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呵呵一笑:“若是公明嫌官小,不妨到朕这里来,朕可以封你做正一品的护国大元帅,哦,再加太师衔如何?要不朕封你做并肩王也是可以的。公明以为如何?”宋江也笑着回答:“宋江无才,多谢陛下之美意,宋江并非贪图升官发财之人。若是为了升官,宋江现在只须略动手脚,谋个经略使、节度使之类的官职并非难事,就是想出阁拜相,也只须稍待时日而已。”
方腊把眉毛一挑:“哦?公明兄竟然如此胸有成竹,那就是赵家老儿昏庸蒙昧,不识人才了?”宋江点点头:“徽宗皇帝虽天资聪颖,但心多旁骛,朝中事务不尽人意者颇多。”方腊认为自己是抓住了话柄,急切地追击问道:“既然如此,公明何必还要明珠暗投,去保他呢?孤王虽然才干平庸,但还算得上求贤若渴。公明来与朕一起共创大事,岂不快哉?”宋江正色道:“在下保的是大宋,不是保的赵家皇帝!”方腊显然没有听懂这句话,眼睛眨了眨不解地问:“公明此言怎讲?”
宋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抬起眼来望着侍立在方腊身后的兰德培说:“高丞相在江南文士中向有才名。在下斗胆讨教,请问《孟子》中“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的下句是什么?”兰德培素以博闻强记所自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乃天下人之天下也。”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惊,琢磨起这两句话的用意来。
宋江赞许地点点头,把目光收回来望着方腊。方腊也盯着宋江的眼睛,问:“公明对此有何见教?但说无妨。”宋江清了清嗓子:“国家兴亡在于势,国势取之于民,所谓民心相背。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讲的也是这个道理。为人也好,为君也好,别人如何看待你,取决于你如何看待别人。诸位都是做大事的人,这个道理很容易懂。”
方腊叹了口气,把头低下来想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对身后的臣子护卫们说:“你们都退下吧,朕与宋公明有些体己话说。”宋江也对孔家兄弟挥挥手,让他们也退出凉棚。方腊把绣墩拉了拉,凑近宋江的跟前说:“公明啊,朕现在才发现,这些年来有些事情上做得的确不好,回想起来真是痛心疾首啊!你给朕的几封书信,朕都认真地看了,有些事情还想不明白,所以把你请来想与你谈谈。”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宋公明进台湾策
宋江见方腊态度诚恳起来,便也把身子向前躬了一下,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以往,我与陛下各举义旗,遥相呼应,如今为何成为歧路人,中个缘由还请陛下多多思量。在下也是凡夫俗子,自从在梁山接了晁天王的位子,无一日不如履薄冰,殚精竭虑的只是两件事,一是怎样做才能对得起追随身后的众家兄弟,一是怎样做才能促进国强民富。江湖中侠义道不都一直在说,要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吗?过去我们是激愤于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想的是铲奸除恶,杀富济贫。可是十几年过去,贪官恶霸杀了不少,朝廷官军也屡次败在我们的手下,可是国家呢,贪官污吏并未见少,百姓呢,好日子也远没有到来。所以我苦闷啊,烦恼啊,是不是只有我们坐了江山才能改变一切呢?如何才能让百姓扬眉吐气,过上好日子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要给对方一个思考的时间:“我读了很多的书,请教过许多饱学之士,上至学士太尉,下至农夫走卒,我都静下心来向他们垂询,想从前人那里寻求些答案,想从世人那里找到点线索。三皇五帝之后盛世未见于典籍,相去远矣,而后世之盛者,文景之治一也,贞观之治二也,皆取于太平盛世。国无大难便有力抑天灾,拯庶民。然太平盛世何可求?一者轻傜薄役收民心,二者养精蓄锐清吏治,三者厉兵秣马御外寇。如果再要说,就再加上一个“术”字,通过各行各业推陈出新,改良器具,开荒拓市,方能开创一个清平世界!于是我又查阅了熙宁变法的文档,发现大宋本也是可以做到强兵富民的,可惜天时人和未逢其利,草草夭折,令人痛惜。思古来帝君,开国皇帝多时贤明之君,而其后继者常有昏庸之辈。历朝历姓,莫不如此。依我看,谁来做皇帝都一样,我已对改朝换代,重塑江山没有多少兴趣了。我现在想的是如何清吏治,变旧法,开疆拓土,造福于民。”
“何其难也!”方腊慨叹道:“公明啊,你是没有坐到这个位子上来,等你到了这一步就知道什么是长安居大不易了!”宋江说:“当然难了。以王临川先生那样绝顶聪明之人,经天纬地栋梁,以丞相之便,得皇帝之助,穷数十年之力,仍是功亏一篑。宋江岂敢谓之易事?”方腊点点头:“熙宁新政,我也听说身边大臣们谈论过,有人说是哗众取宠,有人认为过于标新立异,还有人说是舍本求末,逐利忘义。”
“不然,”宋江摇头否定:“临川先生熙宁变法其中最大之不得法,在于各级官府实施推行不力,其间奸人作祟,节外生枝,导致法令难显功业,王命不出京门,而非变法自身的原由。自古世间众人贤能者少,蠢笨者多,故多数人并看不见新政的好处,更有人因新政触及自身利益,如何肯为新政鼓吹?墨守成规自然容易得多,肯花心思揣摩新政就大不容易了。启事新政是符合庶民之利的。我等举旗造反,无非是看不惯这世间的不平。新法欲还庶民以更多的平等,百姓自然是欢迎。然居高位者不愿庶民与大人平等,故而推行起来颇多周折。能做到舍己为人的,方能正视新政之利弊。比如陛下,是通过造反得以荣登大宝,若又有人来造你的反,你肯答应吗?”
