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憋得久了,或许他清早起来就没顾上这事儿,满脑子都想着甜滋滋的美味甜糕,以至于把积攒了一夜的童子尿全都带来了。
忽然,一声“叮叮”脆响引起了他的注意,促使他把注意力收回来,十分好奇地循声望去。但见密密麻麻的树叶上全是他的“杰作”,嘀嗒嘀嗒的像下雨一样落在草丛里,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东西。
眼见没有看到叮铃作响的东西,狗儿并不气馁,更不会轻易放弃,反而愈发好奇。随即,只见他手持“泉眼”对准正前方那片宽大的树叶用力喷发,瞬间就将树叶打歪了,旋即露出藏在树叶下的闪闪发光的物体。刚才的清脆响声就是它发出来的,看到它的第一眼,狗儿就知道是它在作怪。
随着水流中断,一泡童子尿用光了,树叶随之翻转过来,再次遮住了闪闪发亮的物体。狗儿提起裤子,却并未就此罢手,好奇心驱使他一查究竟,或许在他心里,发光的东西远比他手里的棍子更好玩。
想做就做。但见他用手上的竹棍挑起眼前的树叶,却发现藏在树叶下的发光物不见了。顿时他就急眼了,仿佛自己的玩具被人抢走一般,想也不想便疾步走过去。踩着湿漉漉的草丛,凑到密密麻麻的树叶前。双手拨开遮挡视线的藤蔓和树叶。
霎时,狗儿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但见藤蔓之后露出一匹匹高大健壮的骏马。紧接着就是一个个身着黑色甲胄和兜鍪的骑兵,以及他们手中的长枪和大戟。刚刚吸引狗儿的发光物就是他们手中的大戟,童子尿从树叶上滑落下来,落在大戟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些潜伏在树林和浓雾中的骑兵,此刻正满脸冷酷的看着一脸呆滞的狗儿,目光极其阴寒之极,看向狗儿的眼神就像看待死人一样,没有一丝情感波动,更没有丝毫的怜悯。
阴冷的目光吓得狗儿急退数步。稚嫩的脸颊煞白煞白的,喉咙里艰难地咽着唾沫,以至于他吓得根本不敢出声,更不敢惊叫。或许他还以为这些凶神恶煞的人都还没睡醒,没有看到自己,要不,他们为何纹丝不动呢?
恰在这时,一缕晨曦横空出世,猝然照进树林。一瞬间。狗儿陡然睁大眼睛,跃入眼帘的景象彻底把他吓傻了。
但见晨曦之下,笼罩山林的迷雾瞬间变得稀薄起来,使得原本雾蒙蒙的树林豁然开朗。顿时变得清晰可见。几乎就在晨曦出现的一刹那,狗儿的视线就全被眼前极度震撼的一幕所占据,只见从狗儿眼前十步开外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偌大一片树林里全是高头大马的黑甲骑兵,黑压压一片。人数之多已然数不胜数。至少现年只有七岁的狗儿数不清楚。尽管他已经能够数到两百了,可眼前的骑兵数量完全超出了他所知道的数目范畴。俨然不可计数。
“啊!”突如其来的惊叫声中,但见狗儿一边失声大叫一边撒腿往城门口跑:“爹、爹、爹!”他被吓坏了,一边跑一边喊刘老汉,也许他想提醒刘老汉树林里有人,只是情急之下根本表达不清楚,更不知道藏在树林里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是以他只顾着大喊大叫,一味地喊爹,拼命地往城门口奔跑。
“狗儿!”惊叫声传来的一瞬间,刘老汉噌地站起身来,想也不想就要迈腿迎上去,孰料城门却在这一刻开启,两捆靠在城门上的干柴失去支撑当即倒下来,绊住了刘老汉的左脚,致使他身形不稳侧身摔倒在地上。
就在他摔倒在地的同时,他看见狗儿正往城门口跑过来,顿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上的心慢慢落下来。
“原来是一场虚惊,儿子没事,就是有些胆小,稍微离开自己一会儿就会害怕。不过如此大喊大叫倒是很反常,以前他不这样,今天这是怎么了?”刘老汉心里一边嘀咕,一边爬起来。
随手把两捆柴拖到城门一侧,刘老汉一边招手示意儿子快点过来,一边弯腰挑起担子,准备进城。这时,一队甲士从城中走出来,领头的什长对刘老汉打招呼:“老刘头,这么早就来了。”咦,狗儿也来了!”
刘老汉憨憨笑道:“东家催得急,俺不来也不行啊!”
什长点头轻笑道:“你就是勤快人,这些年你每天都是第一个进城,交了柴回去还能给你媳妇做饭。呵呵呵?咦,狗儿也跟来了!”
