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王姬缓缓道:“人固有死,不论是早是晚,终要生离死别。我们由小到大,由少年到老迈,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要见到多少。当日父王亡故,梦梦也是抑郁不乐,后来总算想得明白了,只要我们活着快乐,死者便会感到安慰。”伍封默然良久,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王姬言之有理。”他将渠公的帛书抛入海中,道:“老商,我们可有人受伤?”商壶道:“都没受伤,不过丢了些许东西,都不太要紧。”伍封点头道:“你去将大舵修好了,我们好再赶路。”梦王姬见他只一阵间便镇定如恒,心知这一年多行程中发生了太多事,自己这位夫君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十分成熟稳重。
商壶拿着那面当舵的金铁大干,与一名铁勇正想将备用的木杆插入,重新立舵,商壶忽然惊呼道:“什么东西?”话音未落,由海中中忽然冒出一张巨口,露出白森森如利箭的长牙,猛地探上木筏,向商壶一口咬落,商壶大吃一惊,“哇呀”怪叫,只因这巨口出其不意,来不及缩身躲避,幸好他身手敏捷,将大干向巨口上格去,“咚”的一声,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退数步。那铁勇顺手将商壶后扯,不料那东西仍然能前伸少许,一口咬落,那铁勇才哼了一声,整个上半身被咬落了一半,当时惨死,跌入海中。
众人大惊,伍封等人惊骇之下往筏尾的海上瞧去,只见白浪翻滚处,无数黑鳍形如角形之舵,由四处向木筏游过来。黑压压一大片,其速甚快。
楚月儿惊道:“鲨鱼!”伍封见鲨鱼奇多,心如电转,知道若与楚月儿去杀鲨鱼,一时间可杀不完,到时候木筏上的人便大有凶险,心知这与先前不同,先前那巨鲸只是想摆脱铜链的纠缠,并不想伤人,而鲨鱼却不同,看来是存心想以人裹腹,眼见海上这大片鲨鱼,自己这四五十人只怕够不上群鲨一顿饭。忙道:“快走!”
众勇士立刻操浆,向鲨少处划去,情急之下,人人奋力,这木筏先前被巨鲸拖转早已经不辨方向,此刻众人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只知道海上已经起了风,正好顺着风向,专往鲨少的海面上划动。
楚月儿道:“先前巨鲸受了点伤,或是其血腥将群鲨引了来。再加上这铁勇……”,伍封心中大为伤痛,这铁勇随他万里奔波,经历大小战事,竟惨死在鲨口,不禁怒气上涌。只见海上鲨鱼越来越多,黑鳍剖着白浪,无数白线般随在木筏后追来,虽然众人奋力,可这木浆只有二十枝,同时二十人划动,其余人的帮不上手去,再加上无舵控制方向,木筏行径弯曲,是以木筏怎么也及不上鲨鱼的速度。
