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李括吐了吐舌头,脱了布靴,爬上了炕头。
李卢氏照着比对了半天,轻拍了李括额头一掌,嗔道:“你个死小子,才几月的工夫脚又涨了。害的娘一会还得去改底子。”
李括拉着李卢氏的臂膀撒起了娇:“那还不是军营中堂食好?您就不用担心了,括儿都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
“你啊!”
李卢氏轻点了点儿子的眉心,摇了摇头。
“哦,对了。娘亲我接到一个任务,要护送商队去陇右,顺带着便去武威赴任。”
李括低声磨掇了一句,冲李卢氏眨了眨眼睛。
“哦?什么时日出发,兵部有没有下正式文书?”
李卢氏轻应了句,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
“这事是高骠骑吩咐的,兵部没有下文书。日子赶得紧,明日就得出发!”
“啊!”
李卢氏听到此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怎么这么赶,好歹也留出几日空闲让我拾掇拾掇(注1)包裹,这样可如何是好。”
李括不忍见娘亲伤心,安慰道:“其实根本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军营中一应俱全。我是一团校尉,当给部属做出表率,倘若我大包小包带的鼓鼓囊囊,还不被人笑话死。”
话虽这样说,李卢氏却不会让儿子这么寒酸的出发,她咬了咬牙,起身朝后屋默声而去。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李卢氏拿着一个墨黑色包裹回到儿子身边。
“塞外苦寒,记得自己勤添着点衣服。这件棉袄是娘亲去岁给你赶制的,可能小了点,但绝对厚实暖和。”
李卢氏将一件墨褐色粗布里子的袄衣卷了又卷,终是塞进了包裹。
“我们又不是住到深山沟里,听张大哥他们说,武威城繁盛着呢。”
李括耸了耸肩,满脸的无所谓。
“凡事啊多留点心眼,娘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情就多跟几个小兄弟商量。娘亲啊看那几个小郎君都是实诚人,可以深交。”
李卢氏一边说着,一边将平日积攒的铜钱连带小七托人捎回的月钱码了出来,每一百枚串成一串,小心翼翼的塞进了棉袄的夹缝里。
“娘亲,我这是去边关从军,又不是去太白居喝花酒,哪里用的了这么多钱?这些钱您老自己留着,括儿不在您身边,您得多留些以备不时之需。”
李括看见那一串串黄灿灿的肉好就头疼,高声抗议道。
“带些银钱总是没坏处的,你出门在外,使钱的地方多着呢。”
李卢氏却执拗的将十好几串肉好严严实实的掖好。
“这些干粮吃食,你路上没事就嚼着。我就放在厚衫夹袄的侧边,你一打开包裹准看的见!”
“哦。”
李括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却心想如此臃肿的包裹,自己一打开,其中衣物还不都得跌落出来。
李卢氏想了想,还是从床头抽出一件半旧的皮袄,兜头就往包裹里塞。
“别放那件皮袄,腥味实在重,我闻着恶心!”
李括摇了摇头,夺过母亲手中的皮袄,扔到了床头。
“你倒是舒服了,到凉州可别冻掉了耳朵。”
李卢氏夹了爱子一眼,小声嘟囔着。
“我都这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少年挺了挺胸脯,逞强道。
“唉。”
李卢氏长叹一声,握着儿子的双手嘱咐着:“娘知道留不住你,你这孩子打小就心气高。在军中能忍了就忍了,不能忍的也跟小兄弟们商量着来。年轻人,火气大,都相互担待着点。你不用担心娘亲,你走了之后,娘亲便搬到你三哥宅中去,也好跟子嫣这闺女说说体己话。倒是你,人生地不熟的,出了啥事就去找你三哥。他好歹也是个将军,能照应着点你。咱们老李家三代单传,就出了你这么个单蹦。要是……”
“娘!”
借着昏暗的油光,少年忽然发现,娘亲的鬓角已经熬出了缕缕白发,眼角的皱纹不经意间已经漫展开来,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不知不觉间,自己那个精明干练,撑起半边天的阿娘已苍老如斯。
翌日清晨,李括早早起了身,跨上娘亲缝好的包裹,小心翼翼的出了家门。
想了一宿,李括还是决定不去向阿甜告别。自己一出长安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与其忍受离别时那纠结的痛苦,不如默默转身离开来的痛快。
思定之后,李括拍了拍清风,毅然翻身上马。清风似乎也感受到此日的不同寻常,不住的打着响鼻,兴奋的直踏马蹄。
明德门离安德坊并不算远,少年按照约定时间到达时商队、团营皆已集结完毕。
“括儿哥,弟兄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张延基催马上前,兴奋的向李括汇报。自打昨日知道了护送商队的任务后,他就兴奋的一夜没合眼。从今天起,他张延基就要离开长安城,靠自己的实力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从今天起,他不用事事皆看阿爷的脸色,像个木偶般的任人摆布。这是他的人生,他要活出精彩!
