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胡兵距离垛口只有一尺了,他深吸了一口以作气蓄力,只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城头。方顺着垛口将身子挪将过去,胡兵便欲抽刀迎敌。
只是迎接在他面前的不是一群有气无力拿不起兵刃的两脚羊而是一群手持长矛,满面怒容的大唐士卒。
“啊!”
那胡兵立时便被下破了胆,如何还有拼杀的心思,兜头便反身跑去。
“杀!”
雷万春毅然挥刀,冷冷下令道。
数十柄长矛一齐刺出,将那胡兵一时捅成了筛子。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淌了出来,淋淋漓漓撒了一地。
“呼!”
众将士一齐用力将那刚刚死透的胡兵甩了出去,尸首恰恰砸在了跟来着爬上城头的叛军身上,一时将数名叛军带下了城头。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
雷万春高举着横刀,奋力嘶吼着。即便他们无法再活着走出睢阳城,他们也不能让叛军如此轻易的得逞。
“跟他们拼了,跟胡虏拼了!跟着雷将军干,弟兄们跟着雷将军干!”
一众校尉纷纷高举横刀响应,一时气势极盛。
“干他娘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干他娘的!”
“杀,杀,杀!”
近百杆银枪锁死了北城,每每有叛军登上城头都会被唐军将士狠狠的刺翻下去。
只要睢阳城中还有一个男人,就不会让胡虏的足步在大唐最纯净的土地上着立!…………
与此同时,第三、第四营的叛军已经登上了东、西城头与城头上的唐军展开了一场激战。
东城城头,南霁云等人所领的陌刀手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毫无惧色,一次次的挥刀,一次次的将敢于进犯大唐威严的胡虏削成血肉模糊的两半。
犯我大唐天威者,杀无赦!
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守护属于一名唐人的尊严“进!”
南霁云将沉重的陌刀高高举起迎面朝一名手持弯刀的突厥人砍去,陌刀顺着他的肩胛骨劈了进去,从他左侧腰身滑了出来。
“呃!”
“呃!”
肠子、内脏顺着突厥人的肚皮倾泻着流了出来,那突厥人经这一击径直毙命!
“进!”
陌刀横砍竖劈,无往不利,不多时的工夫,两百多陌刀手就将身前的胡兵收拾了干净,在脚下留下了一滩滩的模糊不堪的尸肉血水。
原本喧闹不堪的城头一时变得安静了下来,叛军士卒纷纷下意识的向后排挪去,将自己跟陌刀手的距离保持在十几步开外。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安禄山培养出来的死士,在战场之上完全不惧怕死亡,但他们此时却对这些闪烁着森森银光的陌刀充满了惧意。
人世间竟然还有这么恐怖的东西,能够在分毫间将人易为两半。
“进!”
南霁云却不打算给这些胡军丝毫喘息的机会,再次下达了命令,这城头上的叛军都得死,敢于侵犯大唐威严的人都得死。
数百柄陌刀高高扬起,奋力向前挥去,在空气带起嗖嗖劲响。
“啊!”
“啊!”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恐怖,叛军士卒纷纷扔下手中兵刃,抱头朝反方向跑去。
本就不宽敞的城头一时更显拥挤,不少叛军士卒被自家兄弟挤下了城头,摔得粉身碎骨,更多的人则是在森然陌刀下作了断头之鬼。
第四十章 忘机(七)
从午后战到黄昏,从黄昏战到夜傍。
东城城头上,唐军与叛军寸土必争,你来我往之下确是杀的难解难分。前一刻叛军才将阵线艰难的向前推进了十几步,后一刻唐军便在南霁云的带领下丢下了几十具叛军的尸体,复将失地夺了回来。
陌刀起时云飞扬!
尽管叛军的人数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他们至今也没有找到应对陌刀阵的合适办法。越来越多的叛军顺着云梯攀上了东城,可他们却无法再向前一步,将将堵在城头那狭窄的小片空间中,惊慌的等着唐军的下一次推进。
在狭窄的城头,叛军的人数优势根本发挥不出,相反唐人的陌刀威力却是发挥到了最大限度。起刀,收刃,进!
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唐军每一次挥刀都能砍到两到三名胡兵。陌刀入骨再狠狠的削下,一时血肉横飞,断肢残臂飞散了一地,气势极盛。
这样的杀敌方式实在过于残暴,便连曳落河这种久经战阵杀人无数的魔头都不禁咽下一口吐沫。
这是一群疯子,自己跟一群疯子作战哪里有赢的可能?况且他们是身份尊贵的勇士,怎么能跟一群行之将死的人拼命?
曳落河们不愿意屈尊与唐人作战,普通士卒又不是这群“疯子”的对手,城头上的形式一时变成了一边倒,占据了绝对人数优势的叛军们反而被人数只有两百的陌刀手驱赶到了垛口侧,眼看着就要坠下城楼。
值此危难时刻,一名身高八尺体格健硕的胡将手持链锤拨开了众人朝陌刀手们冲了过去。
“嗖!”
