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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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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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天子脚下,高秀延即便心怀歹意也不会妄动,但保不准在什么地方给自己设伏使坏。毕竟伪君子比真小人更为可怖。真小人会在明面上跟你作对,而伪君子则会暗地里使绊子。

李括自然不是怕事之人,事实上,即便高秀延不来找自己,这件事他也会找上门去。血债只能血尝,他说过,那厢是家仇,此番却是国恨!他只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一击制胜的机会。

正值此时,虢国夫人向他递来了请柬,李括略一思忖便应了下来。若是能联合杨家,要对抗李林甫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宅位于宣仁坊,一行人乘马而去倒也用不了多少工夫。十几骑少年郎君横街过市,虽已极尽低调,也难免会引来一些关注的目光。围观的百姓一看清眼前之人是李都尉,纷纷交口称赞,没有李都尉这样的忠臣勇将,保不准吐蕃人已经乘胜追击,打到了长安城下了。

他们最是敬佩有本事的人物,像李小郎君这样的年少英雄更是得喜。

李括哭笑不得的谢过乡党们的好意,拨转马身从杨府侧门进了宅子。

“我了个姥姥,都尉大人可真是人气兴旺啊,我老张可不敢比!”

张延基对围拢上前的长安百姓还心有余悸,主动拿李括开起了涮。

“去你的,恁地也学的油嘴滑舌。”

李括没好气的给了张延基一拳,笑骂道。

在府门前等候的是杨府的管事杨平,对这几个小郎君,他可不眼生。别的且不论,光是李家的小郎君就让夫人赞叹不已,屡次在人前念叨,他老杨记性再差又如何能忘得了?

乐呵呵的冲几位小郎君拱了拱手,平伯和声道:“夫人正念叨着诸位,几位便来了,快随老夫来内堂吧。”

张延基挑了挑眉道:“夫人念叨括儿哥怕是不假,我们也就是顺带着的陪衬吧。”

“瞧您说的,几位小郎君都是人中龙凤,夫人可都是喜欢的紧。”

平伯嘴间就跟抹了蜜似的,一句比一句暖人。

“我说不过您,这番我就当是来蹭饭。”

张延基摊开双手,作出一番无所谓状。

“几位里面请,里面请。”

福伯单臂相延,率先踏着回廊朝内宅走去。

要说他以前还对这几个小郎君无甚好感,觉得他们不过是一些仗着祖上余荫混吃等死的富家公子哥。但从前线传来的一连串捷报却是彻底改变了老人家对少年们的看法。

这些小郎君虽然年纪轻轻,却是有抱负,有血性之人,将来定非池中之物!

一行人有说有笑,已是进了内宅。

福伯欠了欠身子道:“诸位且稍等片刻,我去向夫人通禀一声。”

李括点头回礼,便与张延基一行人等在木门之外。

虽然之前虢国夫人设宴时,他们已来过杨宅,但此番从侧门而入又有一番不同的感触。

上次宴会设在了檀江,这宅院自然多了几分出尘之意。不论泊煌亭还是枫林渡,都是极美的景致,配上煌煌楼阁竟生出宫室般的悠悠贵意、萧萧王气。

而从侧们穿一行游廊抵达的这座小跨院更像是陇上篱棚,林间竹屋,虽则少了几分富贵之感,却胜在清新雅致。

“七哥!”

李括还沉浸在府宅的美景中,一声清脆的声音却是将他拉回了现实。

微抬起头,一袭月白色的罩衫登时抢入自己眼中。

“裴徽!”

李括笑着摇了摇头,主动迎了上去。

乍一入眼,李括险些没有认出来。虽则分别了才一年,但裴徽却有了很大的变化。上次与他辩论陇右战事时,裴徽虽然据理力争,但无论从心理还是气度上看,他还只是个孩子。

现在再相见,虽然身材还是那么瘦削,脸色还是那么白皙,裴徽却多了一份成年男子的稳重与自信。听说他已与永安县主完婚,也许婚姻确实能让一个人变成熟。

“七哥,你终于来了。娘亲一直在念叨你,薇儿也想亲眼看看长安父老口中的大英雄。”

裴徽脸上写满了欣喜。

“薇儿?”

李括微微一愣,显然被这个称呼搞得晕了头。

“哎,你看看我,看看我,一糊涂都忘了给你介绍。”

裴徽顿了顿:“薇儿就是我的内人……”

“原来是永安县主。”

李括恍然大悟,摇了摇头。

“别站在门口啊,屋里说,屋里说。”

裴徽捉住李括的手腕就往内宅里拉,一边走一边道:“七哥你是不知道,你这一别十好几个月我可是担心死了。听陇右回来的老兵讲,赤岭一代连年飘雪,连雁鸟都不飞至。吐蕃人更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子,生吃人肉,生吞人骨。”

抬起头瞥了一眼李括,裴徽的喉咙滚了滚,颤道:“听说赤岭山道上是一步一冢,到处都是大唐将士的枯骨。我直怕,直怕……”

“好兄弟!”

