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中,他用自己血淋淋的双手死死攥住战刀,任由战马自行掉头转身,依旧不肯束手待戮,仍要继续战斗,纵然惨死于颜良刀下,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绝不丢弃战刀窝窝囊囊的死去。
这一刻,甘宁心中有恨却无悔。他恨自己斩杀文丑时放松警惕,以致于身负重伤;还恨自己不能为胡轸、杨定二人报仇,以致于连累二人丢掉性命,惨死阵前,身首异处。但他心里惟独没有后悔之意,反而觉得自己死得其所,死的轰轰烈烈,大丈夫生逢乱世当如是。
曾几何时,他甘宁还是盘踞在大江大湖之上的水贼头领,同样是生活在刀枪剑戟之中,整个干着刀口上舔血的无本买卖,厮杀和杀人就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天天如此。那时,他不叫甘宁,更喜欢别人叫他锦帆贼,因为他就是杀人越货的水贼。初做水贼时,他不喜欢被人称之为“贼”,希望别人叫他的名字甘宁甘兴霸,结果甘氏家族被官府抄没,转眼间偌大家族全毁了,族人流散各地,沦为逃难的流民。
自此以后,甘宁便不再以名字示人,而是整天打着显眼的锦帆招摇过市,只有这样别人才会忽略他的名字,却记住了锦帆贼的名号;此外,他的锦帆旗号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那些被自己连累的族人能够前来向他求助,因为他手里有钱有粮,可以保证失散的族人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荒野。可惜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多少族人前来找他,因为他就是连累甘氏家族的灾星瘟神,哪怕是逃难饿死,也没有族人愿意再与他产生一丝一毫的纠葛。
这是甘宁深藏在心底的隐秘,从未对人提起过,哪怕是甘文、甘武兄弟也不知道他还有这段伤心往事。
但是,此时此刻,两军之中的数十万将士都知道他叫甘宁甘兴霸,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经是锦帆贼首领。这就足够了,他终于又叫回原来的名字,而且叫得光明正大,叫得响亮,不怕被人听见,更不用担心自己的族人听到这个名字时会气得咬牙切齿、避犹不及。即便他下一秒被颜良斩杀,也没有遗憾。因为他是大将军李利麾下的将军,亲手斩杀袁绍的亲信大将文丑,继而硬气地战死沙场。临死前也不曾摇尾乞怜,死的像个男人,无悔于甘家列祖列宗,无愧于甘氏族人。
此前二十多年浑浑噩噩,是个偷偷摸摸、遭人唾弃的贼;而今短短一个多月,他甘宁就是英勇无畏的将军,纵使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然而,就在甘宁抱定誓死战斗到底的决心回马再战颜良之际。但见一匹骏马从旁杀出,马背上的人正是与他仅有几面之缘的张辽张文远。
“兴霸勿惊,某张辽来也!”
电光火石间,原本劈向甘宁的夺命一刀却被张辽横刀拦截。生生将甘宁从颜良刀下搭救出来。
“铛!”
随着一声砰然巨响。张辽振臂荡开颜良的战刀,既而迅疾如风地挥刀反攻颜良,致使颜良惊愕之余急忙抵挡,堪堪接下张辽势大力沉的凶狠一刀。然而,这半路杀出的一刀却将颜良策马冲锋之势拦截下来,迫使他不得不勒马提缰,无法借助战马冲刺之力发起强劲凶猛的攻击。反观张辽则不然,他半路杀出。正手一刀救下甘宁,反手一击震退颜良。既而顺势挥刀如雨,借助战马冲锋之力打得颜良节节后退。
转眼间,整个战局随之逆转,原本稳居上风、胜券在握的颜良沦为被动挨打的对象,而本来已经危在旦夕的甘宁则化险为夷。与此同时,奉命出阵营救甘宁的张辽乍一出手便压制住颜良,既而迅速占据主攻地位、抢占上风,一刀接着一刀打得颜良连人带马原地打转,一时间竟然摆脱不掉张辽的疯狂劈砍,身陷险境,就如同甘宁此前的处境一般无二。
“颜贼休得猖狂,许某送你一程,让你与文丑结伴同行!”