胡将分力挥动手中链锤,铁锤在空中迅疾的划过一道轨迹行至最高点随之迅疾下坠,生生砸在一名陌刀手的前胸前。
“噗!”
陌刀手只觉前胸筋骨俱裂,一口老血从口中喷将了出来。
“砰!”
“砰!”
胡将借势一收,链球紧接着飞速转了起来,又砸到了临近几名陌刀手的前胸上,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胡将的突然杀出一时在唐军阵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也打破了唐人一边倒的局面。
南霁云见这名胡将连伤己军数人一时大怒,轻磕了刀柄一磕,便持着陌刀迎了上去。
起刀,收刃,进!
南霁云毅然出刀,这一刀直取胡将面门,直是避无可避。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无需去避!
胡将不退反进,只见他前步一垫猛然挥动链锤,铁链将将击裹在了陌刀刀柄之上。胡将随之移步,竟是将陌刀的万钧之力顷刻卸下。
“嘶!”
不论是唐军还是叛军都被胡将的举动所震惊,一时口不能言。
胡将冷笑了一声,身子一个侧转,链锤竟是又在陌刀刀锋上饶了一圈!
“啊!啊!”
南霁云手中的陌刀被链锤如斯控制,完全发挥不出丝毫气力,直恼的连声高呼。胡将却不打算再给他机会,猛然向前垫了两步,手臂蓄力猛地一扬,链锤竟是向南霁云砸去。
“噗!”
没有丝毫准备的南霁云沉沉的倒在了地上,呕出了一口鲜血,陌刀亦是沉沉的落在了他的身旁。
“南将军,南将军!”
一众唐军将领见状纷纷迎了上去,抽出横刀护在了南霁云的身侧。
“将军,那个贼子,那个贼子……”
一名副将狠狠瞪着那名手持链锤的敌将,直是咬牙切齿。
南霁云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笑道:“你小子哭什么,我还没死呢。赶紧带弟兄们迎敌……”
说完南霁云竟是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呜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就在许远的耳畔响起。
相较于其余三城,南城遭受到的威胁是最小的,照理说唐军应该能够轻松的抗将下来。但滑稽的是,由于没有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将领坐镇,时至如今南城的形式却反倒是四成之中最危急的。
许远的心情就像是波涛汹涌的沧海,随着叛军的攻势起滞而旋动,一次次的扬起滔天巨浪,又一次次凄厉的拍打到碣石上。
“拦住他们,长矛手冲上去,拦住他们,别让他们冲过来!”
望着从鱼粱道上争相涌过来的叛军,许远心中一时惊慌不已。虽然从雍丘以来他便辅佐张巡守城,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却并没有把他磨练成一个处变不惊的统帅。相较于张巡,许远更像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文人,一个阅览卷宗,处理杂物的文人。让他协助管理管理米粮,征募征募乡勇也许还勉强能行,让他独自将兵绝对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只是事到如今睢阳城中军将死的死,伤的伤,除了南霁云、雷万春两位将军还能带伤作战,真找不出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了。
若是随意寻个火长、队正一级的人物提拔起来守城,许远又放心不下,索性便亲自上阵,指挥将士们守城。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领兵不知杀敌陷阵难。
直到颤抖着拿起手中朴刀下达命令的那一刻,许远才真切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
虽然战时不用他亲自挥刀杀敌,但光是听着羽箭破空的秫秫声就足够让人胆寒了,何况偶尔会有几只流矢从对面鱼梁道上射出恰恰从他自己的耳畔飞过。
望着鱼梁道上那黑压压的叛军,许远直是悲慨不已。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绝望,那时一种在暗黑洞窟中看不到一丝光明的绝望!
一个个己军将士倒下去,一个个叛军兵卒冲上来。
士卒们用长矛戳,用朴刀砍,用挠钩拉,用拳头砸,用牙齿咬……
双方兵卒揉将到一起,使出浑身解数,只为了将对手置于死地,这简直是世家最恐怖的事情。而如今,他许远竟然要眼睁睁的见证这等蛮荒的行径!
第四十一章 忘机(八)
世间最悲情的事情莫过于亲眼见证文明的毁灭。
许远紧了紧衣襟,颤抖着拔出了那柄从不出鞘的随身佩剑。既然无法使文明避免被毁灭,那便跟他一同覆灭吧!
“弟兄们,拿起你们手中大刀剑,为了大唐而战!”
许远长啸了一声,竟然不顾士卒们的劝阻,毅然朝鱼梁道走去。他的步子走的是那么踏实,他的步子走的是那么决然,就好似完成献祭的圣徒那般虔诚。
他清晰的看到鱼梁道上唐兵和叛军的争斗,他们推推搡搡,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枪,最后双方咬牙切齿的抱将一团,一齐坠下城楼,化为兒粉。
一名胡兵挥刀砍掉了一个唐人的胳膊,却紧接着被身后的一名唐兵用横刀削掉了脑袋。
在战场之上,你永远不知道你身后站着谁,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许远平静的看着这幅生动的画面,直到自己也翩然入画。
他是一个唐人,虽然是一名文人,但也是一个唐人!