李括眼角一润,已磨出茧子的右手重重拍在了裴徽还稍显稚嫩的臂膀上。

注1:一个吐沫一个坑:为关中土话,意思是说话算话,不会作出保证却不兑现承诺。

第九章 盛世(九)

杨花花正自摆弄着一支玉镯,见李括进了内室掩嘴一笑道:“括哥儿来了,快坐,徽儿你也是的,不知道照拂客人。”

李括浅浅一笑:“不碍事,徽贤弟待我如亲兄弟般,说来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杨花花坐直了身子,端起一支茶杯吹开了表层的一拂茶末:“他啊若是得了括哥儿一半的灵气,奴家啊也就知足了。”

“娘,你偏心!”

虽然已经成婚,裴徽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一时竟与自家娘亲‘置了气’。

“你看看,我就说吧。”

杨花花叹了一口气道:“都快当父亲的人了,还这么的孩子气。”

杨花花拿这个儿子也没什么办法,直是无可奈何。

“徽贤弟性子和善,待人诚恳。”

看到裴徽的窘迫模样,李括尽量将少年的优点都道了出来:“虽则开拓功名还稍显不足,但守成已足矣,夫人也不要太过苛求。”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唉!”

杨花花无奈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今日找你来是为了商议一件重要的事。”

李括抱了抱拳道:“愿闻其详。”

“括哥儿恐怕也知道,陛下过些时日要在大明宫朝会上犒赏陇右有功将士。”

杨花花似漫不经心的缓缓而诉,不着一丝感情。“以括儿哥的功劳即便是封个都督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官场上的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说到底,无外乎利益二字。”

杨花花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微微一顿:“这一涉及利益就自然而然起了纠纷,张家长王家短的这么一闹腾你说陛下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李括摇了摇头苦笑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讲,不必说的这么晦涩。”

“呵呵,呵呵呵。括哥儿还真是一个直白人。”

杨花花宛若银铃般的声音是那么具有魅惑力,李括听得心中直是一颤。

“那好,奴家就明说了。奴家希望你能投到杨家门下。”

杨花花见少年急欲张口,一只素手立时寻到了其唇瓣:“你且听奴家给你详析下厉害关系。你现今虽然势头正盛,又身负一身功名却遭到老贼李林甫的嫉恨,这一点你心中一定很是清楚。以李林甫的权势别说你一个个小小的果毅都尉,即便是一州都督也是一句话就压下的。若是他在陛下面前进言几句,别的奴家不敢说,但你这分封肯定将被别人顶替。”

“夫人,李某并不是看重名利之人。这分封……”

李括听及此,再也按捺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虚伪!迂腐!”

杨花花毫不留情的击碎了李括心中的幻想,柳眉倒竖寒声道:“功名利禄有几个人真能放下的?且不说你立下那好些战功,这些功名本就是你该得的,即便退一步讲,你能放得下,你手下那些将士能放下?”

杨花花微微一顿,不迭道:“陇右之战不在一人之功,即便帅将指挥的再巧妙,没有将士用命,能攻下一池一城?奴家虽然是个妇人,但这一点却比你们这些大男人看的清的多。即便你括哥儿你淡泊名利一心要做圣人,那些跟你出生入死的老兵怕不会作如是想吧?”

“换句话说,人家追随你大大小小战役打过来,到头来你就说一声我不要封赏了,将士们会如何想?”

这些铜武营老兵大多是李括的嫡系,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自然认为李括的官位升的越高越好,李都尉升的越高,他们升的便越高。说到底,他们的官位升迁是绑在一根利益纽带上罢了。

裴徽见李括一脸窘态,几步上前挽着杨花花的胳膊道:“娘亲,您不要逼得太急,七哥他……”

“你松手,今天如果我不点醒这个傻小子,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杨花花却是不打算就此打住,扬了扬眉道:“即便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他们想想。大家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你拼杀不就图个封妻荫子吗?凭借自己的本事搏功名,哪里不对了?是我的就要争,这样才能生存下去!”

杨花花攥紧了拳头,言语如连珠。

此话一出,李括立时陷入了沉默。

阔敞的屋室内一片寂静,李括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良久,李括终于打破了沉默。

“夫人之言真如醍醐灌顶,某敬服!”