方腊听了无言以对,只好微笑摇首不语。宋江穷追不舍:“倘新造反之人提出的政治主张较之陛下实施的对百姓更为有利,陛下肯将江山托付于他吗?所以说,这些事要做就必须能够舍己为人,能够站在更高的位置上看待。陛下乃贤达能练之人,又是立国之君,谙知民间疾苦,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为国君者,若能将天下视作天下人之天下,方能成为旷世明君!”
方腊咀嚼着宋江的话,不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忙转换话题问道:“公明兄书信中提到的台湾,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我暗中问过一些人,知道那是一个大岛,似乎在福建外海,大越国浙江沿海的渔民有去过那里的,说那里主要是些叫高山族的土人,好似落后的很。”
宋江点点头说:“我的手下已多次到过那里,现在还有人在那里。陛下说的没有错,台湾的确是海外孤岛,长有七百里,宽有三百里,现人口不足十万,多为当地土人,刀耕火种,打猎捕鱼,较之中土要落后许多。隋唐之时,中原始与该地有较多的联系。本朝以来,那里依然是放逐谪贬官员之地,设了一州三县,中央并不从那里征收税赋,只是养活百十官吏和千余驻兵而已。台湾距中土有四五百里,只有闽浙和岭南三地的老船户方有胆量驾船过海,交通甚为艰难。不过恰是因为台湾孤悬海外,宋某才觉得很适合陛下移驾前往。”
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反应,见方腊脸上似乎没有什么更多的表示,这才接着往下说:“台湾虽只一海岛,但地域也颇广阔,气候宜人,并非苦寒之地。现有的宋廷官府形同虚设,驻军全无战力,陛下若挥师而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控制全岛。凭我中土之先进农耕,以及陛下的教化恩泽,当地土人自会俯首帖耳,以为驱使。因交通不便,赵家皇帝想要夺回台湾,非有超强的水师不可,然依大宋水军之现状,料难成功。且朝中众文武皆视台湾为化外之地,无人重视,陛下自可在那里从容发展。依着大越国以往的路数也好,陛下愿意重起炉灶,推行新政也好,尽可以在没有外来威胁的情况下养精蓄锐,东山再起。若陛下仍想与赵家皇帝争夺天下,一则可以在那里先休养生息,整军备战,二则可以通过在台湾的发展来展示陛下的治国之道,先争取到民心。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针尖无奈对麦芒
方腊摆摆手:“你我之间自此不需客套,不要再一口一个陛下了。嘿嘿,我这个陛下如今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哩!”他顿了一顿,脸色一变:“你将台湾说的如此之好,可我如何去得?”宋江想了一下:“我梁山兄弟这些年在各地有些经营,水军和商号名下自由一些船只,与其他的大船商也有些个往来。现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传令下去,调集船只帮助陛下把人马转移到台湾。按着我的初步估计,目前的运力一次大约可载运两万多人。如果再想些办法的话,一次可运三万人在未必可知,陛下也可以从沿海调集船户,再多运一些。”
方腊把脸凑近宋江,死死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问:“只能运两三万人?我大越国可是有二十万兵马,数万官吏,愿意至死追随的百姓就更多了,这么多的人如何去得了台湾?再说如今两军对垒,宋军可会允许我从容地退往台湾?宋公明,你可是要哄骗于我?”
宋江没料到方腊会这样理解他的好意,心中也涌出不快:“我是念及以往的交情,念及江南百姓的性命,念及你方腊是条好汉,以往也誓言要创立清平世界,这才三番五次劝说与你,这次又不避刀剑,来杭州与你吐露肺腑,何言哄骗?倘若我有心构陷于你,何必如此周折?你不妨冷静地想想,大越国现在如何能支撑下去?”
