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闻听很是奇怪,心想饶是苏门已经不是当年的气势,但其威望犹存,怎么会在当地被人欺负,忙问详情。太子说这便是今日乞请圣裁的第三件事。
原来眉山有一据说与朝中大员沾亲带故的唐姓巨富要起一座文殊院,恰与苏家在地皮上起了纠纷。苏家也是仗着家门显赫,冲突中伤了对方一个家奴的性命。那唐姓巨富便将苏家告上官府,又花重金买通上下,连四川经略使和提刑使据说也受了贿赂,拘了苏府官家等十几个人,又责令苏家赔礼道歉并让出土地。苏家咽不下这口气,因此来京托门子告御状。因为苏门子弟遍及天下,三苏的文章更是全国士子咏读的名篇,故而开封府听了苏家的申诉之后,赵桓和李纲都采取了谨慎的态度,没有公开介入案情的调查。
“原来如此。”徽宗听了也不禁沉吟半晌。原本消减世家豪门的势力,以免他们联手做大,是从他哥哥——哲宗皇帝开始就贯彻地一项政策。按说这次苏家打伤人命就应该予以惩治,可偏偏苏门几大文豪名声太响,绝非一般的世家可比,诗词书画样样皆精,深得徽宗喜爱,于是便有些爱屋及乌,难以决断了。
大宋朝自哲宗之后隐隐形成了新学、苏学和理学三大学派相互纷争的局面,作为苏学的嫡传正宗的苏家虽然因为元祐党争的牵连,势力大不如前,但朝野上下的影响之广泛还是让任何一个官员都不能小视的,偏偏四川这几个人就吃了熊心豹子胆?绝不那么简单!赵佶皱着眉头转脸问边上一语不发的李纲:“爱卿有何见解?”
李纲于刑案上不甚内行,但因此事干系重大,故而也早费神调阅卷宗,请教了开封府中的老人,见皇上垂问,便忙跪倒回禀:“圣上明鉴,微尘以为此案其中要点有三。这首先苏家行为确有不检点之处,作为天下学子皆闻其名的大家在类似的事情上没有正确处置,体现表率,反而纵奴伤害人命,理应受到严惩。只是在量刑上因实事求是,当事人和指使人按律查办是应该的,但无关的人不应过多的受牵连。”
他微微抬头瞟了一下皇帝的脸色,见徽宗轻轻点头,李纲又低下头接着说:“这第二桩是四川各衙门的官员在此事中的态度值得考勘,且不说他们是否象苏家说的那样收了原告的贿赂,但说这判决就颇为不妥。涉案的双方看来都不是一般人家,故而此案引起了外界的普遍关注,可以说四川百姓无人不知晓这件事,对此官员们就应该格外慎重,先要居中调停,大事化小的才对,偏偏他们把事情搞得路人皆知,闹得苏家还进京来告御状,于朝廷颜面无光。而且案子应该分为两个部分,苏家斗殴伤人是一个,土地之争是另一个,岂能因为苏家伤了人,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向原告,连着土地案子也偏向原告?这是微臣以为的第二个要点。”
见皇帝眼中露出嘉许的意思,李纲胆子壮了起来:“第三个要点是案子的起因,就是那块要盖庙宇的土地究竟该是如何的归属,又当如何的处置。那唐家敢与苏家生如此纠葛,想来在民间*小民的土地怕也未必可知?据微臣从卷宗中查看,丝毫不见详细的情节,现下倒不好定论,不过这倒让微臣联想多多。据说这原告唐家争这块土地是为着盖文殊院的,其实本朝开国以来道佛两家的庙宇修建的也不少了,虽然比起南梁那种局面来尚有所不如,但南梁因此亡国的故事不可不戒。庙宇过多,一来损毁良田,二来减少耕农,三来影响国家税收,其它不利林林总总。依微臣所想,朝廷应有个限制,不使它过度。不知圣意如何?”