商壶此刻将金铁大干用粗木杆穿扎好了,做成大舵,但看着木筏后面紧贴的鲨鱼,不敢将舵放下水去,怕被鲨鱼一口咬断。圉公阳因战马都在筏后木栏中,怕鲨鱼撞断了栏咬马,顾不得木筏摇荡,急向筏尾跑过去。筏尾紧跟着的那鲨鱼忽地由水中跃起来,大半个身子越在木筏上,张嘴向圉公阳猛咬,圉公阳吃了一惊,忙打了个滚躲开。便听“轰”的一声,鲨鱼虽然咬空,却将筏尾的护栏压断。商壶大恼,哇哇大叫,倒退数步,右手从背上取出大叉,奋力向那鲨鱼射去,“卟嗤”一声,叉头直插入这鲨鱼的两眼中间,深达尺余。那鲨鱼猛地拍水后翻,叉尾的铜链套在商壶手臂上,扯得商壶踉跄踏前一步,好在他力气不小,扯着铜链将叉拔了出来。只见一串血花翻处,这鲨鱼已经浮在海面上,尽管还未死,周围的鲨鱼立刻拥上来,雪齿森森四下里嘶咬,水花、血珠四溅,片刻间这鲨鱼便只余骨架,往海底沉下去。
众人看得心惊,浆手更是奋力挥浆,圉公阳翻入马圈,让战马躺下,按伍封的法子用竹竿将马压住。群鲨闻着血腥越发狂暴,四面向木筏围过来,便见几个操浆的铁勇被撞倒在筏上,手上的木浆只剩下半截,原来已经被鲨鱼咬断,幸好人未被咬着,筏上还有少许备用的木浆,铁勇立时操浆补上空位。楚月儿见势不妙,忙将自己和伍封的铁链连在一起,一端系在帆竿上,手执一端,飞身跃于水上,在木筏四周飞旋,笔管长矛不住下刺,将两侧的鲨鱼一连刺死了四五头,这才手扯铁链回到筏上。群鲨自然向死鲨围过去,这么耽搁一会儿,木筏两边的鲨鱼便离得远了些。
这时木筏猛地一震,筏头撞上了一物,原来已经撞上了筏前的鲨鱼,筏头虽不太尖,但众人操浆力大,竟将一鲨硬生生撞死。伍封见四面都有鲨鱼,只要有丝毫耽搁,便会被困死在海中,就算能撞死几头鲨鱼,毕竟划不动木筏,单看先前那头鲨鱼能将上半身跃上木筏来咬人,便知道这木筏上绝不安全,只要群鲨四下里跃身上来,再加上木筏晃动,这四五十人何以藏身?伍封见机甚快,只是这么一转念头,早已经提着铁戟站在筏头,他挥动铁戟,在筏头撞上前面鲨鱼之前,便一戟刺下去,也不管是否刺死,挥臂将鲨鱼向侧旁挑过去,那鲨鱼硕大之极,被他一挑之下,飞出了六七丈远,木筏为之一沉。当日他在鱼口中伏,也用此法挑动大木。眼下鲨鱼虽比大木重,但伍封的力气比那时已经大了数倍,是以颇为轻松。那鲨鱼被伍封挑起,喷溅着血花落水,立刻被其它鲨鱼围上去。伍封一连刺挑了五六头鲨鱼,总算清除了前路,将群鲨诱到了两旁,在群鲨围咬死鲨之际,木筏已经闯出了群鲨的包围。
众人奋力挥浆,又换了一班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面鲨鱼又追了上来。伍封忿怒道:“为何这些鲨鱼阴魂不散,紧盯着我们不放?”梦王姬道:“或是先前杀鲨鱼时,有血迹溅在筏上,一时间还未被海水尽除其味。”妙公主道:“若被它们追上来,我们不免再杀,说不定又有血溅在筏上,岂非没完没了?”伍封道:“我们造的竹箭正好用上。虽然竹箭射鲨不死,但只要将鲨鱼射伤出血,其它的鲨鱼便会去嘶咬,或可减其追速。哼,它们伤了我的人,非得大杀一阵为铁勇报仇不可。”
除了浆手外,众人都拿出连弩,搭上竹箭。这竹箭无箭镞箭羽,轻飘飘地不能及远,准头也差,不过用来射二三十步内的鲨鱼还是可用。一时间竹箭如雨,群鲨中箭者甚众,每有鲨鱼中箭,便引得群鲨上去嘶咬,木筏飞快划走,众人停箭不射,只见身后海上如同煮沸了一般,群鲨翻滚挣腾。木筏离鲨群越来越远,远远看去,只见身后黑压压一大片黑鳍蠕动,间或露出森森的白牙来。
