己的距离保持的十分微妙,两里的路程,不多也不少。

这个距离足够双方将领临时应变指挥调度,也是心理上最后的安全界限。

虽然被这么一只骑兵紧紧尾随感觉很糟糕,但只要他们不主动来招惹麻烦,李括倒是不会去和他们力拼。

在战场上,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盲目的冲动热血只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括早已过了那个盲目冲动的时段,眼下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和众军将做过商议,将决策失误带来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双方就这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谁也不肯率先迈出那打破平衡的一步。

当然随着李括向睢阳城的靠近,最后这种平衡也必将会破坏,双方之间必有一战。

望着远处灰霭色的山丘,李括心中暗暗道,睢阳我来了!…………

睢阳城府衙中,张巡正负手而立。

进入七月以来,城内的粮草供应愈发紧张,每名士兵每日只能分到一勺米。士兵们饥饿难耐只得寻茶纸、树皮来充饥。及到最后,士兵们甚至连铠甲和箭矢上的皮子都剥下煮了吃。

军队尚且如此,城中百姓的状况就更糟糕了。不少身子羸弱的妇女相继病死,一些男子也饿的皮包骨头,犹如骷髅。城内满是一片沉郁悲戚的氛围,原先繁盛不矣的睢阳城竟然变为一片鬼蜮。

挨到这般田地,全城将士只剩下了一口气。但只要这口气在,他便要坚持下去。

因为,他张巡在这里,因为大唐的信念在这里!

南霁云去往临淮并没有带回好消息,那个贺兰进明根本无意驰援睢阳,甚至还说即便出兵救援,等赶到时睢阳也已陷落。倒是宁陵城中派出三千骑兵和步兵驰援睢阳,虽然这些士卒进入睢阳时已不足一千,但到底给陷入绝境中的众人带来了一线希望。

也罢,也罢,人各有志,既然他贺兰进明无意救援,就让他张巡独自做这个殉国者吧。

若他张巡以身殉国若能保得大唐基业,则虽九死而犹未悔矣。

“大人,他们,他们都带来了!”

雷万春红着眼圈走了进来冲张巡抱了抱拳哽咽道。

张巡望了望堂内的众军将,清了清嗓子道:“国之动乱,人人皆愿上辅君王平定叛乱,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只是张某不才,不但不能带诸位觅取功名,封妻荫子,现在竟然连大伙儿的性命都保护不了。张某在这里向大伙儿赔罪了!”

张巡沉沉向在场众军将一拜,态度极为恭敬。

诸军将都是随张巡从雍丘、宁陵一线鏖战过来的老人儿,见到这番情景不禁掩面痛哭。他们都清晓张巡是一个舍身取义,毁家纾难的大英雄,自己自从跟随他老人家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最后的结局,现在又怎么会责怪他的?

觅取功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封妻荫子那是太平年景才能享有的恩泽,现在这会儿大唐都要亡了,他们便是觅取了功名又有什么用呢?

许远长叹一声道:“张大人莫要如是说,您是忠贞于大唐的英雄,大伙儿能和你一战至此,都感到由衷的骄傲,您莫要多说,到了这个地步,谁若是后退一步,便是与睢阳为敌,与大唐为敌!”

“前些时日有军将想我谏言,希望可以向东退守。但睢阳是江淮的屏障,一旦睢阳不保,叛军即可长驱直入,侵占江淮大地。况且我军将死饥饿、疲惫、病弱,此时如果撤退也无法逃脱。倒不如我们坚守在睢阳城中,战到最后一刻!”

张巡攥紧了拳头,振臂高呼道。

堂下却是一阵静默。

良久,张巡才是长叹一声:“我也知道诸位如今吃不饱肚子,自然没有气力守城。故而,本官决定,咳咳,本官决定将我的爱妾献给大伙儿食用!非常之时,诸位……也可扑杀女子老弱食用。只希望诸位能同仇敌忾,一致抗敌!”

此言一出立刻在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

吃人?张巡张大人竟然要他们吃人?

而且他说出这番话时竟然如此坦然?

在场众将皆是被张巡的言论惊得目瞪口呆。

没有了凉菜可以吃茶纸、没有了茶纸可以吃战马、没有了战马甚至可以捕捉老鼠吃,但是这些都没有了之后就要吃人吗?

人和畜生最大的差异便是人有道德底线和行为准则而畜生没有,但他们现在难道要突破这条底线吗?

即便是在隋末中原板荡的时候,也只听闻过叛军残杀百姓晒干人肉充作军粮的情况,而如今,他们竟然要为了守城而去主动残杀城中百姓!

他们可是城中百姓的守护者啊!

如果他们这么做,又与残暴血腥的叛军有何差异?他们守护的这大唐江山可还纯粹干净?