屋漏偏锋连阴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正当颜良竭力反击试图脱离张辽的打击范围时,身后又传来一声暴喝,随即一个带着尖锐咆哮声的强劲气流直奔颜良后背袭来。
霎时,颜良惊出一身冷汗,后背凉飕飕的,当即想也不想地反手一刀击向背后的破空气流。侥天之幸,这一霎张辽正处于回马转僧中,无法从正面发起攻击,这就让颜良可以聚集全身气力,倾力反手一击。
“锵啊!”
一声尖锐的兵器碰击声响之中,颜良握刀的双手骤然一松,战刀险些脱手失落,好在身为武将的本能促使他及时攥紧刀柄,因为厮杀之时兵器就是武将的生命。然而当他攥紧战刀的一瞬间,顿感刀柄上传来一股强横爆炸性的力道,随之这股巨力一分为二,疯狂涌入他的双臂,瞬息冲进胸腔,致使他胸口为之震动,继而胸腹传来一阵针刺刀绞般的剧痛。与此同时,他的双臂震颤麻痹,粗壮有力的手臂如同充气般膨胀变粗,一阵爆裂般的疼痛瞬间涌入脑海,旋即与胸腹剧痛交织在一起,迫使颜良失声痛叫。
唏聿聿!
“嗒嗒嗒!”
痛叫声中,颜良整个上身被巨力震得侧身一歪,而他胯下的战马则惊鸣长嘶,惊慌撤步。无巧不巧的是,战马受惊后的慌乱撤步反而救了颜良,使得侧身栽倒的颜良身形摇晃,而他则借着身体摇摆之际重新夹紧马腹,从而避免了栽落马下的厄运,险之又险地保住了性命。
当他稳住惊仑新坐稳之时,终于看清刚刚那一刀正是许褚掌中九环铁背战刀挥砍而来的霸绝无匹的强横力道。
而此时张辽和许褚二人一前一后再次杀将而来,一瞬间颜良再也无暇顾及身上的剧痛,脸颊极度扭曲地咬紧牙关挥刀迎击。
“铛铛铛!”
砰然巨响的兵器抨击声中,颜良几乎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犹如陀螺一般原地打转,前拆后挡、前俯后仰地全力招架,以一敌二,一口气硬撑了十几个回合。
(……)
第726章 雾里看花
当颜良稳住惊马重新坐稳身形时,终于看清刚刚那一刀正是许褚掌中九环铁背战刀挥砍而来的霸绝无匹的强横力道。恰在此时,张辽和许褚二人一前一后再次围堵上来。霎时,颜良再也无暇顾及身上的剧痛,脸颊极度扭曲地咬紧牙关挥刀迎击。“铛铛铛!”砰然巨响的兵器抨击声中,颜良几乎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犹如陀螺一般原地打转,前拆后挡、前俯后仰地全力招架,以一敌二,一口气硬撑了十多个回合。面对张辽和许褚二人的前后夹攻,颜良完全没有反击之力,只能凭借武者的本能拼命格挡,前门赶狼、后门驱虎,忙得晕头转向,视线中全是杀气凛凛的刀光。十余个回合的奋力招架,累得颜良汗流浃背,黑色战甲紧紧黏在身上,而且不知何时添加了大小不一的十多处血口。“呀啊开!”反反复复挥刀抵挡之下,颜良脸颊绯红,额头上青筋暴突、汗如雨下,喘气如牛,浑身酸痛乏力,双臂颤抖不已,已然是强弩之末,后力不济。被逼无奈之下,他故意露出破绽,右腿硬挨张辽一刀,致使右侧大腿外侧被张辽砍得皮开肉绽,一条两寸长的刀口犹如绽放的玫瑰花,鲜血横流。而颜良却咬牙忍住切肤之痛,奋力一刀荡开张辽的战刀,将其震退数步。逼退张辽的同时,颜良厉声怒吼,转而不顾一切地硬撼许褚,拼着内脏受创吐血冲破许褚的围杀,继而打马疾奔,终于冲出重围,重新拉开与张辽、许褚二人的距离。“呼呼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冲出围堵截杀的颜良,策马奔驰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稍稍松一口气。