商壶趁机装好大舵,众人怕被鲨群赶上,奋力划动木筏。此刻海风渐强,众人顺着风一口气划了一昼夜才敢歇下。伍封看着昏暗的天色,道:“白昼无日、夜间无星,我们的木筏这么一路划着,究竟是向哪个方向?”梦王姬道:“这风可越来越大,若再有风雨就大大不妙。上次我们在余皇上还觉得难以抵受,现在若再遇到那样的大风雨,这木筏可就难支持了。若是有个小岛避一避便好可。”楚月儿道:“是啊,那日在大龙上遇风雨,之前也是这般天气。”伍封道:“以前柔儿最懂观天之法……”,妙公主叹道:“若是小鹿在这儿,就算没有司南,也必能辨识方向。”伍封道:“我们先停下来用饭,既然老天爷有意以风相送,我们就顺其自然,不管木筏被吹到哪里。只是海上风大浪高,我们可得多作准备。”
众人暂将筏停下来,伍封与楚月儿用铁链牵着下海捕鱼,众水遁者在木筏旁面守着,每见海草或由于海水面上的鱼便捕捉,他们都是水中高手,虽然海风渐渐有些急劲了,也起了浪,但半个多时辰仍已经弄了许多鱼鳖海草。
众人见这风来得虽慢,却是越来越急,心忖这海风刮了一昼夜,渐渐急劲,就像人由慢渐快地走着,心知这场风蓄势已久,若再大些,这木筏可就十分难以支撑。众人心里都在耽心,不过谁也没说出口来。
圉公阳喂了战马,又让马横躺下来,用竹竿轻轻压住。庖丁刀这些天一直有准备,每日多造一点干粮,轮换保存。只是瓮中食水已经不多了,众人用饭之际,庖丁刀看着天道:“有风便罢了,只盼还下场雨,否则我们要断水了。”伍封举着翡翠葫芦晃了晃,听着里面的声音,苦笑道:“幸亏那日上岛前,月儿替我灌满了酒,这些天我省着喝,眼下也只剩下半葫芦酒了,看来到了莱夷,自然就戒了酒。”他将酒倒了些在海中祭那铁勇,不住地叹息,甚觉伤感。
伍封见天色由昏暗变得黑了,乌云层层叠叠,感觉甚重,仿佛整个天比平时压下来了数万尺,一看就知道要下大雨。因为无法辨别方向,见风浪渐剧,也知道再过几个时辰,这场风雨终要来临。既然总是要来,四周海上不见些许陆地影子,只好硬着头皮靠这木筏与老天爷搏斗了。他吩咐大家休息,养好气力精神以备风雨,反正众人忙了一昼夜,也着实辛苦。众人仍穿着衣甲,将细藤缠腰,将另一端系在木筏上,各自倒头睡觉。因为上次有公敛宏细藤被扯断,所以这一次大家都十分谨慎,将细藤系得格外牢实。这木筏上地上渗水,躺下去不免湿衣,但身上海上,这也是必然之事。
伍封想了想,将商壶的大叉拿来。那叉尾的细铜链子长达二十丈,伍封将一头扣在筏首的木柱上,中间在风帆粗柱上缠了一圈,再拉到筏尾,扣紧在柱上,心忖万一人要前后走动,正好抓着链子而行,众人都赞这法子甚妙。
伍封与楚月儿也用铁链系腰,这木筏宽有八丈,二人的铁链只有三丈长短,因而不敢连在筏中间风帆柱上,而是连在风帆驻与筏侧正中的筏底竹木上,二人一边一个,就算入海也有一丈左右的活动余地,免得筏旁再有鲨鱼,却远不能及,只是一人只能照看到木筏一侧。二人闭目倚着,时时睁眼看看天色。风浪越来越大,过了两个多时辰,海上巨浪滚滚入潮,将木筏高高荡起又抛落,好在木筏十分阔大,不致卸翻。人虽在筏上难以立足,但坐卧护杆之旁,又有细藤扎住,不怕被掀落海中。木筏上的风帆虽然已经卸下来,却随着巨风飞快飘动。这风帆正好斜靠在帆柱上如同斜壁,固定好后,伍封与楚月儿便坐在帆下。
天上终于下起雨来,这雨来得甚快,伍封先是觉得数滴大雨珠子跌在面上,等抬头看时,已经变成倾盆大雨。众人分两班坐在筏尾和筏头,顶上有旧帆布遮盖,只感到细细的水丝渗入。伍封和楚月儿却坐在筏中间风帆底下,只能遮挡一边的雨,是以片刻间二人已经浑身湿透,但他们并不敢挪动,因为就算到了梦王姬处,早晚也要被渗入的雨水浇湿。