“这孩子嘴馋,一大早就跟着俺一起进城。嘿嘿嘿!”刘老汉憨笑着说道。说话间,他挑着担子走进城门,却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带着哭腔的狗儿跑过来。
什长看见狗儿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挂着泪花,皱着眉头道:“老刘头,你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怎的还舍得打他呢?不就是甜糕嘛,你要是舍不得花钱,我给狗儿买几个甜糕也就是了,犯不上打孩子啊!”
说完话后,什长从战马翻身下来,摸着狗儿的脸蛋,蹲在他面前,笑道:“狗儿不哭,你爹呀就是抠门,其实他还是很疼你的,往后想吃甜糕的时候就来找叔叔,你爹不给你买,叔叔给你买。狗儿乖,不哭了好吗?”
什长一番话说得刘老汉满脸通红,有心辩解几句,却见狗儿确实哭了,这让他很心疼,正准备上前询问原因,却又被什长挤到身后,根本插不上话。
狗儿跟什长很熟悉,以前刘老汉进城送柴的时候,就把狗儿留在城门口,由什长替他看着狗儿。说起来,什长还真是狗儿的叔叔,他和刘老汉是远房亲戚,不过却是出五服的亲戚,是彼此熟识之后唠家常的时候才知道还有这层亲戚关系。
狗儿很懂事,说不哭就不哭了,在什长给他擦干眼泪之后,他就指着城门外的树林,说:“那里有人。”
什长闻声色变,抬头看向树林,问道:“树林里有人,什么人?”
狗儿有些害怕,连忙躲在刘老汉身后,怯怯地道:“跟你一样的人。”说完话后,狗儿指了指什长旁边的战马,又在甲士们身上指了指,而后手指落在甲士手里的长兵器上,说道:“就是这样的人,很多,树林里到处都是。”
“啊?”随着狗儿的手指一路看过来,什长立刻想到狗儿说的是什么人,大惊失色道:“骑兵?这里怎会出现骑兵?不好”
“咻咻咻嗒嗒嗒!”就在什长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一阵破空声倏然而至,随之而来的是数千支利箭,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马踏声。
“噗噗噗!”利箭咻然而至,眨眼间便将九名甲士淹没在箭雨之中,什长身手敏捷,躺地打滚躲过了第一轮箭矢,并顺手刘老汉父子俩推到城门后面。
“这是荆州军偷袭攻城,你们俩就躲在这里,等他们进城之后,你们立即出城回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门。”说话间,什长将刘老汉和狗儿推进城门后面的角落里,再把两捆柴塞进去,挡在他们身前。
“关闭城门!”用最短的时间安置好刘老汉父子之后,什长一边扯着喉咙放声大喊,一边冲上城楼。当他登上城楼试图鸣钟示警之际,一支利箭咻然射在他的右臂上,紧接着十余支利箭破空袭来,悉数插在他身上。
“铛!”濒死之际,什长用自己的头撞在悬挂于城楼正中的铜钟上,钟声响了,他的生命也结束了。
“哒哒”的马蹄声中,黑压压的骑兵如洪流般涌入城门,直奔城守府冲杀过去。轰隆隆的马踏声整整持续了两刻钟,刘老汉清清楚楚地看到超过两万骑兵冲进城中,眼睁睁看着什长兄弟撞死在城楼上,此刻那面目全非的头颅就在他和狗儿的头顶正上方,殷红的鲜血滴在他的脸上,染红了他身上的粗布衣。在这漫长的两刻钟里,他将狗儿紧紧地抱在怀里,捂住狗儿的嘴,生怕他哭出声来。
任凭头顶上方的鲜血落在头上、脸上,在脖子上流动,刘老汉始终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并不怕死,什长兄弟能为他们父子俩丢掉性命,他同样也能替自家兄弟卖命,可是他怀里还有一个七岁大的儿子,八年前他的女儿和妻子就死在他面前,此刻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儿子丧命。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等安置好妻儿之后,他会去完成什长兄弟的使命,就算是给什长兄弟偿命了。
他这一生没有远大的理想,也没有过人的能力,全靠自己的双手和肩膀过日子,从不欠别人的人情,活得硬气,活得有骨气。人活一口气,他就是靠骨气活着,否则他早就死了。此刻自家兄弟为他搭上了性命,他知道他想将荆州军偷袭的消息传送出去,可惜他没有走完,那么接下来的路就由他刘老汉接着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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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铁骑入梦(三)
伴随轰隆隆的马踏声渐渐远去,城外再度安静下来,敞开的城门内外除了逐渐冷却的尸体之外,再也没有一个站立的身影。
与之相对的是,城中厮杀声正在加剧。
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轰隆震天的战鼓声、呯砰作响的兵器碰击声和那撕扯人心的凄厉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城中百姓脆弱而敏感的心灵。他们祈祷战事早点结束,祈祷突如其来的敌军不要乱杀无辜,祈祷自己的妻儿家小不被殃及,甚至祈祷于禁将军和他帐下的数千将士能够逃出生天,不要落入歹人之手。