经由虢国夫人一番分析,李括确实觉得自己此前思考的太过简单了。也许与李林甫之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或许他们之间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所以你现在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外援,或者说是靠山。”

杨花花轻叹了一口气,放低了音调:“杨家虽然不能和李林甫直面抗衡,但在这西京长安好歹也算说得上话的家族。奴家知道你这孩子志气高,不愿意寄人篱下。但如今情势所迫,若是仅凭你自己的力量,很难谋得一丝胜机啊。”

杨花花虽然对李括很有好感,但到底是杨家人,少不了要为自己家族谋划,这也无可厚非。

裴徽亦道:“是啊,括儿哥,即便你以后另有打算,不如现在先与钊伯父结盟,先渡过眼下的难关再说。”

李括沉默了片刻,爽朗一笑:“原来夫人是来做说客的,看来我是推脱不了了。”

杨花花闻言立时喜笑颜开:“奴家就知道哥儿是个明白人,你放心,有我那个不争气的族兄作保,李林甫老贼不敢拿你怎么样。”

稍顿了顿,杨花花又似想到了什么,忙道:“对了,四妹托管告诉你,封赏大典之后不要急着出宫,她啊要认你做师傅。”

“啊?”

少年为之一惊,脸上写满了惊讶。

贵妃娘娘要认自己做师傅?这是何故?

“瞧你这模样,真逗人。”

杨花花咯咯一笑:“四妹听说你箭法出众,有心跟你学习射艺,不知括哥儿可有兴趣。”

“李某射艺虽然尚可,但宫中禁卫将军皆是文武全才,我岂可行那越俎代庖之事。况且宫中向来禁忌外将出入,我……”

“真是一个呆子!”

未待少年说完,杨花花便娇嗔着打断:“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且不说陛下对你赞赏有加,特赐了你出入宫禁的腰牌,但是娘娘一句话,你随意行走大内就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至于那些禁卫将军。”

杨花花的声调陡然变寒,冷哼一声:“若真是技艺精湛,为何每次宫变中不是投了‘明主’就是被人割了脑袋?”

第十章 盛世(十)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天宝八年七月十五,大唐皇帝陛下李隆基在大明宫含元殿举行朝会,犒赏河湟之战的有功将士,并接受吐蕃使者的乞降。

鸡人报晓,鼓声隆隆,连绵的银烛朝天而燃,点亮紫陌御道。宫禁两旁尽是斑斑翠色,不时传来一两声莺啼溢满建章宫室。(注1)区别于平日的例会,今日含元殿前的朝会多出许多象征意义,这是打开元起大唐对吐蕃的首次完胜,是天可汗陛下文治武功的最好体现。

因此举朝上下都为这次朝会费尽了心思。不论是负责布置翔鸾、栖凤二阁的礼部侍郎裴郧元,还是负责御道防卫的羽林军统领陈玄礼,都是忙前忙后,生怕在这次大朝上出了岔子,惹怒龙颜。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高力士他老人家更是兢兢业业,勒令内侍省的中使几次三番检验朝会仪仗并不厌其烦的演练。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静候那壮阔一幕的到来。

安德坊临湖二十三巷内,李括可是起了个顶早。还未到寅时,小郎君便爬了起来摸着床沿下了铺,一番梳洗后即换上了那身崭新的朝服。虽已极尽小心,到底有了动响,小郎君还推开木门,杜景甜便端着一盘餐食夺门而入。

不用说也不用想,杜大小姐盘中自然是绝世搭配、雪白诱人的大号炊饼加油光黄登的溢香煎蛋!

可怜了我们的李小郎君,匆匆忙忙的用完了晨食又漱了口这才在慈母李卢氏以及杜大小姐的叮嘱下骑上清风一路朝北而去。

照例在皇城前下了马背,验了身份,李括与数千朝臣一起侯在了宫门外。待得数声鼓响,禁卫将领放了行,众人才鱼贯而入,朝巍巍大明宫而去。

有胸怀之阔广谓之大,有锐目如炬故称明,两者兼而有之,故谓之大明。

大明宫完美的彰显着大唐皇帝陛下开荣并包的气度,展现了天可汗的赫赫重瞳。

此番前来,李括身边并没有张延基、周无罪等一干好友,虽则含元殿前的朝会场所实为阔广,但毕竟容纳不下过多的朝臣。若是似张、周二人这般的校尉级官员都能一一入朝,怕是手持笏板的煌煌公卿都得从含元殿排到朱雀大街去。

李括此时可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东西,他要在朝会上尽可能为铜武营谋取利益。杨花花的一番话彻底点醒了他,既然已入了仕途,恐怕便没了退路。他与李林甫,最后只可能活下一个。

一入仕途深似海,他只能战,不战则死,战者方能生。

正自冥想间,含元殿前浑厚的钟声响起,一名殿中监的官员走过来高声道:“卯时一刻已到,百官入殿上朝!”

“卯时一刻已到,百官入殿上朝!”

“卯时一刻已到……”

声音如波浪般沿着石阶一轮轮的传开,回响不绝。

丹凤门前的数千官员、将领纷纷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冠,挪着方步按照品阶高低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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