众人在余皇上也曾见过海上这狂风大雨、泼天巨浪,那时已觉得惊天动地,令人心寒。此刻这风浪绝不小于前一次,可他们只有这简陋的木筏栖身,纵算是百人操浆也无用,唯有静观其变挨过去,福祸安危全凭天意。
昏天黑地之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听“嗤”的一声长响,顶上遮盖的帆布被巨风硬生生撕裂开来,众人都觉得心惊,这帆布是海上大舟所用,格外结实,竟会被风吹撕裂开,可见这天风之巨。也可能因为这帆布旧了,又有了些细裂缝才会如此。不过帆布四角扎得十分紧凑,帆布不能飘飞,只是四下裂开,转眼间已经成了四五片在雨中飘着,“哔驳”剧响。其实在帆布裂开之前,众人早已经浑身湿透了,是以并不十分要紧。不过暴雨击打在脸面上,难以睁眼,让人颇觉得难受。
伍封和楚月儿虽然自持艺高,对此情形也是束手无策。若只是他们二人便不在乎风雨,海上风浪激荡,但深海之底多半是平静的,只要尽力潜到海底去便感觉不到海面上的狂风巨浪。可其他人却没有这种本事,二人自是没可能抛下众人到海底藏身。
猛可地一个巨浪将木筏抛起来,便听一迭声响,木浆断了数根,众人紧抓着护栏,心忖这浪非同小可,才这一转念间,前浪未歇,下一个巨浪又至,木筏一侧被掀起来,斜立在海面上,众人往木筏另一侧滑过去,幸好有细藤系在木筏上,否则大部分人必定撞断护栏跌入海中,众女不禁惊呼。伍封见势不妙,还未来得久说话,忽地又一个巨浪袭来,挟着前两浪之威,三浪积发,叠起了六七丈高,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便听轰然巨响,众人满头满脸被海水猛浇,就像有数十人各执水盆向同一人头上泼下来一样。木筏本就斜立,又被巨浪疾掀,剧震之下,竟然直立起来,因为木筏表面有人马辎重,巨浪虽缓了下来,木筏去缓缓翻了下去。只听筏上众人大呼失声,战马也悲鸣不绝。
伍封和楚月儿仗着身手高明,抓着木筏中间的帆柱,倒没有手足无措,但筏上其他人都捆扎在筏上,若等到木筏底覆朝天,众人必被压在筏下,如不能尽快挣脱,必然被淹死在筏底。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有人能挣脱细藤,但面对连绵不绝的如此滔天巨浪,就算是精擅水性的水遁者只怕也难以幸免。
伍封心中惊骇莫名,情急之下,急忙展身跃起在空中,奋力向木筏掀起的一侧边上猛力推下去。他和楚月儿的用力法子与人不同,就算是身在空中、水里,也能与天地自然相合,运劲发力与脚踏实地无异,是以身在空中,仍能全力推筏。他的力气奇大,此刻又是全力而发,只听他大喝一声,竟然硬生生地将木筏掀起的一侧推得覆过去,再用力下压,“轰”的一声,木筏回落水面上,溅得海水四射。
虽然天色阴沉,但伍封仍能看到海面上数丈高的大浪滚滚而来,心知不妙,若再有前番的三迭巨浪,木筏早晚又会被掀翻。此刻他不假思索,跃入海中,双手抓住木筏边上的粗木,奋力与巨浪相抗。
可这木筏被急风所吹动,在海中并不是直行,是以巨浪也并非由一侧而来。楚月儿知道情势紧急,也学伍封的样儿跃到另一侧海中,靠人力到抵挡风浪,免得筏覆人亡。筏上的人为避水寒,都将衣甲穿在身上,伍封和楚月儿身上虽有衣甲,但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