然而,当他试图一鼓作气逃回本阵时,却赫然发现自己的逃亡方向不对,两百步开外的军阵并不是盟军军阵。而是西凉军阵,那巨大而显眼的金猊兽王战旗此刻正迎风飘扬,猎猎作响。眼见于此,颜良顿时脸色煞白,神情灰暗,眼神黯然无光,原本逃生有望的喜悦犹如坠入寒窖冰窟一般透心凉。前有西凉大军、后有张辽、许褚二人联手追杀,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瞬间,颜良心如死灰,彻底绝望了。这一刻。他真正是无比悔恨,后悔自己不该贪功恋战,恨自己被仇恨蒙住了双眼、迷失心智,一心想杀掉甘宁给义兄文丑报仇。如果不是报仇心切,他何以落得如此下场?事实上。早在张辽和许褚二人打马出阵之时,颜良便有所察觉。那一刻,他也曾想过见好就收,舍弃斩杀甘宁的绝好机会,立即打马退回本阵。可他实在是不甘心,不愿意轻易放弃斩杀甘宁替文丑的大好时机,因为他此前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激怒甘宁。继而将其斩于刀下。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能斩杀甘宁,不仅替文丑报了大仇,还是大功一件;凭此一战,足可让他颜良扬名天下,名利双收。为将者。谁不想建功立业、名动天下,颜良自然也不例外。是以,当他发现西凉军阵又有两名将领打马出阵后,并没有立即逃离战场,而是想趁着两百多步的距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在两名西凉将领到来之前斩杀甘宁,而后再撤回本阵不迟。与此同时,他还存有侥幸心理,下意识认为这次出阵的两名敌将也同胡轸、杨定二人一样,看似气势不凡,实际上却是花架子,武艺平平,不足为惧。正是基于这种侥幸心理,颜良对策马出阵的张辽、许褚二人视若无睹,一门心思斩杀甘宁,速战速决。但结果却并非颜良所想,他每次都以为只需一刀便能将甘宁斩杀,却不料已是强弩之末的甘宁端是顽强之极,屡屡从他刀下逃脱,硬生生接下十余刀攻击。等到甘宁彻底没有抵抗之力时,颜良的脸色却陡然大变,以致于他在回马斩杀甘宁的途中瞬间迟疑,甚至想要转身逃走。因为他回马转身后看清了两名西凉将领的相貌,赫然是近来在西凉将领中声名鹊起的张辽和许褚。对于这两人,在盟军与西凉军交战之前,颜良并未听说此二人的名号;但是,自从盟军与西凉军开战之后,他就经常听各镇诸侯提起过张辽和许褚二人的名字。。随之此二人的身世来历也被各镇诸侯翻了出来,那一摞摞骄人战绩,足以羡煞所有盟军将领,其中也包括颜良在内。由此,颜良便将西凉李利麾下的成名将领悉数记在心里,并在随后四个多月的函谷攻城战中格外留意西凉将领的相貌,逐一对号入座,继而牢牢记住这些西凉悍将的相貌。他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并没有特殊意义,而是早年做游侠时养成的习惯,仅此而已。只是让颜良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昔日的无心之举竟然真的应验了。恰逢他斩杀甘宁之际,在他脑海里排名比较靠前的十几位西凉将领之中,居然一次性出现两个,而且都是冲他而来的。这一霎,颜良出于本能地想要拨马便走,立刻逃命。