许远见诸位将领露出臂膊之意长叹道:“张大人这也是无奈之举,还请诸位莫要责怪。”

稍顿了顿,许远接道:“本官也将把奴僮献给诸位食用,大伙儿要记住,我们这,我们这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唐啊!”

许远说完一时面有戚戚然,在场众将皆是痛哭流涕。

第三十一章 斩蛟(七)

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说不清对错,而只在于选择。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而选择本身并没有绝对的对错。从坚守睢阳的那一刻起,张巡便做好了身死殉国的准备。毁家纾难,投身报国这样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作出的,但这些留在睢阳城中的士卒显然可以做到。

这不是因为他们有和张巡一样的抱负。

他们都是普通人,若是在太平年景,他们或许这辈子只是想挣钱挣军功娶老婆伺候老娘,过上几天的舒坦日子。但现在适逢乱时,叛军挥师南下已经连克两京,若是再任由他们攻下睢阳,那大唐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身为普通人,没有那么多的抱负理想,但他们却深知一点,叛军是胡人!

这场叛乱名义上是安禄山起兵反唐,实际上却是一种类似五胡乱华的异族入侵。契丹人、奚人、同罗人、突厥人……这些往日匍匐在大唐脚下恭敬称臣的胡族纷纷打马扬鞭对大唐的百姓举起了屠刀。

如果让叛军攻克睢阳,夺取淮南,绝不仅仅是王朝更迭那么简单,唐人,炎黄子孙很有可能变成亡国奴,变成华夏文明的罪人。

这是他们承受不起的,为了让自己的子孙不至于匍匐在地乞怜称奴,哪怕他们只剩下最后一丝气力也要毫不犹豫的战下去。多战一分,便多一分希望。这份希望不属于一家一姓之江山,而是属于他们每个人,属于家家姓姓之大唐!

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能撑到何时,或许下一刻他们就会身重流矢而亡,或许他们会因为嫉妒的饥饿而亡,但他们注定不会让叛军轻松的踏入睢阳城。这不是承诺,这只是责任。

这不是对帝王将相的责任,是对他们的子孙的责任!是让大唐仍然为大唐,唐人仍然为唐人的责任!

从日出到迟暮,睢阳城的将士们一直在和叛军鏖战。到处是断肢残臂,到处是滚滚头颅,鲜血碎肉溅到他们身上,他们只会轻轻的拂去,复又弯弓射箭瞄准向城墙疾驰而来的叛军。

他们没有足够的弟兄,他们没有充足的粮草,及至现在他们甚至连唯以依赖的箭矢都紧缺了起来,但他们不会倒下。

张巡、许远在南霁云的护送下匆忙的从马道上登上城头,视察北城的守城情况。

早些时候尹子琦派遣死士将赶制的几架投石车推送到北城城墙外,进行了一轮试探性的投射。这些旁人大物的出现在城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睢阳城士卒皆是心有戚戚然。他们都十分清楚这个怪物的威力,若是让它充分发挥,睢阳城瞬时便会灰飞烟灭。

但不知是角度没有掌握好,还是投石车的设计存在缺陷,叛军的这几架投石车投射出的石块并不具备太强的威力。一些磨盘大小的石块被呼啸着投了出去,却是软绵绵的砸在了城头上,只留下一些并不起眼的划痕。只有个别位置的墙垛由于年久失修经此一击稍有坍圮,但也无甚大碍。

但张巡做事向来心细,他怕坍圮的垛口会留下隐患,特地来到城头督促士卒将其补齐。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垛口的填补工作进展的不错。睢阳城中虽然粮食紧缺,石块却是一抓一打把,再混以糯米泥巴,填补上坍圮的空缺倒也是十分容易的。

自从日落以来,叛军的攻势便大大减弱,到现在,只能听到零星的呐喊声和羽箭划破长空的秫响。张巡走到垛口旁,借着火把的微弱火光望着城头下那密密麻麻的叛军。

相较于一月前,此时城外的叛军又多了不少。他们仿佛知道睢阳城中的粮食渐进,这些时日来向睢阳城发动的攻势愈发猛烈了。

此消彼长之间,将士们守城只觉力有不逮,虽然自己不断鼓励他们为国尽忠,却真不知道还能支撑到何时。

“张大人,以我所见,叛军翌日肯定会猛攻北门啊!”

许远蹙着眉头长叹了一声。如果硬要从四座城门中找一个缺口的话,北门无疑最为脆弱。

这里的城墙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又被叛军填平了护城壕沟。若是叛军集结重兵搭云梯强攻,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办法拒敌于城门之外。

张巡点了点头道:“许大人说的不错,我也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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