“嗯。”
李括轻点了点头,拍了拍好友的臂膀以示鼓励。
“这位军爷,商队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就等你下令出发。”
关掌柜在明面上的身份低微,又与李括并不熟识,自是不能太过高调,带着一副讨好的腔调迎道。
李括虽觉心中好笑,但为了大局着想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一会我会叫弟兄们分成前后两营,你招呼着商号里的伙计们走在队中。都跟紧着一点,别落下了谁。”
少年瞥了一眼这支临时组建的商队,骡子、马匹、骆驼不一而足,但几乎每匹牲口身上都绑缚满了货物,箱口。穿的花花绿绿的行商们一边插科打诨,开着黄色段子的笑话,一边向同行吹嘘自己这趟置办货物所预计的利润。天上神仙爷,地下行脚商。是他们一趟趟的贩运,使得南北商贸繁荣起来,使得每个人都能用上紧缺的物件儿。
都是为了活下去啊!李括长叹一声,回望了一眼长安。
这是生他,养他,教谕他的帝都,这里有他十六载的过往和记忆。不论悲喜,无关痛痒,这些记忆都已定格,封存在少年心头。从今天起,自己将走出这座雄城,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出发吧!”
李括只觉胸中豪气干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启程。
商旅缓缓开动,商户的戏谑声伴着叮叮驼铃与铮铮马蹄,奏成一曲人世颂歌。
我不能停下来,小七哥就要离开了。我一定要见到他最后一面!
接到张延基的消息后,杜景甜便一路狂奔,赶往明德门。小娘气喘吁吁的跑过坊街,穿过集市,越过一户茶水摊,一边挥手,一边冲远去的少年高声喊道:“小七哥,早些回来,到时我天天给你做最爱吃的煎蛋!”
小娘强自挤出一抹笑容,力图让自己表现的开心一点。只是想到与小七哥下次相逢不知何时,眼眶一热两行清泪不争气的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是阿甜!少年应声拨转马身,那一回眸,虽见梨花带雨,却也笑靥如歌。
注1:拾掇:土话,收拾整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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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关河令
第一章 出塞(一)
十月的天气渐渐落了寒,自打出了渭桥,商队中便陆陆续续出现发热伤寒的病号。
为了不影响队伍的行进速度,负责护行的神策军校尉李括李大人下令,商队中有发热不适症状的,自动退到队尾。他老人家将分出一队兵士殿后,确保不落下一个弟兄。
济源商队这次是前往河西与回鹘人贩卖皮货,走的是西线商道。由于有军队护行,大家伙便挺直了腰杆子走在了官道上。从京兆府到陈仓(注1)一路西行而来,只用了三四日的光景。可是出了陈仓府,官道便崎岖起来,连日阴雨将黄土冲刷的泥泞不堪。大伙儿往往刚把牲口从一个泥坑中拖拽出来,那畜生便又陷入了另一个水坑中。
“我说关大哥,这出了陈仓大伙一直在赶路。虽说今年我们出发的晚些,但也没必要这样拼命不是。到了河西,翻越过长城不还是我们坐地起价,回鹘人还能迁到乔巴山去?”
一个脸上生着肉色刀疤的汉子凑到关掌柜身旁,小声抱怨着。他贩运的是斜纹提花缎,在草原最是紧俏,丝毫不愁销路。这些时日赶得太快,同行们都叫苦不迭。
“少废话!要抱怨你去跟李校尉抱怨去。那些军爷都没吭半声,我们这些行脚商人却喊起累了?”
关掌柜夹了那刀疤脸一眼,丝毫不留斡旋余地。
“我要是能跟他老人家说上话,还来找你瑜元大哥干嘛啊,这不是大伙儿张不开口,叫您帮着递个话嘛。”
刀疤脸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死皮赖脸的贴了上来。
“我说陈疤瘌,你小子是不是最近窑子逛得多了,被娘们掏空了身子?一个大老爷们,哪来那么多废话。咱们做行商的日日风餐露宿,挣得是一份辛苦钱。若是有谁嫌苦嫌累,留在西京收租子多清闲。我们济源商号啊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关瑜元紧了紧缰绳,催马上前,撂下一句狠话。
“哎哎哎,关大哥你别生气,我也不就是这么一说嘛。”
陈疤瘌见关瑜元动了怒,悻悻然的耸了耸肩,立时服了软。
在这济源商队中,关瑜元便是绝对的权威,陈疤瘌便是再不识趣,也不会去触这位太岁的霉头。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了,关瑜元缓了缓语气,和声道:“你也不要太泄气,照着我们现在的脚程,如果快的话,明日入夜前便能赶到上邽(注2)等进了城,就给大伙放上一天的假。到时弟兄们洗上一个热水澡,至于是逛窑子还是赌大小全看你们喜好!”