因为,如果传言属实的话,单单是一个张辽就拥有不逊于他颜良的身手,而许褚的战力犹在张辽之上,最近更是被纳入李利麾下十大战将之列的强悍战将。如果颜良当时果断退回本阵的话,那么他就不会有身陷绝境之危。只可惜,他在稍稍犹豫之后依然决定先杀掉甘宁,然后再退回本阵。毕竟甘宁就站在眼前,而且毫无反抗之力,此时不杀,更待何时?此外,颜良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认为自己即使以一敌二,也不惧张辽、许褚二将,完全可以从容退回本阵。就这样,打定主意的颜良没有第一时间撤离阵前战场,试图快刀斩乱麻,抢在张辽、许褚二人到来之前杀死甘宁。可是,这一次颜良失算了。他什么都算到了,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细节。那就是他胯下坐骑远不如他想象的那样迅捷。是以,当他企图倚仗距离优势,策马飞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甘宁之际,张辽后发先至。及时出手挡住了他的夺命一刀。随即,颜良不得不舍弃甘宁而与张辽厮杀。不承想,张辽远比他预料的要勇猛凶悍得多,乍一出手便占据上风,打得他一筹莫展,苦苦招架。而后,许褚又突然杀到,与张辽前后夹击,打得他苦不堪言,迫使他不惜以重伤为代价。险之又险地冲出合围。“驾哒哒哒!”回想刚刚过去的一幕,颜良懊悔不已。然而,尽管他此时已经预感到自己此次只怕是凶多吉少、性命堪忧,但他并未放弃求生,更不愿意坐以待毙。当然也做不到像甘宁那样死战到底、誓死不退。于是,这一刻颜良再不犹豫,拉开与张辽和许褚二人的距离后,他佯作打马冲向西凉军阵前,却在疾奔五十余步时突然勒马转向,试图甩开身后追杀而来的张辽和许褚,迂回到战场南面。继而逃回本阵。“甘宁在此,颜贼哪里走?”正当颜良一边策马疾奔一边回头张望之际,不料迎面传来一声暴喝,惊得颜良浑身颤抖,当即扭头向暴喝声看去。“呃甘宁?”赫然看见浑身是血的甘宁横刀勒马挡在自己面前,颜良大惊失色。既而怒不可遏地挥刀向甘宁冲杀而来。“颜某正想杀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我面前,分明是找死!甘宁,受死吧!哈哈哈”“找死么?只怕未必!”面对疯狂大笑的颜良疾奔而来,甘宁岿然不惧。毫不示弱地回应一声后,冷冷地注视着颜良,似是目测着叔父之间的距离。“受死吧!杀”眼见不知死活的甘宁拦住自己的去路,颜良打马飞奔,待临近甘宁之时厉声暴喝,手中战刀凶猛无匹地劈向甘宁的头颅。这一刀绝对是超常发挥,或者说是潜力爆发,战刀划破气流时激起尖锐的破空声,势大力沉、凶狠至极,其威力之大、攻击力之强,甚至比颜良全盛时的攻击还要迅猛凶悍得多。“咻嘭!”一刀截断气流,破空而出,完全无视甘宁手中的战刀,直逼他的脖子袭来。然而,随着刀锋咆哮而过,颜良预料中甘宁的人头凌空飞起的景象便没有出现,因为他凶猛无比的一刀竟然劈空了,视线中居然没有甘宁的身影,只有一匹无人驾驭的战马。正当颜良大吃一惊之时,胯下战马骤然栽倒,生生将他摔飞出去,手中战刀也因收力不住脱手失落,头盔也随之飞向空中。“砰唏聿聿!”直到颜良四脚腾空急坠落地的时候,才听到自己的座骑凄厉的嘶叫哀鸣声,而且战马此时只有两只马蹄,左侧的前后两只马蹄居然被齐齐砍断。这时,颜良终于看到了甘宁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