方腊冷笑道:“我大越国虽小有挫折,仍有雄兵二十万,江南之险要尽在掌握之中,足以与赵家老儿长期周旋。放眼周边宋军之中,能与我一较高下的只不过有你宋江一人,只需我一声令下,将你斩杀于此,宋军纵有百万,又有何惧哉!”说着站起身来,右手握住佩剑剑柄,二目如炬般瞪着宋江。
宋江努力克制住心中的冲动,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抚掌大笑:“陛下对宋江过于高看了,在下颇有些受宠若惊了。陛下却不闻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论起冲锋陷阵,宋江可谓手无缚鸡之力;论起行军打仗,宋江可也只是微末之极;若论起朝政影响,宋江更只是卑微小吏,生死于国家大势并无影响。此次前来杭州之时,统军大帅宗泽告诉我,只给我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后若得不了我的消息,数十万宋军就会齐头并进,与陛下会猎于杭州,陛下还是不要太抬举在下的为好。”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言语之中含了太多的恐吓成分,宋江稍微顿了一下,换了个角度继续游说:“如果陛下觉得大越国还可以继续打下去,不妨听我这个外人试说一下——大越军目前可不止二十万,兵力主要分为五股:杭州这里有你的四万禁军,苏州有军三万,湖州有败军四五万,再就是浙西山区的两万多人马,台温二州的五万军兵,光这些精兵就有二十万,可是如此?至于其余在各州城府县的那些衙役土兵不过土狗瓦鸡,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恕在下就不算计在内了。那么,在下斗胆试问,湖州那边方夏二哥沙场捐躯,无人主持的新败之军可堪再战?太湖东岸城池尽失,孤悬在外的苏州三万人马可挡得住宗元帅的十几万大军?杭州、台温的兵马可敢置威胁于不顾而去增援上述两地?大越国的危机在于腹背受敌,四面重围。原来尚可据险防守,以小搏大,但的确还禁不起人家举全国之兵合攻于你,马上你就会看到兵临城下了,在下还是希望陛下务实一些,趁着眼下还没有到全盘不可收拾的时候及早寻个退路,何必还要在此与在下这种无足轻重的人逞口舌之利,浪费时间!”
方腊咬着牙说:“就算你说的,湖州、苏州我都守不住,宋军很快就会杀到杭京来,那我先将你碎尸万段,然后在杭京与宋军拼个鱼死网破又有何妨?不枉我方腊盖世英杰,名标青史!”宋江看着方腊摇头叹息道:“可惜我宋江不识人物,错把你方腊当作拿得起放得下的英雄豪杰!你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吗?这是要让江南大好河山和数百万黎民百姓陪着你玉石俱焚,是要让众多无辜的人为了你一家一姓陪葬!这算什么英雄豪杰?说什么名标青史,只怕落一个千古骂名!”
方腊紫涨着脸,啪的一声将刚刚拔出寸余的佩剑还回鞘中。适才在凉棚檐下静候的方天定感觉到气氛不对,抢步闯入,问方腊:“父皇,怎么了?”言语间肋下宝剑已抽出了一半,两只眼睛直瞪着宋江,凉棚中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方腊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算了,今天我们不谈了,咱们走!”他冲着儿子一挥手,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就在宋江与方腊搞得剑拔弩张之时,数百里之外的海面上,没羽箭张清正跟身边的将士打趣道:“俺如今可真的变成水军的将领了。”果不其然,刚刚在长江以北的灵山岛一带待命了两天,张清的船队就接到了智多星吴用的飞鸽传书,命令他们福建团练以及孙立等部分原先的梁山步军再次起锚南下,攻击杭州的背后、江南重镇甬州(今浙江宁波)。吴用在书信中告诉张清,远渡辽东的那支巨舟船队不日也将南下,经刘公岛补给后与他们会合。这说明卢俊义带队去增援女真的事情已经大功告成。收到书信后的张清很是兴奋:自从泉州带了数千福建团练北上以来,虽也打了江阴、润州两次战斗,但都只是利用船坚炮利,实施水师攻击,对于习惯于陆地面对面马战的张清来说,多少有些隔靴搔痒,这次终于有希望大展身手了。
虽然三十丈以上的大海船都去了辽东,现在船队中只不过是些二十丈和十几丈的战船,但对于甬州的大越国军民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前所未见的巨舟了,更加上进攻船队中炮声隆隆,硝烟滚滚,在心理上严重震撼了守军的斗志,使得很多人抛弃了刀枪跪地求饶。张清几乎是兵不血刃,便夺下了有两千守军的甬州。按照最新的上级指令,在占了甬州之后,病尉迟孙立立刻带了三千人去进攻南面的嵊州,张清只能站在城头眼巴巴地目送战友离去,嘴里嘟囔着:“没意思,一点都没意思。”良久,他咂咂嘴,转身命人去联系早已与威盛军的暗探们有了暗中接触的绍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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