听李纲说的头头是道,徽宗对于自己给太子选了这么一位能干的帮手还是很满意的。对于刚才李纲对案子的分析,赵佶也觉得有些道理,他想了一下,吩咐太监去取自己出宫的便装来,要此刻便去开封府见见苏家的人,顺便看看米芾的书法。
太子见皇上对自己提的几件事情这般的看重,心中很是兴奋。倒是李纲见皇上仓促间要出宫,有些担心皇上的安全。徽宗从李纲的神色看出他的担忧,正好有太监禀报说一清道长在院外候旨,徽宗便说有仙长一同前往总会是安全的吧。没想到赵佶这一出宫果然生出事情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公孙胜街头立威
不说太子和李纲师徒俩急匆匆地先奔回开封府准备迎驾,但说片刻之后,一清道长公孙胜就陪了徽宗赵佶,只带了几个亲信侍卫和贴身的太监便装出宫,乘了珠帘明敞的小轿径直向离皇宫不过二里地外的开封府衙而来。
之所以喜欢乘坐小轿微服出宫,是因为徽宗生性不太爱受拘束。与其他皇帝多半是由受过严格宫廷教育的太子位上登基不同,他乃是哲宗之弟,哲宗幼年即位,病死时年仅二十五岁且并无子嗣,故而赵佶得以弟承兄位。十九岁年纪上做了皇帝的赵佶最终也没改了他那生性随意的脾气,倒是精力旺盛,涉猎甚广,不但丹青书法成为一代宗师,蹴鞠游戏算是行家里手,就连到民间暗访也是这位皇帝的一大爱好,访出一位李师师就是他颇为自诩的收获。
盛夏之日正当午时,东京街头倒也绿树成荫,在树荫下行走还不算难以忍耐。沿途上,只见汴梁城中各街坊喧闹繁华,到处都是一副人头攒动的景象,果然不愧是拥有百万人口的世界上最大的豪华都市。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酒楼青馆买卖铺户固然粼次析比,生意忙碌,游手好闲的浪荡人等也是提篮携兜满街乱走,各种各样的新奇物什引得徽宗主仆们左顾右盼,眼睛有些忙不过来。
正行走间,忽听旁边的巷子里连喊“抓贼”,转瞬间就见三四个店铺的伙计正追了一个破衣烂衫的汉子飞奔出来,一连撞倒了路边的几个果目摊子,滚的满地都是,吓得路人们忙不迭地四处闪避。那偷儿模样的人不知道在人家店铺中偷抢了什么贵重的商品,导致身后的伙计们大呼小叫,不要命地飞奔着追赶。
慌不择路,小偷被追赶的心中发毛,手中攥着盗来的宝贝舍不得放弃,一心想着如何阻隔一下追兵的脚步,见前面有一小队人簇拥着两乘轿子,便盘算着闯到队伍中也许是自己逃脱的良机,于是居然直奔徽宗的小轿冲来。这下子惊得轿边的太监们个个变颜变色,侍卫们毛骨悚然——焉知来的不是胆大妄为的盗匪,化了装有意刺王杀驾?可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想要在皇帝的轿子四周围成一个保护圈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偷儿和那身后追赶的人就要直接撞倒轿子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街面上的众人就觉得人影一闪,在徽宗身后轿子里的公孙胜略一纵身,身形轻飘飘地平移出数丈之外,正落在那偷儿与徽宗的小轿之间,手中拂尘一挥缠住那人手臂,腕子一翻就将那人摔向那群追来的人,后面的人刹不住脚步,早已撞成一堆,纷纷翻倒在地!
就在一个动作,公孙胜已经探出来人身上既无武功也无杀气,故而在众人眼前一花的瞬间,公孙胜二目微睁,身子闪电般地在街上转了一圈,手脚并用,已将那偷儿和追兵的穴道尽数制住,又将四周迅速地扫视了一遍,身形一瓢已然飞回自己刚才乘坐的小轿之中。
片刻之前还在街上狼奔豕突、翻翻滚滚的数人转眼间变得跟木雕泥塑一般动弹不得,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了,看得周围旁观的人也一个个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倒是大内侍卫们反应迅速,借机在皇帝的轿子四周围住,手中明晃晃的刀剑都拔了出来,全神贯注地盯着每一个可能有异动的人。
这时从巷子里又追出两个店员打扮的人,见那个在他们店中偷了东西的偷儿就在前面地上躺着一动不动,却摆了一个奇怪的造型。两人不由分说上前就打,被公孙胜远远出言喝止:“开封城内岂可造次。尔等若有理论,速速去报官府。滥动拳脚者,休怪本道爷出手无情!”虽然离着一段距离,那声音听上去也不算大,但那两个店员就感到这声音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清清楚楚而且蕴含着说不出来的威严。他们这才发现不但偷儿早已不能动弹,就连自己先前追赶出来的同伴也是一样,惊异间便都停了拳脚。
正说话间,见几名巡街的开封府差役由不同方向飞奔而至,从围观的人群外面挤了进来。公孙胜微微点点头,心说:“来的还算快。”他拂尘一收,二目又变得似闭非闭,示意抬轿的太监和侍卫们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等这一行人走出老远,才有人反应过来:“刚才出手的那不是一清仙师嘛?他老人家怎么来到这里,又亲自出手抓小偷呢?刚才莫非就是他用的什么定身法术眨眼间便令好几个人定住了,果然是法力无边啊!”大家在街上议论纷纷,只是没有人去追究与一清道长同行的人是谁。
也就是在公孙胜在东京城中又一次成为舆论中心的这个日子,奉命暂管杭州军民事务的山东经略副使张叔夜手下的一小队步兵巡逻到了杭州西面的灵隐山麓,搜索有无方腊的残部逃逸在这里。就当夕阳西下,闷热的天空中开始有了一些凉风的时候,领队的副都头准备下令全体回转军营,却见一小队人马从前面的树林后绕过来,远远地出现在官道上。逆着阳光看不太清那些人的模样,只是见对面有兵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副都头有些紧张,见对方大约有二三十个人,与己方人数相差不多,莫不是遇上了传说中的方腊余孽?好在离着不远还有自己的援兵,打起来的话不消片刻就会有人来帮忙,于是他嘱咐手下刀出鞘,箭上弦,列开阵势多加戒备,自己操着带些山东口音的官话高声喝问道:“对面你们是哪里的人马?”