陈疤瘌心中大喜,得了关瑜元的允诺,他便算是替众商贩递上了话。这一人五十文的好处费自是逃不离了,一想到自己只动了动嘴皮子就赚的了不小的一笔银钱,他便暗自得意。这世道啊,到底是饿死嘴笨的,撑死嘴甜的。等进了上邽城,他可得好好泻泻火,听说啊那里的小娘皮个个皮肉紧俏,销魂着哩。
“疤瘌哥发什么春呢?”
一个光头青年将青花骡子赶了赶,凑到陈疤瘌的身边。
“啊?”
陈疤瘌的美梦被人打破,先是一愣,待看清来人,迎面便轻啐了一口浓痰。
“我呸!疤瘌哥也是你小子能叫的?我在女人肚皮上耕耘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穿着开裆裤和稀泥呢。”
那光头青年见陈疤瘌满嘴夹枪带棒,说话毫不留情面,亦是来了气,努嘴道:“疤瘌哥你是怎么个意思啊。我奚南虽然资历浅,辈分小,但也不是可以让人随意捏揉的软柿子。我可有对不住您的地方,何必嘴下如此不积德!”
“好了,好了。奚南你也少说两句,陈疤瘌什么尿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较什么真!”
一个中年男子见二人争吵了起来,忙当起了和事老,连连挥手示意。
“哼!”
奚南也觉甚是无味,轻哼一声,将青花骡子拨转开来,刻意躲开了陈疤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括的心中此时却并不平静,本以为离开长安后会忘记许多过往,等到真的离开后才发现,长安城中的一草一木已经深深印在了自己心间,无法抹去也不忍抹去。那些好的、坏的、对的、错的都似着了魔般涌入脑海中,根本挥洒不掉。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长安,一切来得是那么陌生,那么新鲜。独领一团之兵,护送商队出塞,这在几个月前还是一个小跑堂的李括看来简直无法想象。而生活就是那么奇特,在你意想不到之时,一份莫名的喜悦会突然出现,直扣你的心扉。
“括儿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延基催马上前,笑着和李括聊了起来。自打出了长安,他的心情便一片大好。关中旷野是那么美,关中的天空是那么蓝,离开父辈就是爽!
“打算?”
少年的眸中一闪,扪心自问,却是给不出准确的回答。“也许搏一搏军功吧?”
李括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或许在他看来前往军中任职更多的是为了获得皇帝陛下的信任和赏识。
“哦,那就杀他娘的。吐蕃狗最近也太嚣张了,四处劫掠我大唐百姓。若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我大唐男儿软弱可欺。”
张延基攥紧了拳头,咬牙道。
“凡人呐,凡人。只知道埋头直冲,你注定成不了大将。”
周无罪却是毫不留情的浇了一壶冷水,抖了抖两腮的肥肉。
“死胖子,你说什么!”
张延基最是受不了周无罪这副嘴脸,高声喝问。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是一营旅帅了,注意点自己的形象。”
李括轻挥了挥手,制止了二人的争吵。
“大人,距离下个驿站还有五十里,我们是赶一赶路还是?”
窦青看了看天色,向李括低声提醒道。
李括略作思忖,沉声道:“算了,明日便能赶到上邽,今日就且委屈委屈大伙。我们这么多号人,便是去了驿站多半也住不进去。今夜就扎营在郊外,让大伙儿把货物马匹围起来挡风避寒!”
“末将得令!”
窦青拱了拱手,欣然领命。
“校尉李大人有令,商队停止行进,就地扎营露宿。”
窦青催马朝身后如长蛇般的商队而去,高声将自家校尉的命令传知给众人。
“校尉李大人有令,就地扎营,今夜露宿。大伙围起货物马匹、挡风避寒!”
注1:陈仓:古县名,典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发源地,今日为宝鸡市。
注2:上邽:即今日甘肃省天水市,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
第二章 出塞(二)
行近坻岭(注1)商队终是扎了营。
虽然翻阅过这座秦岭支脉众人便可进入陇右道境内,但没有人想冒着跌落谷底的风险连夜翻阅这座险峰。
晚上的夜风很历,划过面颊如同钝刀子割肉般,生生刮痛。
关瑜元可是忙的不可开交,作为济源商队的领队,他必须事事亲为,大到扎营所选取的营盘,小到货物摆放的角度位置,他都需要查看指导。夜间宿营最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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