长达七年的太平日子让城中百姓已经渐渐忘却了战争的残酷,早已习惯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平静生活,很享受这种没有战争和厮杀的祥和时光,对守城的西凉军和守城将军于禁有着极高的认可度,拥护他们、爱戴他们,因为他们秉公执法,从不扰民,维护着城池内外的安宁,守护着一方百姓的平安。
然而伴随突如其来的黑甲骑兵冲进城中,这种平静安宁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了,太平日子随之渐行渐远,促使百姓们再次想起八年前暗无天日的劫难,重温那段充满血和泪的辛酸往事。是以百姓们痛恨这些无故入侵者,痛恨他们摧毁了自己安静的生活,将杀戮和血腥再次带进城中,从而给整个邓县城蒙上一层驱之不散的杀戮阴霾,将全城百姓再次带入战争之中。
可惜的是。平民百姓无声的祈祷和痛恨的诅咒是苍白而无力的,既改变不了已经到来的厮杀。又阻止不了愈演愈烈的战火烽烟,更抵挡不了铁骑洪流的冲击和碾压。战争已经拉开序幕。不到分出胜负的那一刻就不会退却,不到最后关头就不会结束。
整整一刻钟,城门口都没有动静,刘老汉抱着狗儿躲在城门背后的拐角上,一动不敢动,即便城门口寂静无声,他还是没有出来。他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受害者,也是从火海里逃生的幸存者,对摆在眼前的突发战事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如果什长兄弟临死前没有告诉他这些偷袭城门的骑兵是荆州军。或许他还无法判断这股敌军到底有多少人,但现在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荆州军,就能想到荆州军绝对不止两三万骑兵,后面应该还有更多的军队。所以他在等待,等待潜伏在树林里的荆州军全部进城,甚至他都能猜测到,此刻城外还潜伏着一支兵马,专门等候仓皇出城的百姓和守城军士。
至于荆州军会如何对待这些逃窜出城的人,刘老汉不敢往好处想。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因此他不敢擅动,继续藏在这里,直到下一波荆州军进城之后他才会带着狗儿出城。
就在什长兄弟丧命的那一刻,刘老汉便打定主意。如果自己和狗儿此次能够侥幸活命的话,他就把妻儿和老父亲送到山林里躲起来。自打八年前被诸侯乱兵一把烧了房屋之后,他就开始准备。在距离自己家十几里的山坳里搭建了三间小茅屋,还挖了地窖。储备了足够一家四口食用半年的粮食。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确实是有所准备。因为他是常年在山林里谋生的人,虽然没有读过书也不明白什么大道理,却亲眼见过狡兔三窟。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刘老汉早年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又听什长兄弟说起过,战争还没有结束,终有一日陛下会灭掉荆州刘表,一统天下。为此,他很担心自己家再次遭难,于是这么多年里他省吃俭用,终于在山上又建了一个家,如此以来即使将来战争爆发,自己一家人也能躲进山里,不至于再次家破人亡。这件事他没有对妻子说,却私下告诉了老父亲,因为他不想妻子担心,又害怕自己有一天遭遇不测,所以把秘密告诉老父亲无疑是最保险的。
本来只想着以防万一,不承想,此番却是派上用场了。
“嗒嗒”的马蹄声打断了刘老汉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之中,再次置身于危险境地。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城外果然还有荆州军,此刻他们正朝城门走来。
距离刘老汉父子藏身之处十余步的地方,此刻正有四名荆州将领和一名身着锦袍的文士勒马伫立在城门口,他们和刘老汉父子之间只隔着一道门板。
这四名荆州将领都是虎背熊腰之人,身躯魁梧如山,裸露出来的一条胳膊都比刘老汉的大腿还粗,俨然是身负千钧之力的虎狼之将。相比之下,那留着一撮小胡子的青年文士就显得单薄了许多,他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眉毛不浓,眼睛不大不小,高鼻梁,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脸颊很长,就是所谓的大长脸。脸颊虽长,但他的下颌却不尖,显得比较宽厚,不属于那种尖酸刻薄的类型,眉清目秀,给人一种很和善的感觉,似乎比较好相处。
从门缝里偷窥别人的刘老汉,一双眸子骤然一缩,忍不住浑身惊颤,因为他的目光与城门口的长脸文士不期而遇。目光相遇的一瞬间,长脸文士咧嘴一笑,露出闪光发亮的牙齿,这是一个温和的笑容,可是落在刘老汉眼里就如同恶魔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浑身汗毛直立,脊梁骨凉飕飕的,从头凉到脚,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响引起了四名将领的注意,只见其中一名将领当即从背上取出弓箭,搭弓上弦一气呵成。随着他虬龙一般的右臂缓缓向后伸展,弓弦“咯咯”作响,一张四石强弓被他拉成了半圆状。只要他手指稍稍松动,弓弦上的利箭就能从拳头大的门缝里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