唐人面对异族的屠刀不会退缩,唐人面对胡虏的侵袭不会逃跑!
他许远,生平第一次举起了剑,直指叛军!
一名契丹士卒见一广袖飘飘的文官冲上来送死,大笑着举刀砍了过来,却因为过于轻敌脚下一滑重重的仰面摔了下去。许远抓住时机毫不犹豫的挥剑砍下,生生割破了那契丹士卒的喉咙。
他杀人了,他许远杀人了!原来杀人是这样的简单,哈哈……
看着那血沫子从伤口中不断涌出,许远竟是没来由的生出一抹快感。
自己斩杀叛军了,自己竟然斩杀叛军了!
这种喜悦无法用文字描述,这是一个实现责任的唐人的喜悦!
“弟兄们,跟着许大人杀敌啊!为大唐尽忠的时候到了!”
“杀,为了大唐,为了大唐!”
许远斩杀叛军的举动极大的震撼了城头的唐军。眼见一个手无缚鸡书生斩将杀敌这些士卒脸直是红到了脖子根。再怎么不济他们也不能比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吧?
“拼了,跟他们拼了!”
“杀,为了大唐!”
原本已经近乎崩溃的唐军一时被注入了无限活力,将士们纷纷抢过身位与城头的叛军肉搏。
刺、砍、劈、挑,一众士卒使出了浑身解数,竟然将登上城头的叛军复又逼回了鱼粱道。
“弟兄们,我们已经无处可退,与睢阳共进退!”
许远剑指长空,慷慨悲鸣。……
一场秋雨恰于半夜临至,浇灭了睢阳城内外星星点点的火把。
空气中尽数弥漫着血液甜腥的气味,若是放在十几日前,许远一定会恶心的呕吐出来,但时至今日,他却能够坦然的大口呼吸空气,享受这一杀戮的味道。
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他能凭借着两百不到的老弱残兵再一次的把叛军赶下城头。鱼梁道能够搭出通往城头的道路。却毕竟无法代替叛军走出那最艰难的一步。
他们怕了,他们当然会怕!
只要把自己牢牢困在城中,他们迟早能攻下睢阳,所以提前的攻城之举就是一种冒险。有必胜的把握,却还有冒险,他们心中当然会生出想法。
雨水将长剑的血渍冲刷的十分干净,许远轻轻的拂过剑背,长呼出一口气。
他以前只将佩剑当做装饰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靠手中之剑去杀人,但如今看来仗剑杀人比之读圣贤书,确实要快意不少。
“许大人,您在想什么?”
一名十六七岁的唐兵拖着一只伤腿来到了许远的身侧沉声问道。
他是在与一名奚人武士的战斗中被砍伤了大腿的。刀锋一挥而下将将砍到了他的大腿内侧,若是再移上半寸,他的命…根子怕就要没了。所以,这次受伤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许远将长剑收入刀鞘幽幽道:“我在想我们身死、睢阳城破后,叛军会怎么做。”
许远倒是不担心叛军会屠城泄愤,因为这座睢阳城中除了军卒已经没有百姓了。当叛军将自己这些守军斩杀完之后,也就意味着整个睢阳将会变成空城一座。
许远担心的是,叛军是否会径直挥师南下。
毕竟大唐朝廷仅靠淮南蜀中两地的税赋支撑,若是被叛军夺了江淮之地,朝廷的形势将会岌岌可危,即便夺下了长安城也不会起到什么实质作用。
而如果叛军没有挥师南下,那只能因为受到了阻截。而眼下,遍观睢阳周遭可有一人能阻拦叛军兵锋?
宁陵方面已经把最后的三千骑派出基本已经无人可用。至于临淮之地,虽然贺兰进明拥有近万精兵,但他却是个胆小贪生之辈。这点从南霁云去请援他断然拒绝便可看出。睢阳未破之时他都不肯出兵,真要等到睢阳城破,贺兰进明怎么可能率军出征?
许远摇了摇头,苦苦一笑,思前想后他竟然发现泱泱大唐找不出一人能救民于水火。
这是上天在嘲弄大唐吗?
“我听说,听说善恶有报,许大人你们都是善人,肯定会有好报的。”
那唐兵憨憨一笑,安慰了起许远。
“善恶有报?”
许远微微一愕,随即摇头苦笑:“若真是善恶有报,那睢阳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也许这一切都是命,都是命啊!…………
令狐潮望着暗灰色的城墙上仍自飘扬的大唐军旗,脸色变得十分阴郁。
可恶!
自己派出数万名将士同时从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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