就听到对方也用类似的口音反问:“你们可是山东张叔夜大人的手下?”异地闻乡音让校尉放松下来:方腊的手下据说都是讲难懂的江南吴语的,大概是别的山东部队也巡逻到此吧。他将单刀还鞘,语气缓和下来:“在下正是张大人属下。老乡是哪里来的?”对面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俺们是威盛军的,都总管宋江大人在此,还不过来拜见?”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济颠师徒话禅偈
却说宋江见方腊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拖延,答应即刻乘船出海,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也该盘算一下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了。他趁着夜晚辞别了方腊,从台州乘一只小船悄悄地北上,身边只带了焦挺、山士奇、孔明、孔亮和二十名亲兵,随行而来的威盛军小营中其余的人马都交由花荣、吕方、郭盛带着从旱路潜行向北,寻机去与威盛军大队会合。为了避免在他人口中落下个通寇的说法,宋江特意命船只在杭州附近靠岸,随即一行人绕到西湖西面的灵隐山,顺便拜访了一下灵隐寺的长老普慧和尚。
普慧和尚学识广博,通晓梵文,是江浙一带颇有名气的僧人,他的名字是宋江在前段与方腊杭州城外双雄会的时候就听闻过。此刻初次邂逅,攀谈之下,双方都佩服彼此的见识和心胸,一僧一俗竟然天南地北的畅谈了一夜。
普慧在此间收了个弟子,唤作济颠的,如今有十七八岁,甚是顽皮,见师傅与访客倾谈,他也赖在门口不愿出去,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有时对宋江做个鬼脸,引得宋江瞧着他直乐:“我有个女儿,也有他这般年纪,却是一般的顽劣,平素里不像个女儿家的,不好女红,唯喜诗词歌赋,周围数十里的先生们以为奇事,常拿她的习作评头论足,她自己也不知天高地厚的,到处吹嘘,(W//RS//HU)在那些年长学究面前摇头摆尾,倒与您这高徒有几分神似。”
普慧也笑了:“大抵天资聪颖之人都是如此吧。贫僧这顽徒鬼怪得很,让他打坐却坐不住,让他诵经也看几眼就放下,偏偏到了与他师兄弟理论的时候,引经据典,偈语频出,数十门人皆辩他不过。早先他祖师还在,说他独具慧根,佛缘颇深,非常人自有非常道,贫僧也便由着他罢。”
说话间不知何时济颠自己又溜达出去,不一会儿就听他在外面与人讲话:“我说小秃驴,手里抱着的最上面那根是什么?”就听有人答话:“是送去斋堂的劈柴。哎,你怎么口出不逊呢?”济颠说:“俗眼不识金香玉!那棵分明是可以入药的合huan木,你光头无发,脸拉得老长,叫你秃驴又何曾冤屈于你?还不将那药材放下!”过不多时,济颠提了根木头踱进来,口中兀自嘟囔:“金好银好,不如苦药。”
普慧对他把脸一板:“贵客在此,你口不择言,全无礼数!”济颠头也不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天下大同,道理唯一。有理无礼,在人心里。”普慧闻言呵呵一笑:“你听他的狡辩,出口即合禅意,贫僧真是终日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宋江却在沉思,觉得济颠话中似果有深意。
济颠把那块木头随手放在窗台上,对普慧说:“修禅可以修空禅,读书不能读死书。师傅何时准许弟子出寺修炼?”普慧沉吟着说:“非是为师不准你游方,是担心你行迹颠放,恐在外吃苦头。”济颠又口出偈语:“苦不是苦,不苦是苦。苦中有乐,乐苦不苦。”宋江抚掌夸赞:“妙啊!小师父果然参透玄机,前途无量。”济颠白了他一眼:“玄机?什么是玄机?小僧只知东山下林家老店的烧鸡香的很哩!”搞得宋江当真哭笑不得,眼光无奈的望着普慧。
普慧似乎对自己的徒儿也很无奈,只好挥手让他出去,偏偏济颠不想走:“师傅说飞来峰那块石头像猫,徒儿看那块石头像鼠。昨日徒儿攀到近前一看,师傅你猜象什么?”普慧与宋江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说:“像石头!”济颠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然也。”三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宋江更是捂了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济颠收了笑容,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非道,非常道。世人臆想的多,追本溯源的少,是故大惊小怪。”见宋江渐渐收住笑容,他问宋江:“听居士适才言谈也算是位有见识的。请教居士家居何处?令爱闺名何如?”宋江不解地问:“小师父问这些作甚么?”济颠说:“待师傅准我离寺云游,方便时就去瞧瞧令千金,居士口中奇异的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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